泰昌大明 第196节

  武靖的两个游击营,因为机动性较强,被熊廷弼安排作为护军,摆在中军营的侧前方,以防止敌军派出骑兵左右穿插,乃至绕后搅乱步兵阵型。

  熊廷弼手下的第三营和第四营,则为总兵官陈策统帅,并由副将童仲揆、参将周敦吉分将的石、酉阳土兵。这两营兵各有四千人,共八千战兵,除少数会骑马的军官外,全是步兵。

  这两支土司兵,由于机动性较差,则一起并排着被熊廷弼布置在了中军营的正前方。

  至于中军营,是总预备队。除非情况十分危急,否则是绝不动的。

  熊廷弼把这些人拉出来,只摆了一个防御的架势,就没想要对金兵发起主动进攻。现在敌人的意图不明,部署不明。贸然进攻就是找死。他甚至还给贺世贤发去了一封急件,要求他务必沉住气。不要贸然出城,直到收到明确的进攻命令再对抚顺发起进攻,围魏救赵。

  其实熊廷弼也不是很担心贺世贤再度浪战,毕竟沈阳城里除了贺世贤还有两个很有分量的文官,他们都能及时把贺世贤那几近于莽的战意给压制下来。

  “报!”一匹快马飞奔到熊廷弼的中军帐前。

  这时,中军已然扎营,营地周边正在构筑以炮兵和车兵为核心的外围防御阵地。而熊廷弼本人则在帐中盯着绘制了奉集周边二十里的地图想事情。

  他来辽之后干的头几件事情之一,就是让人把从全辽到重要的局部地区的地图重新绘制了一遍。他每次出行都会让人带着这些东西,好方便他理清思绪,随时调整小到营将,大到总兵的战术部署。

  熊廷弼转过身,看向那名传令兵。“说吧。”

  “禀告经略,我军正面的奴贼正在撤退。”传令兵半跪抱拳道。

  “撤退?”熊廷弼立刻判断,努尔哈赤这是要像上次那样总体后撤。

  如若不然,正在进攻奉集的金兵的侧翼就会暴露出来。如此便很容易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境地。以他对努尔哈赤的了解,这张老野猪皮是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如果犯了,熊廷弼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传令武靖左营,令他们立刻加派骑兵前往侦查正面敌军的动向。”熊廷弼对那传令兵说道。

  “是!”一兵一令。熊廷弼言罢,传令兵立刻离开。

  “传令。”熊廷弼唤道。

  “在。”帐内的传令兵立刻抱拳候命。

  “传令武靖右营,令他们派遣骑兵前往奉集城下,如果奴贼仍在攻城,立刻投入战场,并火速遣人来报。若奴贼已经停止进攻,则改援为侦,探查奉集周边敌军动向,切勿擅自深入。”熊廷弼下令。

  “是。”又一传令兵领命离开。

  “传令前锋土司.”熊廷弼顿了一下。“算了,就这样。”

  他原本是想命令前锋的土司兵做好拔营的准备,但土司兵基本没有装备需要部署的火器,解除防御阵型用不了多少时间,一个命令过去几乎立刻就能前进,没必要搞得这么紧张。

  “改传张神武,令中军营即刻停止外围部署,收拢战车、野炮,做好移营的准备。”熊廷弼改令道。

  “是。”

  传令兵都离开后,熊廷弼又转身回看向地图,喃喃道:“这老野猪皮弄这么一场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金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泰昌元年二月十一,八旗大部进入明军视线。当日先后与沿路驻守墩兵,李秉诚部马探,李秉诚部骑兵主力,朱万良部马探,朱万良骑兵主力,爆发规模不等的战斗,双方互有死伤。次日,即泰昌元年二月十二,金兵攻奉集数阵,不克。至正午,见辽阳援军大部抵达,遂主动后撤。

  当天傍晚,奉集守军、辽阳援军、虎皮援军的主要将领,在熊廷弼召唤下,先后来到坐落在奉集堡城中央的援辽总兵府。

  参将赵率教进入议事堂的时候,除了发现熊廷弼已经占据了曾属于李秉诚的主位,还发现挂在架子的上边儿的奉集周边图,已经被换成了更大但细节更少的沈、奉、虎三镇图。

  与会的武将还是那些人,而来到此处的文官除了经略熊廷弼和中路监军道高邦佐以外,还多了一个人,与熊廷弼同科进士的崔儒秀。

  崔儒秀的科举道路和熊廷弼极为相似。他们都是万历二十五年丁酉科的举人,并在次年联捷戊戌科进士。此外,两人的年岁还很近,熊廷弼只虚长崔儒秀一岁。

  按理说,两人年岁相近,还是同年,关系应该不错。但实际上,他俩的关系并不好,至少现在并不好。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崔儒秀的官职是以山东按察佥事,整饬开原兵备。

  如今开原已经丢了,在努尔哈赤的势力范围内,熊廷弼又迟迟不肯出兵收复,导致根本没地方儿给崔儒秀整饬。同时,朝廷又不给他派新的差事,崔儒秀就只能像个游民一样,贴着与明、金对峙的第一线不断地游荡,一会儿在辽北逛一下,一会儿在辽南游一下。

  熊廷弼也不怎么管他。崔儒秀来辽的时候,曾散尽家财沿途自募了八百精壮。这些精壮跟着崔儒秀来辽以后,熊廷弼给他们造了册并接上了皇粮。却并没有将之打散塞到其他部队的里,而是继续让他们跟着这个过得简直像个透明人一样的开原兵备道四处跑。

  崔儒秀就像一个辽东地方的救火员。哪里点了烽火,崔兵宪就带着人往哪里走。虽然他这点儿人给努尔哈赤手下的某一旗塞牙缝儿都够呛,但总归能提振一下军心。让丘八们晓得,朝廷的道员也不全是韩原善、阎鸣泰这样怕死不敢巡边的孬种。

  听完镇守奉集总兵官李秉诚对这两天战况的详述,监军道高邦佐先是看了熊廷弼一眼,见他暂时没有提问的意思,遂发问道:“李镇帅,您是说奴贼有一种铳射不穿,炮打不透的车盾?”

  李秉诚点头道:“大炮打得透,小炮就没法子了。稍微远一点,炮子还会被直接弹开。”

  “有缴获吗?”高邦佐又问。

  “有。”李秉诚说道:“有一具车盾的机轴恰好被打断了。奴贼带不走,就留在了城下。”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崔儒秀也问道。他在阅览关于开原陷落的报告的时候就见过类似的记载,但直到目前他还没有见过实物。

  “倒也不是个特别复杂的东西。”李秉诚转头看向崔儒秀。“它能挡住炮子只是因为厚。”

  “厚?”

  “工匠看过了,这烂怂货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难度。就是用总厚度达到六寸的木板作为正面主体,木板之外再铺上厚牛皮和厚铁皮。只要有材料,哪怕不是工匠都能做。”

  李秉诚停下来叹了口气,接着对熊廷弼说道:“可这东西虽然简单,却非常实用。他能帮助奴贼顶着鸟铳、小炮的射击,相对安全地接近我方阵地,这就和蒙古鞑子的战法很不相同。”

  嘉靖时,为了应对“北虏”,也就是蒙古诸部的威胁,戚继光和俞大猷等一批杰出的将领开发出了“环车为营,铳炮击敌”的野战车营。明军将战车作为搭载火器的载具和可移动的壁垒。

  出于对付蒙古游骑的经验,明军在野战时通常会将重炮藏在车阵里,再在大炮中塞满霰弹,等游骑靠近再近距离糊脸。

  这种战术对纯骑兵的杀伤效果很好。如果昨天德格类以及硕托、岳托两兄弟敢于率领骑兵对朱万良的阵地发起总攻,只需要一轮散弹攒射,正黄、镶红两旗的精锐就要遭大殃。但德格类及时地清醒了过来,按照努尔哈赤的指示,及时悬崖勒马,止住部队。

  “如果我军在野外与奴贼的步阵短兵相接,恐怕旧有的车炮根本破不了奴贼的盾。战法需要变革。”李秉诚最后说道。

第317章 熊廷弼的反击计划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改?”在战略上,熊廷弼的以他自己的观察与思考为主,但在战术上,他却很是尊重前线将领的意见。

  “重炮!”李秉诚说道:“这东西至少需要十几个人才能推得动,移动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乌龟在慢爬。只要用重炮打实心弹,就可以轻松地击穿这层龟壳。如果奉集的每一面墙上都能装备上十门重炮,那么即使有车盾的掩护,奴贼也很难在无损的情况下靠近外围防线。”

  熊廷弼眼眉一挑,心想:单你奉集就要四十门重炮,我去哪里给你找。

  不过话到嘴边,熊廷弼却道:“我会把你的意见和需求写成奏本。呈给皇上。”

  “谢左堂。”李秉诚拱手道。

  “国家大事,不必多礼。”熊廷弼还礼,又问道:“小炮和鸟铳就一点儿都打不穿这个东西吗?”

  “我们试过了。鸟铳和小号的虎蹲炮贴着都打不穿,但中型和重型佛郎机以及大号的虎蹲炮,如果上实心弹而非散弹还是能打穿的。就是射程不如重炮。”李秉诚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临了又补了一句:“我想灭虏炮应该也可以。”

  “好。我知道了。”熊廷弼点点头,接着看向朱万良。“朱副将。给大家说说你们的情况。”

  “是。”朱万良面色凝重地说:“不得不承认,他们来得很快,行动也很果决。在哨探发现我部主力之后不久,奴酋就派了大部骑兵过来。至少两千骑。一眼望去,几乎都是甲兵。”朱万良顿了一下。“说来惭愧。我率本部骑兵与之接战,几乎立刻就落了下风。事后打扫战场,也是我军坠马伤亡者更多。”

  “只有骑兵吗?”崔儒秀问道。

  “当时只有骑兵。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奴贼的步阵才靠近我部驻地。”朱万良回答道。

  “所以你没有继续前进?”监军道高邦佐问道。

  朱万良明显怔了一下。“是。我部没有前进,就近扎营了。”

  “朱副将不需要前进。”熊廷弼用指节敲击桌面,抢过全场注意。“他的援军营地摆在那里,就已经给奉集减轻压力了。而且当晚,我给他传了令,让他在接到明确的命令之前不要主动发起进攻。”说着,熊廷弼看向高邦佐。“当时你已经歇了,我就没有告诉你。”

  “既然是经略的判断,那我没有问题了。”监军道的主要职责就是协助统兵的高级文官监督武职官员,就连高邦佐本人都是熊廷弼上疏向朝廷要来的。

  朱万良松了一口气,看向熊廷弼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意。

  “你们觉得老奴搞这么一场虎头蛇尾的攻势究竟为了什么?”熊廷弼的视线游走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李秉诚的脸上。于是李秉诚率先应答:“当然是攻略奉集。但虎皮和辽阳的援军及时赶到,奴酋见攻城无望,只得撤退。就像去年那样。”

  熊廷弼不置可否,又问朱万良:“朱副将,你觉得呢?”

  “左堂。”朱万良站起身,先朝熊廷弼行礼,又向其他官员行礼。官员们也纷纷还礼。

  “坐下说话。”熊廷弼向下勾了勾手指,又对众人讲道:“点到谁,坐着应就是了。”

  “是。”朱万良落座发言:“我以为奴酋起的可能是围城打援的心思。但也不能确定。今天白天,奴贼的步阵靠近我部驻地,我本以为会有一场恶仗要打,但他们只是排列在我军阵前,与我部对峙,并未发起进攻。所以我想,可能就像李镇帅说的那样。兴许奴酋想的就是攻城,但因为援军速至,所以撤了。”

  “攻城不克,围城打援”熊廷弼沉默了一会儿。“有活着的俘虏吗?”

  朱万良摇头,他只拿捡到十几个首级。

  “李镇帅呢?”

  “有,但不多,就几个人。”李秉诚回答道:“据指认,其中有一个参将,但直到现在他都还昏迷着,问不了话。”

  实际上,昨日李秉诚命人出城擒俘斩首,一共带回来了十二个活着的俘虏。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是重伤,被俘后没多久就死了。积布克达运气稍好,挨炮弹的不是他,而是他胯下的良驹。

  “找最好的大夫,尽力把他救活。醒了之后问他努尔哈赤的部署。”熊廷弼命令道。

  “是。”李秉诚应道。

  “能问则问,问不出来也不要杀了。其他的俘虏也一样。日后一并送去京师,献给皇上。”熊廷弼的语气似乎变得松快了些。

  无论努尔哈赤想干什么,这次收获的几十个人头,和那几个活着的俘虏都是极好的战利品。至少可以用来堵言官的嘴。

  上回,懿、蒲之战,双方总计投入七八万人。可前后三天下来,双方就没有正面碰过。

  虽然明军的损失不算大,只伤亡了三五百人而已。但同时,明军的收获也很小,只斩级两个。战报传回北京,当时就有人弹劾熊廷弼虚报战事,要让他下台。

  尽管这股风气被同时知道明、金两方记录的皇帝给强压了下来。可朝内的官员,尤其是言官们并不知道金国方面的记录,因此还会不时地拿这个事情出来戳熊廷弼的脊梁骨。

  现在不止有了实打实的收获,还有一个监军、一个兵备,拢共两个道员跟着。有他们联署奏本,想来朝里的蝇鸣狗吠之声也能稍微少一些,不至于每个月都要收到通政使司转呈的弹章。

  “咱们以不变应万变,不管老野猪皮想干什么。只要城池不丢,基本的对敌之策就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熊廷弼对朱万良下令道:“朱副将,你明天就带着人撤回虎皮驿。回去之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是。”朱万良应道。

  熊廷弼又对李秉诚下令:“李镇帅,你尽快派人驱散奉集周边的游散敌骑,收复并修复墩堡。”墩台基本是夯土筑成的,只要在外围绕一圈木栅栏,便是一个墩营,修复起来很容易。

  “是。”其实李秉诚已经在做了。

  就在列位文官武将齐聚一堂的时候,奉集的精锐骑兵已经尽数出营,正联合武靖营的游骑兵追杀金军的散骑。只要不遇见大规模的后卫部队,他们就会不断地前进。直到敌人完全离开熊廷弼给奉集周边预设的缓冲区域。

  

  熊廷弼望了一眼将熄的天光,倏地站了起来。众位官员都以为这是要散会了,于是也跟着起身,准备向熊廷弼行礼。

  但熊廷弼并没有宣告解散,而是转身来到垂挂在墙上的地图旁边,指着奉集的位置说道:“既然奴贼可以攻我,我也可以攻贼。”

  此话一出,诸将皆凛。

  熊廷弼经辽已经快两年了,可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安排过积极的进攻计划。之前的部署,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是围绕着防御或者说“保辽”展开的。

  诸将表情各有不同,但没人插嘴,都在等待熊廷弼布置。

  “总体上,我军主要还是处于守势。”熊廷弼先给他的新策略定了个调子。“沈、奉、虎三镇维持原有部署不变。机动兵力只在缓冲区域活动。”

  说罢,熊廷弼看向四川援辽总兵官陈策,用手指按顺序划过奉集、东州、清河、威宁四堡,并说:“如今,这片区域的平原地带在我军的手上,而山丘河谷则多为敌军所控制。东州、马根单、散羊峪、清河四堡都是陷城。”

  “是要我部收复这些地方吗?”陈策问道。

  “不。”熊廷弼摇头。“尽管这些地方距奉集不足两天路程,但山高林密,大军和粮草辎重都无法快速机动,一旦被围,很难支援。如果强行支援,援军很可能会被敌军从中切断,再像萨尔浒那般被围歼。到时候,就真是围城打援了。”

  “收回来也守不住。”陈策微微点头。

  “对。至少目前是这样。”熊廷弼的语调听不出喜怒“我不要你们冒险收复这些城池。而是要你们不断地袭杀在这地区游牧的女真部落民。男女老幼可不做分辨,见一个杀一个。只要留着奴贼的发饰,皆可杀,皆能报功。”

  去年,熊廷弼收到了皇帝卖贼为奴的秘密咨询。熊廷弼从大义、人心、执行、监督等诸多方面表达了反对的意见。他认为,这种政策一旦颁行,必然会出现“以蒙充奴”“掠汉充奴”的现象。为了那点儿银子把朝廷的体面和人心丢了很不值当。但有一点,熊廷弼是非常同意的。那就是想办法削减女真部族的核心人口,并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主动出击。

  为此,熊廷弼准备了两支部队,第一支就是西南地方的土兵。这些土兵本来就是从山区出来的,让他们在平原地方列起战阵和步骑混同的女真兵正面对抗简直是浪费。第二支就是主动要求从镇江往上,在阳及宽甸诸堡等女真腹地搞游击的毛文龙部。毛部还在训练并补充人手和装备,西南土兵却是现成的,能直接投入战场。

  “是。”陈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

  “如果陷城中驻有敌兵或者贼民,你们也可以尝试进入其中,但不要占领,只搞破坏。”熊廷弼呼出的是热气,却让人觉得寒冷。“进去之后,能投毒就投毒,能放火就放火,杀不了人,就杀牛杀羊,断他们的粮。”

  “如果有投降的呢?”秦良玉第一次插嘴道。

  熊廷弼沉默了一会儿,神色稍微软了些。“你们可以视情况自己决定,如果条件允许,愿意收俘也行。但不要因为容留俘虏而伤及自己,不值当。”女真人可以俘虏汉民充作服务或者耕地的基本劳动力,但朝廷却不怎么需要女真俘虏。抓了之后,除了献去北京,聊做造势以外,基本没有任何作用,跟送个人头回去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人头。

  “多谢左堂解惑。”秦良玉拱手。

  熊廷弼还礼,又看向李秉诚道:“土兵的驻地和所需物资由奉集、威宁两堡提供。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就算认为土兵的要求不合理,也要先给了之后再报行辕或监军道申诉。相应的,辽阳方面会补足两堡因为供应土兵所产生的消耗,两边把各自的账册造明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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