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195节

  “呵。”已经凝结成珠的感伤没法憋回去,游民索性眨眨眼皮,将它挤出眼眶。他冷笑着,用女真语回答道:“只要你放下刀,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说话间,游民继续靠近。

  “站住!你给我站住!”由于大量失血,瑚什布的嘴皮已经有些发白了。“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你杀啊。我又不认识他。我来这儿要的就是你们的脑袋。”游民已经走到了一个冲刺便能突进到瑚什布面前的位置。“但只要你放下刀,我就给你一个痛快。”游民又重复一遍。

  “啊!”只几句话,谈判破裂。瑚什布大喊一声,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举起刀试图砍掉少年的脑袋,想在临死之前给自己拉上一个垫背的。

  可瑚什布的动作在那游民的眼里竟然是那么的慢。游民右腿骤然发力,一个箭步就闪身到了瑚什布的面前。

  手起,刀落!

  鲜血从平整的切口喷涌而出,溅落满地。

  一阵连身体的防御机制也无法麻痹的剧痛袭来。眨眼间,瑚什布就感觉不到自己左手存在了。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手掌在惯性的作用下减速,和继续下挥的左臂上下分离。

  “非要给自己找罪受。”游民一脚踹倒失去反抗能力的瑚什布,没有给他最后的仁慈,任凭他在地上挣扎流血。

  

  营火已经熄了。游民独自一人坐在茅草屋檐下,啃食着沾了泥土和鲜血的兔肉。如果这游民是个读书人,此时他一定能想起岳飞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但可惜,游民会三门语言,却大字不识一个,心里也没有那种“收拾旧山河”的万丈豪情。他逃走以来他就吃了那块从伊明阿的身上摸出的馍馍,现在已然饿极,一点儿都不介意吃女真鞑子啃过的兔肉。

  “你谁啊,住哪儿的?”游民啃着肉,询问仍被绑缚着的少年。“你是汉人吗?”

  “我阿兄呢?”少年趴在地上仰着脑袋,看向摆着一副自在观音坐姿的游民。

  游民眼神微动。“我连你是谁都知道,怎么知道你阿兄在哪儿。”

  “你不是我阿兄请来的救兵?”少年问道。

  “你的兄长能给我什么好处?”游民耸了耸肩。“我是为了那三个人头才来的。一个大几十两呢。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在这里让三个鞑子给抓了去。”

  “你难道不应该把我放了再问我话吗?”听见眼前的人与兄长无关,少年的眼神黯了下来。

  “你应该求我,而不是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游民扔出一把小刀,稳稳地扎在少年的眼前。“但大爷我今天心情好,就赏你一把刀,你自个儿想法子吧。”

  “你想杀了我吗!”这把少年吓了个够呛。只要小刀再下移半寸,就会扎到他的脑袋上去。

  “别屁话。趁老子还没吃完,你赶紧解开,兴许还有一口熟肉可以吃。”游民饶有兴致地看向少年,说道:“这肉老子要是啃完了,你就只能去和猞猁的生肉较劲了。”

  小半晌,少年半挣扎着用锋利的小刀割开了绳子,也在自己的身上划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割完,他还不忘将小刀插在地上以展现自己的善意。

  “好小子。赏你了,吃完就滚。”游民用牙齿撕下一块肉,并将剩下的部分直接扔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愣了一下。同样饿极的他没有对嗟来之食表示厌弃,立刻就捡起食物,只拍了两下就大口地撕扯了起来。“谢谢。”咀嚼的时候,他还不忘向游民道谢。

  “还挺讲礼,少爷啊?”游民站起身,走到已然停止呼吸的音达呼齐身边。

  “读过两天书。”少年回答说。

  “读书好啊,我就没读过书。”游民从音达呼齐的脖子里抽出箭矢,扔到一边,接着抓住音达呼齐的辫子将他的脖子拉直。

  “别”瑚什布用最后的一口气祈求道。

  游民睨了瑚什布一眼,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手起刀落地就将音达呼齐的脑袋给割了下来。音达呼齐的心脏已经停跳,该流能流血也差不多流干了,因此这一刀下去并没有引发喷淋状的血雨。

  “来!”游民将人头扔到少年脚下。“你把屁股卖给我,我就把这个人头送给你。”

  少年本能一避。“屁股?”他先是不解,明白过来之后立刻白了脸。猛然摇头道:“我不做兔儿相公的。”

  “嘁。”游民坏笑道:“这一个脑袋至少能值二十五两银子。你的屁股再白也值不了这个价。”

  游民又去收割额尔碧赫的脑袋。“而且我想干你,也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你有龙阳之好?”少年惊恐地看向游民,咀嚼的速度也降了下来,身体下意识地朝着远离对方的方向侧倾。

  “你觉得呢?”游民提溜着额尔碧赫的首级走到瑚什布的面前。这时,瑚什布已经咽气了。“你乖乖听话不就好了吗。非逼着我当着你的面杀掉你的手足兄弟。”说话间,他将瑚什布的脑袋也割了下来。

  “呼!”游民长呼出一口气。“扔过来。”他朝少年招手。

  “什么?”少年问。

  “你怎么呆愣愣的。当然是我的银子啊!”游民说道:“你以为我真看上你的屁股了?”

  “好。”少年咽了一口唾沫,他是真摸不透这面前这个家伙的路数。就算游民要突然抽风冲过来一刀把他宰了他也不觉得奇怪。因此,即使他很不愿意提溜人头,也还是乖乖地抓着辫子,将音达呼齐的脑袋拿到了游民的面前。

  “这女真鞑子还真是贴心,就算剃了光头也不忘留这么一撮头发给我拎。”游民接过人头,那样子就像一手提溜了三个钱袋。“把他的衣服也给我扒下来。”

  “是。”少年听话地将瑚什布的外衣给脱了下来。“给您。”

  “展开。”

  “好。”少年不敢看猩红且苍白的首级,于是微微偏过头,抓着衣袖竖着将皱巴巴的脏衣服抖开。

  “你是不是傻啊?”游民不满道:“竖着展开我怎么装。”

  “哦!”少年这才明白,这人是把衣服当成袋子了。于是赶忙平举衣服,将衣服兜成布袋状。

  “你姓什么?”游民一松手,三个脑袋就掉进了衣服里。

  “姓李,名显。还没行冠,所以没字。”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还他妈挺讲究。高门大姓啊?”游民面对少年,后退两步,拾起绑缚少年的绳子,割下其中的一小节封住袋子口,然后用剩下的部分三缠五绕地将袋子变成了一个挎包。

  “宁远李氏旁支。”李显说道。

  “你个辽西人跑辽东来干什么?”游民的眼神里闪过一抹警惕。

  “宁远不是指宁远城,而是指宁远伯。”李显小心地解释道。

  万历七年五月,李成梁积功被封宁远伯。自此以后,铁岭卫上上下下稍微能跟李成梁攀上点儿亲戚关系的李姓人,就都自称宁远李氏旁支了。

  “呵,原来是总兵李大人的族人。”听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就知道,游民对宁远伯李成梁没有什么好感。“那你住在哪儿?”

  “铁岭。以前住在铁岭。”李显低下头,眼里闪烁着凄伤。“现在,没地方去。”

  “那咱们住的还挺近,我是开原人。不过你是少爷,我是猎户,到底不一样。”游民怀疑稍皆解。他将人头挎包斜挎在肩膀上,又问:“最后一个问题。李少爷,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还把脑袋剃成那个样子。”游民用沾着血的指尖有节奏地扣动着刀把,似乎在敲打着什么旋律。

  一瞬间,李显颤抖的眼神里便缀上了悲伤。“前年,铁岭陷落,我考妣皆丧。兄长和我则都被奴贼掳掠到了贼巢,然后就被强行剃了发,只许留后面儿那一片。剃头之后,兄长和我就都被安排在了一个叫刘爱塔的贼官手下做事”

  “刘老二啊.”刘爱塔原本也是开原人。

  “什么?”李显没听清。

  “你继续说。”游民摆手,不想解释太多。

  “去年,奴贼要筑新巢,兄长和我就被送到新的地方服劳役。不久前,奴贼再次兴兵征伐大明,要用奴隶运送辎重,兄长和我又在此列,所以就跟着来了。”

  说话的时候,李显的眉头拧得很紧。可那游民还是要硬揭他的伤疤。“你兄长呢?他该不是扔下你一个人跑了吧。”

  “不可能!”李显立刻否定道:“兄长待我极好,被掳走之后也处处护着我。我们逃走之后被发现了,奴贼追了上来。兄长就说分头行动,他会来找我。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那多半是死了。”游民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你放屁!”李显激动地骂道。“阿兄.阿兄才不会!”

  “.但愿吧。”沉默着盯了李显一会儿之后,游民指使李显道:“李少爷,去把他的衣服也脱下来,然后把刀剑兵器都收拾一下,箭也要收拾。这些东西都能换成钱,我现在去猞猁身上割两块儿肉下来。这里不能待了,咱们还得继续南下。”他弓腰捡起那把割开绳索的小刀,走向已然被剥了皮的猞猁。

  “你要带我走?”李显望向那游民。

  “不,我只是带了一头能驮东西的驴走。”游民背对着李显,李显看不清他的表情。“如果现在有一头真正的驴子可以供我选,我肯定选驴子而不选你。”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小刀割下了猞猁的四条腿和几大块饱含油水的贴膘肉,并将之塞进猞猁皮打包好。“这包东西够吃好几天了。”

  “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李显按照那游民的吩咐,用衣服将三个女真兵的兵器工具全部收拢打包。

  “往南去威宁,那地方还在朝廷的手里,应该能把这些脑袋兑换成银子。”游民说道。

  “你这么厉害,我能求您帮我一个忙吗?”李显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想.”

  “不能。你也不要想了。”游民打断李显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不会听,更不会帮你的忙。我不做没好处的事情。”

  “我可以给你好处!”李显立刻说道。

  “我对你的屁股没兴趣。我只要钱。”游民翻了个白眼。

  “不!不是。我家里地下有些的窖银,只要你帮我找到阿兄。等朝廷光复铁岭,我就把这些钱都给你!”李显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哪怕,哪怕只找到”

  游民又打断了李显的话:“你是傻子吗?这茫茫大山的,我一不姓觉罗,二不姓熊,去哪里给你找这么一个人?把东西背好,该走了。奴贼要是这会儿回来,你家就该绝户了。”

  “我”李显既怕再次从贼,又怕这一走,再也见不到兄长了。

  “你要么跟我走,要么自己滚。”游民呵斥一声,直接转头离开:“赶紧!”

  “.”李显愣了片刻,最后还是默默地跟了上来。

  离开村寨的土围子之后不久,李显小心翼翼地问游民道:“还没请教您的大名呢。”

  “丁修。”

第316章 金军退兵

  奉集堡北岗,天命汗的驻跸之地。努尔哈赤正面色凝重地眺望着数里外的战场。

  从清晨到现在,努尔哈赤在这儿看着左翼四旗的步卒对奉集的北面城墙连着发起了四次进攻。每次进攻,金兵都能在车的掩护下一路推进到奉集近郊,再对城下守野的明军发起冲锋。但在那之后,金兵就推不动了。

  一旦金军离开车,立刻就会成为城头大小铳、炮的攻击对象。就算撕开了第一条阵线,后续的部队也会立刻顶上来。

  努尔哈赤不得不承认,在熊蛮子的经略之下,团聚于辽东前线的明军,已经不再是萨尔浒新败之后的那副颓然怯战之色。这对大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报!”就在左翼四旗即将发起第五次进攻的时候,一匹快马奔到努尔哈赤所在的墩台

  “说。”努尔哈赤俯看来人,只一眼他便知道,这是正红旗派来的人。

  “禀告大汗。”骑手下马,低头禀报道:“在奉集西南方向十里处,发现明军援军大部!”

  “援军.”努尔哈赤眉头一挑,问道:“有多少人?打的谁的旗帜?”

  “禀告大汗。不知道有多少人。只知连山遍野,似无穷尽。至于旗帜,我们只见到了‘鲁’字旗。”骑手回答说。

  正红、镶蓝两旗的零星马探,在探查到辽阳方面援军并回报之后。代善立刻增派了数以百计的马探扩大侦查,试图搞清明军援军的规模。可是明军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数倍于金军马探的武靖营骑兵四散开来,主动围剿金军的马探。很快就把试图靠拢明军军阵的金军轻骑兵彻底驱散了。

  这时候,如果代善还想继续侦查,就只剩下组织对等规模的骑兵强行前进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可是,努尔哈赤抽走了右翼四旗的骑兵大部,筹谋着给奉集守将李秉诚来一个斩首行动。这就导致代善即使是有心也无力了。

  “我知道了。”努尔哈赤沉默了一会儿后,对正红旗的骑手说道:“回去告诉大贝勒,让他就地列阵,与明军对峙,但做好随时撤军的准备,等我命令一到,立刻按原定计划收缩。如果明军主动发起进攻,许他自由行事。”战争的主动权依旧在努尔哈赤的手上,只要他不想跟明军打,明军也就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是。”骑手领命,上马离开。

  “传令!”努尔哈赤低喝一声,立刻就有几个贴身的亲随过来候命。

  “传令四贝勒。让他停止进攻,带着左翼四旗的全部人马撤出战场。对奉集的攻略,到此为止了。”努尔哈赤下令道。

  “是。”

  

  正红、镶蓝两旗军阵的对面,来自辽阳方向的援军已经摆好了阵势。

  目前,熊廷弼这边有四个编制不一大营。

  第一大营,就是他的经略中军营。这支部队的士兵大多拣选自京营,只有少部分是各级军官自带的家丁。经过熊廷弼近两年的调教,经略中军营已经完全摆脱了京营自带的懒散习气,变成了一支令行禁止的强力“操军”。

  没错,还是操兵。这支总计有四千余人的部队还没怎么见过血,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熊廷弼四处奔走的时候,给他提供援护。他的下一步计划,就是把这些人打散,和经历过血战的战兵乃至武将手下的家丁轮换。

  熊廷弼一点儿也不喜欢家丁主战,其他士兵协助,这种极度依赖小规模精锐的打法。他想做的事情,是把辽地的所有士兵都变成能战敢战的精锐。军队整体的战力上不去,小规模的精锐再强也只有被围歼的份儿。

  他手下的第二营,则是由参将鲁之甲统帅的武靖营。武靖营说是营,但更像一个横亘在沈奉之间的大屯堡。里边儿驻扎着两个次一级的游击营,和一个守城兵营。分别由两个武靖游击和一个武靖守备指挥。

  熊廷弼把两个游击营都给带出来了。这两个游击营,各有三千人,共六千战兵,以骑兵为主,皆为拣选整编后的辽镇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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