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194节

  “他怎么打晕你的?”努尔哈赤简直难以置信。“他还能把绳子挣断了不成?”努尔哈赤原以为有明军哨探趁夜潜入,刺探情报,不仅打晕了巡夜的,还顺手救走了同伴。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很严重了。

  “我”伊明阿顿了一下,急中生智地编出了一个谎言。“我的衣服破了个大洞。见那俘虏的衣服看起来不错,想取走自己穿,所以就给他松了绑,哪承想,那人饿了近两天还有一身怪力。我一时大意疏忽,就被他给反擒住了。”

  努尔哈赤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看上了明人的衣服。就给他解了绑。然后就被他打晕了!”

  “是。”伊明阿突然觉得背后有一阵恶寒袭来。

  “这种蠢货,与其让他被明人所杀,不如我杀之。杀。”努尔哈赤摆手。架着伊明阿的两个人立刻将他拉到一边,并将他的身子按成弓形。

  “大汗!饶.”伊明阿求饶的话还没说完,跟上去的侍卫就拔出佩刀把伊明阿的首级给砍了下来。

  “大汗。”另一个侍卫抓着伊明阿头顶的辫子,将脑袋献到努尔哈赤的面前。“行军也是打仗,之前有人离队猎猪,有人离队劫掠,现在还有这种想抢明人的衣服,反被明人制服的废物。传首各旗,让奴才们晓得本汗的军法!”

  “是!”侍卫领命离开。

  “你。”努尔哈赤的手下有两百多个牛录,自然没法子全记住这些牛录额真的姓名。

  “在!”郭忻阿布泰磕头道。

  “你有兄弟或者成年的儿子吗?”努尔哈赤问。

  “回大汗,有一个成年的弟弟。”阿布泰战栗回道。

  “既然你御下不严,那就别御了。把你的牛录交给你的弟弟来管。让他吸取你的教训。”努尔哈赤说道。

  “谢大汗开恩。”郭忻阿布泰明显松了一口气。

  努尔哈赤收回眼神,对团聚在面前的诸位旗主、将领说道:“大军开拔!今天就要抵达奉集城下!”

  

  游民摆脱束缚之后,并没立刻离开大营,而是就近找了一棵高达六七丈的树爬了上去。待金军拔营远走,他才从树上下来,逃离这是非之地。

  一天之后,八旗兵按照努尔哈赤的部署对奉集发起进攻。那游民也顺着山间的野道,一路南下到了马根单堡。

  另一边,议定捕捉汉人作为“说法”之后,脱离大军的狩猎小队重新陷入沉寂,密林中又只剩了的风吹草动。三个人弓着身子,眼神不停地在地面和树干上来回游走,试图寻找猎物的踪迹。

  之前他们能找到雪兔,靠的就是看树干。虽然雪兔喜欢以汁水充足的草本植物及灌木的嫩枝、嫩叶为食。但冬春之际,万物萧然之时,也会啃食树皮充饥。只要能找见树木新伤的痕迹,就说明有雪兔在附近活动。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在追寻兔子的路上撞见它的天敌,比如猞猁、黄鼬、貂熊之类的东西。

  狩猎小队显然运气不错,没过多久,三人就顺着踪迹找到了一只雪兔和一只正在追杀雪兔的猞猁。他们没有任何犹豫,三支箭几乎在同一时间飞出,分别朝着雪兔和猞猁飞去。

  作为猎手的猞猁怎么也想不到,前一刻还是猎物的自己,在下一刻就成了更高一级的猎手的猎物,和被自己的猎物一起,被冰冷的羽箭钉死在了这片正逐渐回暖的大地上。

  “中了!”额尔碧赫飞快地跑过去。他没有搭理已经被整个钉在地上,徒劳地扑腾着后肢的雪兔。而是摸出尖刀,对准喉咙,一刀把还能挣扎爬行的猞猁给了结了。无痛速死,这是猎人对猎物最大的仁慈。

  雪兔没有得到这份廉价的仁慈,它还在受活罪,可额尔碧赫没有管他,而是捧起猞猁,用双臂掂量它的体重。“大哥!这个畜生起码得有四十斤重!”

  四十斤,意味即使剥皮削骨,也能留下二十多斤可以食用的部分。无论如何,他们三个人这几天的荤腥总算是有保障了。

  “谁射的?”瑚什布走到兔子边上蹲下,用自己的小刀,给了它一个解脱。

  额尔碧赫看了一眼羽箭上特殊的标识,说道:“大哥,你的箭射到了心口,而我的箭只打到了屁股。”说罢,他还不忘恭维道:“不愧是大哥啊!”

  “呵呵。”瑚什布得意一笑,又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个空了的汉人村寨。咱们到那儿去,把这些猎物给处理了吧。”

  “好嘞。”收获的喜悦暂时冲散了额尔碧赫对于惩戒的隐忧,至少现在,他心里想的只有好好儿饱餐一顿。

  最近几章引入底层视野,并添加一个重要人物。

第314章 猎手与猎物

  这支狩猎小队,其实并未远离金军的行进路线太多。他们一路游猎一路走,也不过是在马根单堡与奉集堡之间的山地活动。这片区域间杂着不少的村寨。居住在此的汉民主动或被动地迁居之后,这些空出来的寨子,要么被旗人占去,要么就干脆空着。

  狩猎小队寻找到的寨子很小,低矮的土围子里拢共也就二十几个带篱笆的茅草屋子。唯一一间用瓦片砌顶的“豪宅”,是一个很小的城隍庙。现在城隍还在,但庙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让女真人给拆了。梁柱和瓦片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些尚未倒塌的残垣断壁,为不再有任何香火的城隍老爷遮风挡雨。

  “!”还没进入寨门,大哥瑚什布就发现了路面上的不寻常。他几乎本能地伏低身子,压低声音,做出噤声的手势。“有脚印。很新。”

  额尔碧赫和音达呼齐沉默着点头。就地放下肩扛的猎物,再一次进入“狩猎”的状态。

  三个人顺着脚印蹑手蹑脚地来到一处宅院。宅院里只有一个空了的牲口棚和一间独屋。独屋反常地关着门,和其他早被搜掠过无数次房子的格格不入。

  瑚什布用收起弓箭,抽出佩刀,用刀尖抵着门板轻轻一推。

  推不动,门被栓上了。于是瑚什布用眼神示意额尔碧赫和音达呼齐左右行动。

  额尔碧赫和音达呼齐会意点头,也收起弓箭拔出刀。紧接着,两人同时抬起脚,对着门板猛地一踢。

  砰!门栓被生生踢断,门扉左右飞开。三人并肩涌入,一瞬间就将小屋看了透彻。

  “大哥!你看。”音达呼齐用刀尖指着一个蜷缩在墙角的“猎物”,声音里满是惊喜。

  这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少年的脸上多是恐惧、不安与憎恨,但仍留着半分没有褪尽的稚气。少年的手里柄着一块间有霉斑的木柴,这是他从前院里柴火堆里拿来的防身用,可面对三个凶神恶煞的金兵,他连举起木柴投掷的勇气都没了。

  瑚什布见到少年的样貌,细长眉眼顿时一弯。他走上去,一脚踹掉少年手里的“武器”,然后粗暴地揭下盖在少年脑袋上的破烂帽子。见到他脑袋上小辫儿和新剃发的痕迹,瑚什布立刻就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他转过头对额尔碧赫说道:“你看,你想要的说法这不就找到了吗!”

  “是啊!”额尔碧赫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虽然之前大哥定策,说要抓个汉人给上面交代,但这会儿哪有那么多现成的汉人给他抓。现在撞见一个被强行剃了发的奴仆,显然是老天仁德开恩,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金国统治下的汉人主要有三种类型。第一种是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之前,受不了文官、总兵、太监的轮番折腾,而选择“弃明从胡”的汉人及其后裔。正红旗下的汉官刘爱塔就属此类典型。

  第二种则是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后,背叛朝廷或者主动归顺努尔哈赤的汉人,前大明抚顺游击,现大金三等总兵官李永芳,以及佟养性、佟养真兄弟就属此列。

  而为数最众的第三类,则是努尔哈赤反明之后,被女真人猎获的战利品。

  这些汉人或军或民,但对努尔哈赤来说,这也就是比牛羊稍微高级一点儿的,会使用工具会耕地的战利品。他将这些人分配给他的子侄旗主们,之后再由旗主们做二次分配。

  分来配去不类人的战利品,显然是没什么好日子可过的。最近叶赫新附,又有蒙古逃人来投,大金物资紧张,旗人尚且缩食,就更别说这些奴隶了。能吃一顿饥两顿,都算是好事了,饱是从来感受不到的。

  所以一抓到机会,就有汉人跑路。其中运气好的,能逃到城镇,在经盘查与审问排除了奸细嫌疑之后,可以凭着个人的意愿编入辽将手下,或者选择自由营生。而其中运气不好的,就会像现在这样被抓住。

  “大哥,要给他砍了吗?带个脑袋回去应该就能交差了吧。”音达呼齐拿着刀在少年的脖子边上比画了几下。

  少年本就畏惧的眼神里又添了些惊恐的神采。

  瑚什布想了想,到底还是发了善念。他走上去,一把将少年从地上拉起来,见少年腿脚齐全,能够站立行走,算不得累赘,于是说:“还是先绑起来吧。”

  “好。”音达呼齐听招呼收刀入鞘,接着掏出用来捆绑大型猎物四肢的麻绳将少年捆了个严严实实。

  

  三人就地落脚。老大瑚什布和老二音达呼齐回村口捡回猎物,而老三额尔碧赫则留在院子里生火,并看守他们给上面的“说法”。

  额尔碧赫随身带了燧石和火镰,以及一些易于引火的干火绒。他一边低头打火烧绒,一边用女真语问少年道:“你叫什么?是哪个旗的?就你一个人逃了吗?如果你能供出同伙,那么回去之后,非但不会受到惩罚,反而还会有赏赐。”

  额尔碧赫显然是在说谎,这种逃跑的奴仆,无论是否供出同伙都不会得到赏赐。最大区别无非是吃刀子还是挨鞭子。

  少年眼神一闪,但只支支吾吾地说了两句额尔碧赫听不懂的汉语。

  “你会说我大金国的话吗?”火绒被点着了,额尔碧赫赶紧捧起收集来的干草和枯叶铺在上面,并朝着星火吹气。很快,一团白烟袅起,接着便燃起了火光。

  少年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但随即便僵住了脖子,还是用汉语说话。

  “算了。”额尔碧赫放弃了。他将干枯的树枝堆叠在明火上,等树枝被引燃,又将院子里的木柴摆放上去。这样,一个能燃很久的营火就生好了。

  不多时,瑚什布和音达呼齐带着猎物回到了院子里。“额尔碧赫,过来帮着把兽皮剥下来。”瑚什布招呼道。

  “哦!是。”额尔碧赫连忙收起烤火的手,前去帮助两人给猎物扒皮拆骨。

  这些动物的皮都是好东西。往年明、金尚未决裂之际,很多部落民都会把这些皮货运到抚顺或是开原这样的边城,与汉人或是蒙古人做交易。以换取类似于盐、米、茶、陶之类的生活物资。

  但明金决裂之后,明朝方面就对金国搞起了严格的物资禁运,这就导致金国只剩了朝鲜这么一个异质的交易对象。可朝鲜毕竟国小量少,而且即使在金、明之间搞两端外交,也还是要在明面上和作为父母之邦的宗主国站在一起,持反金的态度。

  各方因素综合起来,就导致往年紧俏的商品成了一个徒有使用价值,而交换价值匮匮的东西。皮货卖不出去,对底层的民众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物以稀为贵,这玩意儿多了也没什么用。但对大金的统治者来讲,这就不完全是坏事了。至少努尔哈赤不必主动下戒严令,就能防止皮货大规模流出,以增加军队的着甲率,并给他的大部分车都附上一层“皮面装甲”。

  “不给他吃点儿东西吗?”额尔碧赫撕扯着没盐没味,满是腥臊的兔子肉,问瑚什布道。

  “能留他一条命不错了。”音达呼齐瞥了少年一眼,说道:“看他这样子一时半会儿应该也饿不死,要是实在饿得走不动道了。就把他的脑袋给砍下来带回去。反正回去之后多半也是一刀。”

  

  就在三人轻松愉悦地吃着烧烤兽肉,谈天说地幻想着百里之遥的战场时。村寨附近的一处矮坡上,正在远眺四方寻找猎物的游民发现了这山野间的一柱孤烟。

  犹豫了一瞬之后,他决定过去看看。如果是没有逃走的汉人民户就讨一顿饭吃,讨不到就抢。要是对方人多,那就算了。

  他谨慎地观察着地上的痕迹,专挑没有人类活动迹象的路走,小心翼翼地缩短自己与孤烟之间的距离。

  很快,游民找到了狩猎小队落脚的村寨。他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挑了一棵能挡住自己大半身形的高树爬了上去。

  游民上树,只见几个金兵打扮的人正围坐在院子里的篝火旁,烧烤着被他们分脍兽肉。游民放缓呼吸,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他发现,这四个人并不完全是离开大部队独自行动的金军士兵,还有一个被捆缚得严严实实的俘虏。

  游民有些心动了,尽管他没有从军,但也很清楚一个女真人头的价值。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把这三个脑袋带回到威宁堡,就能换得一大笔银子,这可比猎一头危险的野猪要划算得多。

  现在敌暗他明,视野清晰,只要射得够快,就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他们变成待兑现的人头。

  说做就做。游民倚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接着取箭,张弓,搭弦。在姿势的限制下,他无法将弓拉满,但好在猎人与猎物之间只隔着不足三十步,即使半拉弓,羽箭也能洞穿人体。

  “呼!”游民长吐出一口气。羽箭脱手,一箭封喉!

  音达呼齐刚咽下一块尚未被充分咀嚼的兔腿肉,兔腿肉还没滑进他的腹中,就被一杆刺箭洞穿了喉头。箭头从上往下,从右往左,贴着颈骨斜着贯穿了他的喉咙,将他的喉结和兔腿肉串连在一起。

  “呃”他下意识地把住喉咙,抬头斜上一看就发现了射箭的游民。“敌”

  音达呼齐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用手为另外两人指明敌袭的方向。可是游民的射击顺序是特意选择的,瑚什布和额尔碧赫必须转过身,他们的视线才能和音达呼齐臂指的方向对齐。

  两个人的反应很快,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迅速起身后转,并抓起放在地面顺手处的弓箭摆开了反击的架势。

  当他们顺着音达呼齐的指引看见倚靠在树上的射手时,游民的第二支羽箭已经射到了。游民还想射脖子,但因为瑚什布的动作实在太快,羽箭只贴着他的颈肉,擦着锁骨洞入了他的右肩,最后被肩胛骨给阻拦住,而没有洞穿人体。可这也足以让善射的瑚什布失去远程反击的能力。

  瑚什布立刻放弃弓箭,转而去扶助还没有失去生命的音达呼齐。试图用尚且有力的左臂将他拖行到远离游民射界的墙角。鲜血在喷涌,音达呼齐活不长了。

  额尔碧赫已经完成了瞄准。这个距离之下,游民的第一箭能精准地命中音达呼齐的脖子,那么额尔碧赫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偏差。而且游民没法躲避,只要他的动作稍微大点,就会从数丈高的大树上掉下去。光是摔也摔死了。

  “完了!”额尔碧赫满弓的时候,游民的第三支箭刚搭在弦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名俘虏双腿猛然发力,像一只刚过冬眠期的林蛙一样,蹦跳着用头顶狠狠地顶了额尔碧赫的小腿一下。

  这一击没有对额尔碧赫造成任何伤害,却大大地扰乱了他的准头。羽箭抛出,却只硬挺挺地扎在了那游民身侧的树枝上。

  游民的第三支箭射出!箭矢命中了额尔碧赫的左胸,只要再往左偏一点儿就能划到他心脏。

  此时,他虽然中箭,但并没有就此失去反击的能力,如果他能赶忙搭弓,对着树上的游民发出第二支箭,生死犹未可知。因为游民只插了两支箭在树,要想发出第四箭,必须反手从箭袋里掏。但是,额尔碧赫在惊怒之下,却做出了错误的抉择。他一脚将那俘虏踹了四仰八叉,让他无法再干扰自己。

  “死吧。”游民抓住了这个机会。第四支箭稳稳当当地射出,精准地命中了额尔碧赫的心脏。

  心脏被刺破,额尔碧赫全身的力气骤然卸去。他软软地倒在地上,眼神逐渐失去了光亮。

  “对不起。”俘虏蠕动着侧过身,用女真语向额尔碧赫道歉。他还记得,这个和自己年岁相近的鞑子,试图劝说他的大哥分一口东西给自己吃。

第315章 丁修和李显

  一死两伤,其中还有一人重伤。作为猎手的游民对这一结果非常满意,他赶紧收好弓箭,踩着树干上的枝丫,飞快地往下爬。

  由于动作过急,加之地面打滑,游民落地时没有踩稳,就前扑着摔了个狗啃泥。他踉跄着爬起来,抹干净嘴上泥巴之后,又从腰间抽出伊明阿的佩刀,径直朝着事发地飞速奔跑。

  砰!

  游民一脚踹开院门。此时,他的眼白里已经爬满了猩红的血丝。

  “阿兄?”听见动静,那少年俘虏立刻扯开嗓子,用汉语吆喝道:“阿兄是你吗?”

  游民闻言,狂跳的心脏猛然一滞。他愣在当场,错愕地看向蜷曲在地面上的少年。可是下一刻,他的眼里便凝出了一道失望的泪光。

  这时,院子里唯一一个还有清醒意识的瑚什布已经站了起来。他的右臂已然失去知觉,只能用左手持刀面对来犯的敌人,并用身子护住不断吐血的音达呼齐。

  瑚什布知道音达呼齐要死了,但瑚什布还是要保护他。

  “你是来救他的吗?我把他给你,你放过我们。”瑚什布见游民没有持弓,便让开身位,来到被俘少年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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