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177节

  “哪个?多少?”知事蘸好了墨。

  “民女不是农民,是镖师。想买匹马但市场上没有。听说官府有卖,就来了。”丁白缨说道。

  “镖师啊。”知事这才抬起头。“哪个镖局的?”

  “挂在应天府,远威标局下。”丁白缨再次递出腰牌和文牒。

  “南直隶的镖师.”接过牌子,他没法确认,但也信了。“别说马了,骡子也不能卖给你。”

第289章 沈阳的外围防线

  “为什么?”丁白缨问道。

  “上面只说卖牲口给种庄稼的。可你是镖师。”知事将腰牌和文牒交到衙役的手里。衙役会意,将之递还给丁白缨。

  “知事老爷”丁白缨还算有钱,不介意以超出市价的价格购买匹马。“我可以加钱。”

  “加钱也没法子。”知事合上册子。“官府又不是在做生意。你出去吧。”

  “知事老爷,我是要北上辽阳”丁白缨想要解释,却被知事给打断了。

  “走!”知事挥手。“男女有别,我也不想让人架着你出去。自己走。”

  “哎呀!是。”民不与官争。官府的口子不对丁白缨开,那她也没法子。

  丁白缨失落地离开了。她还没出指挥使司,便听见一阵并不十分急促的马蹄声正缓缓靠近。丁白缨快速步出,便见一伍五名骑兵,在兵备衙门的门口扯缰绳停下,接着集体踩镫下马。

  “你俩这儿看着马,我带人进去递消息。”孔有性把自己的马缰递给弟弟孔有德,然后又指了另一个年轻的骑兵。

  “好。”两人齐声应是。

  “哪个衙门的,来干什么?”兵备衙门的卫士照例拦问。

  “辽阳毛游击文龙麾下游兵伍长,孔有性。来向贵衙门传递行辕消息。”孔有性骄傲地报名,接着掏出信物递出。他升职了,从一个普通的大头兵升职成了这队新编骑兵伍的伍长。这是他领到的第一个任务。

  “好。你进去吧。”卫士验过信物,侧身放行。“副使就在后堂。”

  “多谢。”孔有性按着佩刀,跑步进入衙门。

  

  孔有性来到后堂时,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道张铨,正摆着一张苦瓜脸,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翻阅属吏刚递上来的册子。这个册子事无巨细地登记着兵备衙门昨天的银钱收支情况,以及物资流转状况。

  近两个月以来,他的衙门几乎每天都要花掉上千两银子。可以说是花钱如流水了。不过这并不是让张铨忧心的事情,海州是辽阳以外的第二大物流中心,由海州兵备衙门直管的银库里长期贮藏着数万乃至十数万两银子。衙门不缺钱,而只要那位廉吏不要脑袋抽风,上纲上线,他也经得起查。

  目前,最让他感到烦躁的,还是物流的问题。

  大明自倭乱之后,北直隶京畿地方长期实行严格的海禁政策。直到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起兵,辽东震动,朝廷派杨镐经辽捣巢,北海之禁才有所松动,开始有官粮走海运去辽。在这之前,南粮北上到天津之后,全都是走陆路发往京师及各镇的。

  不过松动不等于全开。就算是到了熊廷弼经辽初期,也还是有不少官粮非得走陆运不可。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走陆路有耗羡。山海关到辽阳有八百里之遥,粮队往返一次四十多天,人吃马嚼都是消耗。遇到雨天,粮食可能被浸泡,马车驴车翻山越岭,粮食可能又会散落。万一遇到山贼,也可能产生巨大损失,总而言之,林林总总的损耗都叫“耗羡”,而有耗羡就可以有贪污。这么搞下来,官运一石粮的成本比民运一石粮的成本还高。

  为了将官粮全部改成海运,熊廷弼数度跟兵部、户部诸公打嘴仗。从尚书到侍郎,两个衙门被他骂了个遍,官粮总算是都改海运了。

  可改海之后,又产生了新的矛盾。

  熊廷弼多次建议可将粮食直接运到盖州,这是离辽沈最近的船运地点。但户部一直不搭理他的需求,总是以盖州水情复杂、海中礁石密布,船老大视为险途为由,把粮食运送到金州或是旅顺等地。

  但金、旅到辽阳的距离,与山海关到辽阳的距离几乎相等,这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为此,熊廷弼多次给新上任的督饷侍郎李长庚去信,希望他将海运粮饷送到盖州。但负责这项任务的官员一直不配合,以至于送到的粮饷在旅顺、金州堆积如山,却因为陆路的运力瓶颈,无法快速运抵前线,进而造成了大量不必要的浪费。

  从熊廷弼本人,到最开始和熊廷弼搭班子的前任巡抚周永春,再到兼管辽南的新任巡抚袁应泰,最后再到专管辽南的张铨,他们做的全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工作。就算驴、骡等役畜的数目不断增加,只要后方一日不将的海运目的地从金州、旅顺改为盖州,那这当中的造成浪费就无法被减少。

  “张兵宪。”孔有性来到张铨面前,恭敬地行礼道。

  张铨抬起头。“什么事?”

  “卑职是辽阳毛游击文龙麾下游兵伍长,孔有性。奉命来海州传递行辕消息。”孔有性说道。

  “说。”听见“行辕”二字,张铨并不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禀告兵宪。”孔有性说道:“辽阳将于本月十一午时,对曾任辽东矿税太监高淮处以凌迟。现令全辽各级衙门公告此讯,并组织民众前往辽阳观刑。”

  “啊?凌迟。”张铨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他喃喃道:“高淮什么时候到辽东来了?”

  孔有性还以为张铨这是在问他,于是认真地回答道:“是中官钦差送来的。”

  “.”张铨默默地点头,然后问:“要派多少人前往辽阳啊?”

  “卫城十人。屯堡五人。”孔有性回答说。

  “好。”张铨转头看向同在堂内的书办。“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书办点头。

  “草拟告示吧。再上街随便挑几个识字的送去观刑。”说罢,张铨便低下头继续看他的册子了。

  

  当日下午,杨涟在游击将军祖大寿的翼护下抵达了沈阳。

  杨涟没有直接从南门进,而是带着祖大寿及其麾下人马去了沈阳东门。如果建奴顺浑河下,经抚顺攻沈阳,那么沈阳东门将首当其冲。

  一行人未至北郊,便有一支倍于祖大寿麾下骑兵的驻军迎了上来。这是沈阳协镇副总兵尤世功辖下的奇兵。所谓奇兵,盖为出奇制胜之意,和总兵标兵一样,他们个个都是精锐。

  奇兵不是出于警惕而是为了参见才迎上来。驻守沈阳南郊墩台的侦兵早就发现这队来自辽阳方向的骑兵,他们看见掌旗官扛着的王命旗牌,并以特殊的信号通知了沈阳。因此,尤世功以为这是熊廷弼到了,便带着一部奇兵前来接应。

  两队人马几乎同时停下。尤世功迎头来到王命旗牌前,却只见到身着四品文官服的杨涟。他有些意外,但还是下马步行过来,单膝抱拳跪地。“尤世功参见杨中丞。”

  杨涟亦下马拱手。“见过尤副将。尤副将快请起。”

  尤世功起身来到杨涟面前,问道:“杨中丞,熊左堂呢?”

  “只有我。”杨涟说道。

  尤世功一怔,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表情微变,却也多问。

  尤世功知道,杨涟直奔东门是为了再次视察沈阳的外围防御工事,于是摆手道:“请这边来。”

  “好。”等杨涟上马,尤世功才回到自己的马上,并对统领此部的奇兵千总下令。“带人回营吧。”

  “是。”奇兵千总领命离开。尤世功带来的人就只剩了一队负责贴身翼护的家丁。

  

  尤世功将杨涟领到东城最外围的一道正在施工的深堑旁,这是沈阳外围的第十二道堑。“这道堑还要多久才能完工?”杨涟蹲下身,贴近观察。

  “目前只有东门段基本完工了,如果比照之前我们发掘的那十道堑,挖一人深,再辅以壕沟栅栏,并环绕整个沈阳城。估计至少还要一个月。”尤世功回答道。

  尤世功身为协镇副总兵,其主要职责除了直辖奇兵防御虏寇,便是协助总兵官整顿防务。具体来说,就是操练兵马,修理城池,督墩台,抚恤士卒,保障居民等。因此,沈阳卫城的城墙修缮,和城外防线的构筑,乃至近期对沈阳周边鞑靼人的收拢与安置,都是他在负责。

  在孙传庭抵达沈阳之前,尤世功比贺世贤还忙。不过年轻的巡按御史到任之后,这些任务便由他们二人分担了。

  “怎么要这么久?”杨涟小心翼翼地贴着堑壁下堑,但还是免不得搞得自己一身泥。他顺着深堑的直道望去,只见远处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堑道里劳作着。

  尤世功也跟着下堑,和杨涟并肩顺着堑道行走。而他的亲丁以及祖大寿的骑兵则牵着马跟在堑道旁。“越往外周长越长,而且计划要加宽堑道,于是工程就倍增了。”

  “工程倍增也要不这么久。”杨涟问道:“而且我听说你们不是调用了收拢的鞑靼人吗?”

  孙传庭对这些莫名出现的鞑靼人抱有警惕的同时,又觉得不能让鞑靼人白吃饭,浪费朝廷的粮食,于是便把他们组织起来,协助增挖外围防御工事。

  “中丞明鉴。”尤世功憨然一笑。“我们不是调用,而是只用了收拢的鞑靼人。”

  “只用?为什么不加派的人手?”杨涟疑问道。

  “最近建奴的侦查变得越来越频繁了。临近浑河河道的墩台,几乎每天都要发烟。墩兵还斩下了两个首级。”尤世功说道:“镇帅判断,最近一月,建奴必有大的动作,我们不能再继续浪费守城兵的体力了。必须养精蓄锐。”

  杨涟微微点头,对守将的判断并无异见。

  “墩兵还能斩获首功?”杨涟又问道。

  墩兵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侦查和驱逐零星的马探,而且活动范围不会太大。如果遇上规模稍微大些的集团侦查,墩兵就只能发烟求救,龟缩待援了。因此,墩兵斩级的报告很少,几乎没有。

  “用鸟铳打死的。”尤世功说道。

  “色目人进贡的鸟铳?”杨涟眼眉微动。

  “是也不是。”尤世功摇头道:“准确地说,是我们的工匠比照西夷鸟铳的形制仿造出来的新铳。我们配了一些给墩兵使用。”

  “奴兵都敢靠近墩台侦查了?”杨涟又问道。鸟铳虽精,但射程亦不过百余步。建奴的马探一般是不会如此靠近墩台的。

  “不是,马上骑射打死的。”尤世功说道。

  “鸟铳还能在马上放?”杨涟只见过步操鸟铳。

  “能,火门上加了铁盖,门药不会被吹散。就是复装麻烦了点儿。就算是最熟练的骑手也得好一阵儿才能完成复装。”尤世功补充说:“一开始马儿还会受惊,不过它们听多了就不怕了。”

  “好。我知道了。”走到临近施工的路段,杨涟看见鞑靼人正在全副武装的明军的监督下往泥土里插削尖了的木头桩子。

  “祖复宇,拉我上去。”杨涟不打算再继续走下去了,于是抬头大喊一声。祖大寿立刻将缰绳递给旁边的亲兵,并趴在堑沿,递出手去。“中丞。”

  鞑靼人听见喊声,往这边看了一眼,但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就继续施工了。

  杨涟和尤世功先后上到地面。站稳后,杨涟拍了拍袍服上的湿泥。又问道:“沈阳的口粮是怎么放的?”

  尤世功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劳作中的鞑靼人。说道:“上工的能吃饱饭。不上工的就老弱妇孺就只能减等领食。”

  “嗯。这是对了的。不必优待他们的,至少现在还没不必。”杨涟满意地点点头。他完全同意熊廷弼对鞑靼人的看法,辽人尚且暂不可用为兵,何况鞑靼逃民。

  “您要去鞑靼营地看一看吗?”尤世功主动问道。

  “今天就不了去。先回去”杨涟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过头问道:“你们没在鞑靼营中屯粮吧?”

  尤世功摇头说:“没有。按照经略的布置,我们只在安置营中贮了三天的米粮。而且收缴了他们所有的铁器和牲口,每天下工之后还要收缴工具。等第二天打开城门上工时才又重新分发。”

  “很好。进城去衙门吧。”杨涟跨上马,和一众骑将骑兵沿着堑壕沟渠之间的留径,朝城门的方向缓速过去。

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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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金 明情报战

  萨尔浒城原为建州女真苏河部萨尔浒寨。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起兵开始蚕食女真各部,次年即收服此城。此后,萨尔浒城便退出了人们的视野,直到万历四十七年,亦即天命四年,明军分四路向赫图阿拉挺进,西路军杜松在萨尔浒山扎营,准备进攻正在砌筑的界藩城。

  战后,界藩筑城完毕,努尔哈赤进驻界藩城,并将诸王妃接至城中。次年,努尔哈赤下令在杜松军旧营遗址的基础上增筑萨尔浒城。十月,沈奉试探结束之后不久,萨尔浒城尚未完竣,努尔哈赤便从界藩城迁至萨尔浒城,并令增建军民房舍。

  大金天命六年,大明泰昌元年,二月初八。

  自号覆育列国英明汗,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正在巡阅萨尔浒城外新建的蒙古营地。为了这次并不算正式的巡阅,兼领正红、镶红两旗的大贝勒代善,专门让人在营中的空地上搭了一个半人高的简易木台,并摆上了一张从开原治所里掠来的精致交椅。

  努尔哈赤坐在交椅上接受流民跪拜的时候,代善就在椅子边上,低眉顺眼地站着。不过,他的汗阿玛似乎并没有领他的这个情,在巡阅的过程中一直冷着脸。

  “人这么多,界藩和赫图阿拉的流民都迁过来了?”努尔哈赤站起身,一边问话,一边向身边的随从摆手,示意他招呼流民们回去。

  “是。都按着汗阿玛的圣命将他们迁过来了。”代善低眉顺眼地回答道。“如果以后还有流窜到后方的,驻地守将也会把他们逮拿过来。”

  “嗯。”努尔哈赤淡淡地点头,接着又问道:“现在这营地里有多少人?”

  “减去昨天暴毙的那几个,现在营地里共有二千六百五十四个来咱这儿流难乞食的蒙古人。”代善心中有数,立刻回答道。

  天命五年对于察哈尔及喀尔喀等辽北地方的蒙古人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年。先是春夏高温,接着又是秋冬大雪,弄得牲畜暴死,奶肉减产,一时辽北诸部大饥。为了讨生活混温饱,蒙古人不得不南下。其中不安生的选择了劫掠,而相对安生、不愿冒险的则试图归附乞食。给处于相持状态的明、金两方都带来不小的压力。

  努尔哈赤领着代善来到安置营门口。他没有立刻迈步出去,而是驻足问道:“来我们这儿干吃粮的蒙古人,都要超过两个甲喇了。有人建议说,可以按八旗的法子,把蒙古人也编成单独的牛录,大贝勒,你觉得怎么样?”

  代善一愣,想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谏言道:“汗阿玛,我八旗当中,还有好些牛录没满额呢。您若是想要收归这些蒙古人降卒,直接按旧例将他们分给各牛录就可以了吧。”八旗的主体当然是女真人,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外族人,就连努尔哈赤亲领的那十五个牛录中,也有不少蒙古人乃至早年逃避明朝苛政的辽地汉民。不过,他这些人都被分散在各个牛录当中,而没有单独编制。

  “.”努尔哈赤没有立刻说话,只淡淡地睨了代善一眼。就在他将要开口的时候。四贝勒黄台吉独自一人,穿过围聚在营门的镶黄旗护卫,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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