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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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昏脑胀,难以思考。辍朝一日。
第241章 秦良玉陛见
魏忠贤离开后,南书房再一次恢复到了静默无言的状态。没有人再讨论这个事情,仿佛它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
过了一会儿,朱常洛突然看向王安,并问道:“秦良玉到北京了吗?”
“秦良玉和她的兄弟秦邦屏、秦民屏已经在北京住了几天了。就等着圣上召见呢。”王安掏出一个备忘录,很快便找到了相应的记载。“在她离开通州的第二天,她的儿子马祥麟,应援剿总兵官童仲揆的号召,带着麾下白杆兵北上了。”
“原来已经到了。”朱常洛颔首,并令道:“赐宴,午后诏传进宫。”
“还是按着见传教士的旧例,带到书房来?”王安询问道。
“带去皇极门吧。”朱常洛想了想,又道:“把崔文升也叫上。”
“崔文升?”王安不解。
“对。就是崔文升。”朱常洛点点头。
内金水河从紫禁城的西北角进,到紫禁城东南角出。河水弯曲蛇行,穿城而过。其河道或宽或窄,时隐时现,当中最华丽的一段,是夹在午门与皇极门之间的弓形河道。这一段的河底与河帮均用白石砌成,两面河沿设有汉白玉石的望柱和栏板。
两门之间,架着五座的被称为内金水桥的石桥。这组桥是紫禁城内最大,最华美的一组石桥。五座内金水桥之中,居中的主桥最长最宽,只有皇帝才能通过。其左右四座则为宾桥,供宗室王公和文武百官通行使用。
秦良玉在宦官的引领下,穿过最左侧靠近归极门的内金水桥。她的视力很好,远远地就看到了挂在歇山重檐之下“皇极门”牌匾。这时候,从收到诏令开始便被极力压制的紧张与局促之感,又开始反常地跃动了起来。
“石宣抚司代领宣抚使秦良玉、副使秦邦屏、佥事秦民屏到。”尽管这次召见算不得什么太隆重的接见,但毕竟是在皇极门而非南书房进行,所以基本的宣召流程还是有的。
“宣。”皇帝的旨令经由宦官和大汉将军的传递,从龙椅之上一直扩散到汉白玉石砌筑的基座之下。
秦良玉等三人循着声音进入皇极门大殿。一进殿门,他们就按着宦官事先交代过的规矩撩袍拜叩。
“臣石宣抚司代领宣抚使秦良玉、副使秦邦屏、佥事秦民屏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虽然早在进宫之前,便有宦官教过他们该怎么拜,该怎么磕,但真的到了皇帝跟前,三人还是紧张得胡乱跪叩了。
秦良玉知道自己搞砸了。但好在皇帝很宽容,他既没有训斥,也没有纠正,而是四平八稳地说道:“卿等平身。”
“谢万岁。”三人一齐起身。但仍旧垂着脑袋。
“都别低着脑袋嘛。”庄严高远的声音仿佛突然有了温度。“既然进宫来了,至少也让朕瞧瞧你们的模样儿才是。”
“是。”秦良玉抬起头,发现皇帝微笑着正打量自己。她的眼神和皇帝的视线对在一起,但是下一刻,她便很自觉地将视线给撇开了。
眼神交错之间,秦良玉看见在危坐着的皇帝身边,还站着两个穿着赤色蟒袍的太监。两个太监的鬓角都飞着白发,显然是上了岁数。她猜测其中某一个应该是今上最信任的大太监王安,至于另一个,她就猜不出来了。
“你还是头一个在朕的面前自称‘臣’的女人。呵呵。”朱常洛呵呵一笑,接着亲切地说道:“这很好,这很好。”
“.”秦良玉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只好呆呆地愣在那儿,憨憨地陪着笑了两声。
“你们是四川人,在北方住的还习惯吧?”仿佛是为了解开秦良玉难以接话的尴尬,朱常洛又道。
“蒙皇上挂念。还算习惯。以前征朝平倭第一次来北方的时候,才是真不习惯。”秦良玉答道。
万历二十五年正月,倭寇第二次入侵朝鲜。当月,朝鲜当局派遣使节来宗主国请援。二月,大明复议征倭。七月,时任石宣抚司宣抚使马千乘携其妻秦良玉奉命援朝抗倭。万历二十七年,倭平,马千乘又奉命自领白杆兵三千从征播州,而秦良玉则别统精卒五百裹粮自随。
“习惯就好。”朱常洛微笑点头。
秦良玉觉得现在正当是谢恩颂圣的时候,于是又主动地跪了下去。“臣叩谢圣上慨解内帑,赏银犒军。”见秦良玉跪了,她的兄弟便也跟着跪下,把谢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嗯?”朱常洛愣了一会儿。过了好几息才想起,年前李汝华从自己这里要走了一笔银子,说是要犒赏北上援辽的客军。到现在,他连当时给了多少钱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这么个事儿。
“卿等不必多礼。川、黔地方的土兵和九边、浙江、湖广等地的客兵一样,都是保我大明江山的忠义之师。更何况地远师劳,稍有馈赏也属当然。你们还是起身说话吧。”朱常洛对他们这番主动道谢还是颇为满意的。
“谢圣上。”秦良玉又领着秦家兄弟磕了个头。
等三人起身,朱常洛便将视线投向秦家的长子秦邦屏,并开口说道:“听说你们的父亲秦葵是明经出身的?”
“回回皇上的话。先父确实是重庆府忠州的秀才。”皇帝的笑意消解了秦邦屏“平步忽登天子堂”的惶然与不安,但他说起话来还是有些磕磕巴巴的。
“在北京国子监就读?”朱常洛问道。国法规定,秀才之中若有成绩优异者,可入国子监读书,称为“贡生”,并雅称“明经”。
“先父恩入南京国子监读书。未尝北上京师沐浴王气,乃先父终身憾事。”秦邦屏微微摇头。
明代秀才入监成贡,有岁贡、选贡、恩贡和纳贡等四种方式。岁贡乃常例,也就是每年或每两三年由各省学政,从各府、州、县学中选送优秀廪生升入国子监就读,而恩贡和恩科一样,是皇帝颁布“恩诏”的额外加选。
“既然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子女,想来也是蒙尘之明珠。”朱常洛突然唤道:“王安。”
“奴婢在。”王安小跑下陛,在三个人的身边跪下,摆出候旨听宣的姿势。
“赠忠州贡生秦葵同进士出身。”朱常洛下令道。
“奴婢遵旨。”王安叩首领旨。
秦氏三兄妹亦叩首谢恩。“臣等叩谢圣上天恩。”
谢恩之后,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兄长秦邦屏,突然抑制不住心头的铭感,竟然开始抽啜哽咽起来。
“你哭什么?”朱常洛温声问道。
“请圣上恕臣失礼。臣骤然想起了先父的教诲,一时感慨莫名。”秦邦屏抬手拭去眼角的微润。
“不妨事。本朝诗人李开先有诗云,‘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朱常洛宽和地说道。“既然勾起了你的伤心事,那就纵情弹泪吧。”
“臣叩谢圣恩。”即使皇帝允许他弹泪,秦邦屏也不能真的在大殿里放声痛哭。
还是家祭时再告先翁吧。秦邦屏心想。
“诸卿站起来说话。”朱常洛第三次示意三人起身。不过这次,他没等三人完全站起,便开口唤道:“崔文升!”
这时候,秦良玉才知道,这个眼神阴翳的精瘦太监,原来就是那位凶名与贪名遍及京师乃至远传通州的东厂提督太监崔文升。
“奴婢在。”崔文升的身姿有些佝偻,但驼背并不影响他的灵活。崔文升来到秦民屏的身侧垂首站立,和王安一起将三人夹在中间。
“说说你的差事吧。”朱常洛收起眼眉间的笑意,嘴角也勾勒出了两道肃然。
“是。”崔文升早有准备。几乎没有思考,立刻道:“这几日提刑司已经完成了对马堂、王虎、陈增等奴婢的调查与审讯。现在,提刑司正在全面审查罪奴婢丘乘云的不法事迹。”
丘乘云和马堂、张煜、胡宾、潘相一样,都是嗣君灵前继位时,以先帝遗诏的名义从各地召回的最后一批矿监税使。这些人分布在全国各地,无一人不是倚仗先帝的庇佑盘剥地方的凶神。而丘乘云供职的地方,是四川。
听见丘乘云这三个字,秦良玉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眼神里顿时燃起了一簇失意与仇恨的火光。
万历四十一年,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因染病而无法亲自接待巡至辖地的矿税太监丘乘云。丘乘云是个心胸狭隘之辈,竟然由此怪罪马千乘接待不恭。
丘乘云利用当地夷民之间的矛盾,唆使忠州酆都县民谭良佐等人再度提告马千乘倡兵劫夺、杀虏多命。之所以说是再度提告,是因为这样的控诉在万历三十八年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收到提告之后,丘乘云不等皇帝的旨意,立刻指令手下爪牙抓捕马千乘并将之投入狱中。马千乘没有抵抗,束手就缚。却在不久之后,因为得不到医治而瘐死狱中。
“审得怎么样了?”朱常洛问崔文升道。
“回皇上的话。”崔文升微微提高声调,说道:“东厂已查实,罪奴婢丘乘云贪赃污枉,骄横不法,索贿受贿,肆行无忌。对于不从者,动辄打杀诬构。”
朱常洛调整视线,看向秦良玉,并问道:“秦良玉,朕记得你是代领石宣抚使吧?”
“是。亡夫病死狱中,朝廷查实石司无罪,于是就没有革除马家的世袭。但当时,臣子祥麟尚且年幼,所以臣就按土司的传统,代领夫职。臣子祥麟加冠之后,臣曾上疏请求正式册封祥麟为石司宣抚使,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秦良玉并不贪恋女土司的头衔与地位,每次行文或者自称,都要坚持加上“代领”二字。
而她自己也早就在事实上,把宣抚使的职权移交给儿子马祥麟了,只是朝廷一直拖着不批,她也就只能一直顶着宣抚使的名头与诸方接洽。
“马千乘是病死的?不对吧。”崔文升突然开口道。
“怎么回事?”朱常洛立刻追问道。
“启禀圣上。提刑司查实,罪奴婢丘乘云曾多次诬构川黔等地的土司,索贿十数万。其中,永宁、酉阳、石等地的土司受其害最甚。据丘乘云自己交代,他曾撺掇与石宣抚使马千乘有隙的夷民诬告马千乘。之后因为马千乘拒不接受他的勒索,他便命人将之毒杀于四川布政使司夔州府云阳县监狱。”说罢,崔文升便摆出一副恻然哀伤的痛心之色。
“!”秦良玉一惊,悚然转头看向崔文升。她本能地想要出声询问,却也还没有忘记自己身处御前,不能自说自话。
“这些都是他自己交代的?”朱常洛挑眉问道。
“是的。通过口供的交叉比对,东厂可以肯定,这就是事实。”锦衣卫北镇抚司会的招数,东厂提刑司也会。在各种花样的轮番伺候下,犯人会把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出来,只求速死。
“你的差事办得不错。”朱常洛微微颔首对崔文升表示肯定,然后皱着眉头问秦良玉道:“看来朝廷欠石司一个交代。秦良玉,你们那里有以血还血的说法吗?如果有,朕可以让崔文升把丘乘云交给你们处理。”
“手刃仇敌,以血还血是土司旧法。石司既已王化,就当服从王法。况且内官也是朝廷的官,不能由石司僭越处置,而当由国法、圣命制裁。”秦良玉跪地叩首道。她已然悲伤至极,但眼里却只有血丝而没有泪雾。她忍住了。
朱常洛有些意外。他原是想把丘乘云交给石司自己处置的,就像把诬告熊廷弼的那几个人革职发配到辽东去充军那样。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冷冷地说道:“也好。崔文升听旨。”
崔文升闻言跪伏,摆出恭听圣训的姿态。
“审结之后,将丘乘云等罪大恶极者押至西四牌楼明正典刑。”朱常洛下令道。
“是。奴婢遵旨。”崔文升肃然领命。
第242章 卫帅访国公
经历司的工作本来就繁杂琐碎,最近又多了考察述职百户的活计。所以当骆养性回到家时,酉时的钟都已经敲过了。
骆养性踏进家门,顾不得身体的疲累,立刻就找到了父亲。这时,骆思恭已经吃过了晚饭,正半倚坐在黄花梨木制成的交椅上闭眼养神。
“父亲,听说您被西厂叫去问话了?没事儿吧?”骆养性颇为担忧地问道。
“这会儿才回来?吃了吗?”骆思恭睁开眼睛,不慌不忙地问道。
“哎呀!您还有心思关心我吃没吃呢。”虽说衙门散衙的时间是既定的,但骆家父子很难同时下班,保不齐某人有时候还得加班,所以基本是分灶吃饭的。
骆思恭叹笑一声,说道:“不多大事儿。本来是李少监叫我去问话的。原本也只是例行公事交代一下。谁知道魏厂督突然从南书房回来了。他老人家火大尿黄,又把我拉着敲打了一顿。”
闻言,骆养性眉头顿时一拧。“南书房?魏厂督把事情报到皇上那里去了?”现在内廷、外廷谁都知道,皇上常驻南书房。因此所谓的“去南书房”,也就是去见皇上了。
“大概是吧。”骆思恭用手肘抵着交椅的扶手,并用手掌扶住额头。很明显,他并不像言语中说的那么淡然。
“然后呢?”等骆思恭长叹出一口浊气,骆养性才接着问道。
“暂时还算是雷声大,雨点小吧。”骆思恭想了想,说道:“魏厂督多半是去皇上那里戳我们的肺管子,但既然皇上还是把案子给我们查,那就应该是没有戳破的。不过.西厂派了一个人来督办。”
“谁啊?”骆思恭立刻追问道。
“王承恩。”骆思恭用空着的那只手扣了扣自己的嘴角。他最近有点儿上火,嘴角发个了隐痘。
“西厂外稽司司正?”骆养性本就不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其实挺有意思的。”骆思恭莫名地说道:“我见过他几次,就是个小孩儿,只有这么高。”说着,骆思恭在自己的胸口的位置比画了一下。“看起来比养志还小得多。”
除了骆养性,骆思恭还有养心、养志等两个儿子。不过这三个儿子中,只有长子是养性是其嫡妻赵印秀所出。他这位已经过世了的嫡妻来头也还是不小的,赵印秀的父亲赵梦,曾以都指挥使衔两度掌锦衣卫事,不过时间都很短,加起来也不到一年。虽然骆思恭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主要还是靠他自己,赵梦对他的帮助并不算大,但赵印秀过世了之后,骆思恭也没有续弦。
“别看王承恩人小,但这家伙的鬼头大着呢。而且崔厂督贪污郑家赃款的案子不就是由他提督的吗。”骆养性很腻歪和郑养性同用一个名。所以每每提及郑养性,他都会以“郑家”二字代指之。“而且还有消息说,宫里这些日子的风雨,也是他招来的。”
骆家很是巴结过前代的司礼太监以及提督东厂太监的。但因为这些太监在事前就平安落地了,所以宫里的风雨真的是一点儿都没波及到锦衣卫这里来。
“呵。风雨从来不是谁招来的。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的。”骆思恭意味深长地说道。
骆养性一凛。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您觉得该把差事交给谁去办?”
“你觉得呢?”骆思恭微眯起眼睛,反问道。
如果放在以前,这种差事批下来,骆思恭大概率是直接丢给北镇抚司去查的。但现在田尔耕与骆家决裂,还转投到了西厂厂督的名下,给魏忠贤做了“带把儿的好大儿”,北镇抚司就变成了能不用就尽量不用的衙门。
骆养性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建议道:“事关重大,我觉得还是要用信得过的人。要不,还是派给海同知去查?”
骆思恭摇头道:“不行。南司是搞内肃的。让南司去查就是给自己扣屎盆子。”海镇涛已经升调到南镇抚司去了,现在提督东司房的缺还空着。
“那怎么办?”骆养性问道。
骆思恭睁开微眯的眼睛,凝神说:“我想让你去查。”
“我?”骆养性翻手指向自己的胸襟,颇有些犹豫地说道:“经历司说到底就是个管文书的衙门,现在光是主持各百户所的述职,就已经有言官上疏参劾经历司越权行事了。若是再兼个调查的差事,恐怕就有言官要弹劾我乃至您老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