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142节

  “如果非要说的话,沈博是沈采域的内房管家。呵。”张氏本能地轻讽了一声。

  “你笑什么?别跟我打机锋,也别用什么隐喻。”陆文昭警告道。

  “沈博是沈采域的娈童啊。”张氏眼角的鱼尾纹里藏满了对沈采均的不屑。

  “啊?”陆文昭一愣。然后下意识地睨望向仍旧昏迷着的沈协。“这个沈博该不会也是沈采域的族侄吧?”

  好男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作为锦衣卫,他知道很多官员的取向。风气如此,好些个所谓的道学夫子是既畜美婢又豢俊奴的。黄华坊不少勾栏还专门提供这样的服务。甚至坊间还传言,说先帝爷在宫里养了“十俊”呢。不过如果真的像他猜测的那样,沈采域不仅断袖而且逆伦,那未免也太过了

  “这道不是。沈博是沈采域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进门儿的时候才十二岁。比沈协还要早来些日子。”张氏的话让陆文昭莫名地松了一口。

  “沈家有几口人?”陆文昭再问道

  “七八十口子吧,具体多少我也没细数过。”张氏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你这大妇当的,还不如个娈童。”

  “谁说不是呢。”张氏叹气道。

  “说这么半天,绕来绕去,你不就是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陆文昭的眼神冷了下来。

  “沈采域内不让我管家,外不让我待客,我能知道什么!”陆文昭眼神的冷意是显见的,张氏有些慌了。他赶忙把矛头往沈协的身上引。“您要是不信可以问别人。比如沈协。他最清楚了。”

  “我会问沈协的。不用你提醒我。”陆文昭本来还想问她知不知道沈采域为什么逃跑。但突然觉得这么单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唤道:“神镇抚。让你的刑名动手,轮班审。把每个人都过一遍。要审到让他们回忆起出生之后的第一口奶是那天嘬的。我的人会配合你的班次。”

  “是。下官知道了。”神正平当然明白这个所谓的“配合”其实也就是监视,但他也没法做个什么,能办的事情,在锦衣卫带着人来大牢之前就已经吩咐下去办完了。要再出什么岔子,他也没法子了。

  “那这些女眷呢?也要用刑吗?”神正平突然问道。

  “你觉得呢?”

  “下官明白了。”

第237章 被模糊的真相

  子时二刻,被打断腿昏死过去的沈协在剧痛的侵扰之下苏醒了过来。但他刚醒过来,就巴不得立刻昏过去。这种裂骨扯筋的疼痛实在是简直太折磨人了。

  恍然间,沈协听见了朦胧的哀恸与木器交相摩擦的声音。

  陆文昭掌着一盏亮烛走进了关押沈协的囚牢。还没等沈协借着烛火看清来人的脸,陆文昭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听说你叫沈协?”

  沈协被这个声音吓了激灵,在这瞬间,全身的痛楚都被骤起的恐惧消减了。他记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淡然的声音,用轻飘飘的几个字敲断了自己的腿。“小人.呃啊是沈协。”他咬紧牙关,尽可能地不发出哀嚎,但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还是化成了一抹呻吟从他的齿间散了出来。

  “来,喝口酒。这能让你好受些。”陆文昭示意身边的锦衣校尉将沈协扶起来,接着笑吟吟地将酒壶的壶口送到他的嘴边,并说道:“白天呢,是兄弟不对。冲动了,多有冒犯,还请沈兄海涵。”

  “大人.不必,不必介怀。是小人不识抬举找打。”沈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给人打一顿,再阴阳怪气地说好话。这种事情他自己也经常干,自然知道该怎么应付。

  “很好。”陆文昭拍了拍沈协那张爬满了油汗的肥脸。“沈兄,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沈协被疼痛折磨得神经紧绷,浑身发颤。根本注意不到蔓散在整个监牢里隐隐的哀嚎。要不是陆文昭提醒,他还以为那是他的幻听。“听见了。”

  “说实话。你们这儿的刑名真是没水平。搞来搞去也就是鞭打,夹棍,挑指甲之类的小把戏。要是放在北镇抚司那些提刑世家那里,这种水平甚至出不了师。”陆文昭在沈协衣服上擦掉油汗,继续说道:“有些人已经享受过这种没水平的招待,出过一套供词了,等会儿你也会有一套。我这个人呢,对自己怎么样儿不好说,但严于律人,尤其讨厌听别人说谎。如果你们的供词对不上,就得有人跟我去北京,进北镇抚司的诏狱。诏狱里边儿的花样很多。”陆文昭停了一下,装出神秘兮兮的样子说:

  “比如,有种叫做洗刷。具体来讲,就是扒光人身上的衣服,接着用开水把要洗刷的地方浇上几遍。趁着皮肤红烫的时候,用铁毛刷细细地刷洗,一直洗到把肉刷掉,骨头露出来。你大可以放心,我们那儿有上好的药,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你想不想体验一下?这可是当官儿的才有的待遇。”

  “小人,不.不想体验啊!”疼痛激发了沈协的想象力,使他能够身临其境地将自己带入陆文昭所描述的“洗刷”之中。“小人万万,不敢说谎。不敢说谎!您问就是了。”

  见吓唬得差不多了。陆文昭又给沈协灌了一口酒。“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只要实话。就算你杀过人,放过火,我们也是不会管的。”

  沈协想开口应答,但话到嘴边,又让一阵骤起眩晕感给塞了回去。他只好猛一点头,既使自己清醒,又表示自己听清楚了。

  “很好。”陆文昭朝身后负责记录的锦衣校尉摆手,示意他开始记录。“王圭你知道吧?”

  沈协一凛。但旋即便瞪着眼睛惊恐地答道:“知道。”

  “他跟我们说你的小儿子奸杀了他的女儿。为了不让他去北京提告,你就写条子让神正平抓了他。有没有这回事儿?”陆文昭淡笑着又给沈协喝了一口酒。“不急。你想清楚了说话。”

  沈协抽着脸,用仅剩的理智思考,最后点了点头,说道:“小人教子无方。确有其事。”

  “唉,这就对了。”陆文昭似乎很满意。“你老实回答,老实交代,锦衣卫不是什么巡按御史,更不是青天大老爷。你明白吗?”

  “明白。”沈协试图回陆文昭一个微笑,但他只能抽抽脸筋咧嘴。

  “明白就好。”陆文昭把酒壶送到沈协的手上,并道:“我再问你,你的族叔沈采域是哪天不见的?”

  “初七一大早开城门就走了。”沈协给了一个确切的时间。

  “他们出城走的哪道门?”陆文昭皱眉。

  “不知道,我没跟着去。”沈协解释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族叔逃了。族叔只交代我,说有事出去几天。他让我应付官府,有人来问就说.就说他病了,需要静养几天。”

  “家里还有哪些人不见了?”陆文昭又问道。

  “族叔只带走了沈博。”沈协补充道:“沈博是内房管家,还兼着陪床的差事。”

  “也就是说,所谓的内房管家还真不是那个女人的隐喻。”陆文昭轻喃一句。

  “大人您说什么?”沈协耳鸣如雷,没听清。

  陆文昭没心思跟他扯这些,于是问:“这个沈博都管些什么?”

  “管管往来交际.和家里的账目。”沈协右掌蜷曲,死抓着酒壶,主动喝了一口。

  “那你又管什么?”陆文昭凝视沈协的眼睛。

  “我是外房管家,只管家里的仆役和佃田收租,租子收上来之后,粮钱就不归我管了。”沈协回答道。

  “你确定只有沈博?”陆文昭追问。

  “真的只有沈博。家里的仆人、夫人都在。”沈协很肯定。

  “.”陆文昭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沈采域消失之前,都见过哪些人?”

  “这”沈协卡住了。

  “回话。都见过谁?”陆文昭拧着眉头,声音也粗粝了几分:“你还有什么要隐瞒的吗?”

  “大人。不是的。”沈协赶忙摇头道:“最近拜年的人实在太多了。一到年节,本卫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会来往来走动。而且除了当官儿的,还有附近的乡绅耆老。可以说,稍微有点儿名望和声誉的人,都会趁着年节来府上送礼巴结。”酒意在降低沈协本能的防卫意志的同时,也稍微缓解了他的痛苦。

  “投帖送礼总会有簿册登记吧,你把这个册子放在哪儿了?”陆文昭接着问道。

  “就在小人办事的书房里。”沈协回答说。

  “说仔细点儿。”

  “前院儿西厢房。”

  

  第二天一早,陆文昭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了镇抚司的值房,他没休息多久,但好歹没有熬通宵。

  走进值房,神正平已经被罗总旗给控制了起来。他木然地坐在案前,脸上的疲倦比陆文昭还要深沉。看到陆文昭进来,他的眼里同时闪过惊恐与祈求的神色。

  不过陆文昭却只是淡淡地回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坐在了木桌旁。“神镇抚。来,该用早餐了。”陆文昭对罗总旗招了招手。“罗总旗也来。”

  “谢大人。”罗总旗抱着佩刀在值房门口睡了一夜,他可以在听见异动的时候立刻苏醒,但这并不妨碍他睡得踏实。因此可以说罗总旗是这三个人里精神头最足的。

  “上差。您这是要做什么?”罗总旗没有不让神正平睡觉,但神正平心里有鬼,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请你用早餐啊。”陆文昭打开食盒,里边儿装着两屉热腾腾的馒头和几碟蒸热了的肉干和咸菜。“大早上的,咱们就不喝酒了。”

  “已经您为什么不让我回去?”神正平的心跳开始加速,语调也开始急促起来。

  “回去干什么?衙门里又不是不能睡。”陆文昭轻笑道:“我不就在这儿睡吗?放心,已经通知你的家人了,他们不会担心的。”

  “有事儿您直说吧。”神正平捏着拳头,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其实我还是很欣赏你的。至少你敢在万马齐喑的时候,问我要后府和兵部的命令。”陆文昭将筷子递到神正平的面前,还是没有像神正平期待的那样直说。

  “上差是恼我不晓事吗?”神正平颤颤巍巍地接过筷子。

  “当然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陆文昭摇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挺欣赏你的。至少晓得按规矩办事。”陆文昭话锋一转。“但有时候也会逾矩办事。对吧?”

  “下官不明白上差的意思。”神正平捏着筷子愣在那儿。

  “吃东西,别干说话啊。”等神正平动了筷子,陆文昭才接着说道:“可能你还不知道。我这次过来,带了两个小旗的精锐。其中一队由我亲自带队,而另一队,则在进城的时候,接管了本卫的四门。”

  神正平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这”

  陆文昭像是没有注意到神正平的迟滞,继续说道:“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拱北门。我的弟兄们在拱北门拦下了一架盖着白布的马车。很幸运,马车上的人还活着。”

  “那不是”神正平只觉得冷汗直冒,汗流浃背。

  “他只是受冻失温,但那个狱卒却误以为他死了,要把他拉出城给埋了。”陆文昭拔高音调,强行打断神正平。“我的弟兄们给他灌了点儿姜糖水。好歹给救活了,他跟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我现在说给你听。”陆文昭饮下一口白米粥润了润嗓子才接着道:

  “他说本地一个大官的管家的儿子,杀了他的婆娘,又奸污了他的女儿。他觉得在本地告官无异于找死,就想着去北京提告,反正也不远嘛,但他在半路被镇抚司的人给拦下了来。镇抚司找了个什么.嘶!”陆文昭咬着牙齿,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神镇抚,镇抚司给王圭找个什么罪名来着?杀妻害女,乱伦通奸。是不是这个?”

  神正平已经扛不住了。扔下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陆文昭自顾自地夹起一块儿被蒸软了的风干猪肉脯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淡然地说道:“听那个办错了差事的狱卒说。镇抚司昨天还放了不少在押的犯人”

  “下官有罪!”神正平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这已经是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了。

  “我不明白神镇抚这是什么意思。”陆文昭放下筷子,俯视神正平的天灵盖。

  “请上差指一条活路吧!”神正平哀求道。

  “神镇抚说笑了。放人的时候,您不是不在镇抚司吗?”陆文昭仍旧笑着。“而且放人出城也没什么不对。查清事实,不诬不枉,该放就放嘛。”

  神正平眼角一抽,稍一愣神,立刻明白过来。“上差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竭力去做。”

  “瞧你说的。我只是陈述事实。也没什么事情要吩咐的,按规矩办事儿嘛。”陆文昭转过身子继续吃馒头。“王圭的女儿就是被沈协的儿子奸杀的。你们无非是一开始抓错了人。之所以放人,是因为后来查清了事实,这就是个误会,对不对?”

  “对,对,对!”神正平接连点头。

  陆文昭指向案头。“镇抚司帮着哪些人干过什么事,那里有纸和笔。你自己写。”

  “上差要我写哪些人?”神正平知道,这就是他的活路了。

  “什么叫我让你写,是你自己要写的。”陆文昭轻描淡写地说道。“是你主动揭发了天津卫诸武官的不法行径。”

  “对!是我自己要写,是我主动揭发。”神正平点头如捣蒜。

  “要是上面满意,说不定您还能升官呢。”陆文昭微微颔首,表示满意

  “上面?”神正平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我这就去写!”

  “慌什么,先把早饭用了。再急也不急这一时。”陆文昭站起身,走到一个木架子边上,从上面取下一块干净的麻布。将嘴角本就不多的粥污给擦了个干净。“罗总旗,跟着咱们的神镇抚学学,也看看这地方上的官样文章和北京的有什么不一样。我也有篇文章要写,先走了。”

  “是。”罗总旗站起身,抱拳躬身道:“大人慢走。”

  神正平没有站起身,仍旧跪在地上。他抹了抹额头上层层叠起的冷汗水,磕头道:“上差,您慢走,下官一定写好着这篇文章。”

  感谢诸位的意见。

第238章 索贿与交底

  陆文昭捏着佩剑从值房走出。还没到摸到镇抚司的大门,便有一个锦衣校尉迎上来报道:“千户大人。有人找您。”这些值门校尉收到的命令是在得到他本人的许可之前,不放任何进来。

  “谁啊?”陆文昭问道。

  “就是那个姓韩的。”校尉回答说。

  “什么叫做姓韩的,人家好歹是三品官。”陆文昭示意校尉开门。

  门左右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陆文昭的眼眉不自觉地挑了一下。

  “韩同知。您来这儿干什么?”韩成奎不是一个来的,在他的身边,还有指挥佥事姜纯和王虢珍。不过陆文昭知道这两人不是话事人,也就当他们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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