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132节

  不知道该说孙传庭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就在他进京复函的前一天,锦衣卫举发东林党串联谋逆,引得皇上震怒,下旨大索全城。锦衣卫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们一口气抓了几十号人,搞得各个衙门愁云惨淡,通政使司人满为患。孙传庭艰难地复了函,然后顺着指示,像陀螺一样,在大明门附近绕圈儿。

  到户部核销并申领路费的时候,偶然碰见礼、户两户的主官凑在一起议事。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孙传庭心里是想见徐光启一面的。他早早地听说,徐光启被召到北京补礼部尚书的原因竟然是“知兵”。而且徐光启练出来的通州兵,最后被编入了厂卫。这简直是咄咄怪事。

  孙传庭倒也不是什么碎嘴的人,他没心情了解怪事背后的隐情。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和徐礼部聊一聊辽东的事情,听听他老人家对局势的看法。毕竟那队编入西厂的通州兵预定是要发去北边援辽的。

  不过孙传庭并没有见着徐光启。因为他领了路费之后就走了。

  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个时间点把人家拉住聊天,不请人家吃一顿饭那是真说不过去的。但他自己已经吃过了,而且没有那么多闲钱请二品部堂吃饭。升官儿之后还得自己花钱改官服呢。

  当日下午,孙传庭去都察院报御史差事的到。他过去的时候,正撞见御史言官们气势汹汹互喷口水。左都御史张问达愁的焦头烂额,说一句话要叹八口气。好在张左都没有因为东林党的案子耽搁正事儿,当即给他签字盖章。

  次日,内阁发来命令,要孙传庭即刻启程赶赴辽东。孙传庭不知道内阁为什么这么急,专门给他这个小小的六品官发命令,仿佛是怕他在北京久待似的。

  从京师到沈阳的这段路很不太平。孙传庭一路上都能见着南逃北返的流民,而且几乎每天都能听说土匪劫杀流民、商贾的事情。幸得朝廷宪纲还在,土匪不敢劫官,恐怕他就得抽刀子杀人,才能抵达辽东了。

  

  衙门复印这天,孙传庭起了个大早。准确地说,孙传庭是每天都要起大早的,京官儿有年假可以放,甚至还可以逛灯市。但前线的官儿就只能自己想法子偷闲了。

  在熊经略的以身作则下,沈阳地方的文武诸官连大年初一都不过,在衙门里遥祝北京给皇上拜年之后,他们立刻就恢复到修筑工事,编练士兵的工作当中。官员们有些怨言,但不多,大家都知道这时候加班,总好过兵事再开的时候在城里让酋奴杀死。士兵们就更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朝廷破天荒地给当兵的补足了饷银,更何况操练还有皇粮可以吃。这不是皇上圣明,大人英明是什么。

  “官人。”见自己的丈夫放下碗筷站起身,张氏立刻从身旁的凳子上拿起厚厚的棉袍抖开,给孙传庭披上。

  孙传庭的妻室张氏是最近才到辽东的。在离开北京的当天,孙传庭便写信寄钱去永城,要妻室张氏搬到沈阳来。张氏是他的继室,他的原配夫人冯氏,在万历三十九年便去世了。冯氏过世的时候才十七岁,而那时候孙传庭自己也不过十八岁。冯氏去世之后,孙传庭便续了南京通政使张知节的庶女作为自己的继室。

  孙传庭之所以只让正妻过来和自己一起住,一是因为孙传庭的收入不足以支撑一妻一妾一子的开销,二是因为他的母亲吴氏身上有些病痛需要人照顾。

  孙传庭目前有一个儿子孙世瑞,但这个儿子既不是原配冯氏生的,也不是继室张氏生的,而是他第一个妾室石氏的生的。石氏是万历四十六年孙传庭为父亲孙元震守孝完毕之后,母亲吴氏操持着为她纳的妾。石氏运气好,在被抬进孙家的当年就怀孕了,并给他生下了现在这个儿子。

  “今天晚上还是照例不要备我的饭。”孙传庭紧了紧棉袍,将胸前标志着六品文官的鹭鸶补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孙家祖上出过好几个举人,但一个进士也没有,到底不是什么特别有钱的人。因此他升了官之后也没有重做官袍。一身量身定制的官袍至少得五两银子,买一个补子回去自己缝就只要一两银子了。反正五至七品的文官都着青色的袍子,只要把七品官的补子换成六品官的鹭鸶补子就成了。至于缝补,这年头,有哪家的女人不会针线活呢。

  “还是在军营用饭?”张氏比孙传庭矮一个脑袋还多,所以即使孙传庭微微低下头,张氏还是得踮着脚给他戴帽子。

  “不一定。也可能是在熊左堂的行辕。”目前,孙传庭的家里只有一面张氏从永城带过来的铜镜。不过比起用女人镜子正衣冠,孙传庭宁可让女人给自己正。

  “有大事了?”张氏有些担忧地问道。

  最近城里一直不太平。开春之后,巡城兵丁的数目翻了一倍,熊经略也一直赖在沈阳不走,所以即便是张氏这样一个除了购粮买菜就不出门的女流也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嗯。是有点事儿。”孙传庭点点头,但并不细说。“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别乱跑乱晃就行。我去了。”

  “好吧。”张氏一路将孙传庭送到院门口,并道:“官人慢走。”

第222章 辽东的三驾马车

  离家之后,孙传庭先是去了总兵官贺世贤的军营。

  目前,沈阳驻有近两万守军,这些军队分驻在城墙两边的各个军营里。贺世贤是他们的总兵官,中军帐就设在东门附近城墙边上。东城门是直面抚顺以及赫图阿拉方向的正门。如果酋奴攻打沈阳,这里会是首当其冲之地。

  孙传庭刚到军营门口,就听见有人大声地跟他打招呼。“孙主事!”

  孙传庭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打招呼的人是协守沈阳的副总兵尤世功。“尤副将您在这儿干什么?”

  副总兵又称副将,概源于明初的征伐副将军。九边的副总兵有镇守、协守和分守之别。镇守不常见,因为守土往往是总兵的活儿。协守副总兵的职责,主要是协助总兵操练军马,修理城池,督墩台,防御虏寇,抚恤士卒,保障居民,如果遇到警情则领兵杀敌。而分守副总兵,则多是分驻在镇城之外的城镇、堡垒,直接指挥所辖奇兵,与镇城互为犄角。

  按孙传庭的了解,负责操练军马的尤世功这会儿应该在城外的军营才对。

  “您来这儿干什么,我就来这儿干什么。”尤世功嘿嘿一笑。

  孙传庭微微点头,并与尤世功互行见面礼。随后,两人一同往中军帐的方向走去。

  中军帐的守卫见到两人,立刻就迎了上来。并大声道:“参见孙主事,尤副将。”

  孙传庭没搭理他,而是直接撩开帘子进入中军帐。刚进去,他立刻就看见一个满面胡须的红脸壮汉正慌乱地收拾着什么。

  “贺总兵又喝酒了?”孙传庭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直接把贺世贤的酒坛子给拽了出来,并戏谑地问道:“贺总兵,您这是没睡还是刚醒啊?”

  “刚醒。”贺世贤掸了掸有些发黄的棉质贴里。示意自己并没有着甲。

  “刚醒就喝酒?”孙传庭摊开手心,冲着贺世贤招了招。

  既然被抓了个正着,贺世贤也就重新变得没脸没皮了起来,他脸上的红色也因此稍减了几分。“就喝了一口。我这不是想着快点儿清醒清醒吗?”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攥在手上的酒塞子递给孙传庭。

  “我不只是兵部的主事,我身上还挂着都察院御史的衔,你知道御史是干什么的吗?”孙传庭把塞子塞回到坛口,并说道。

  “嘁,还能是什么.”贺世贤用调侃的语气说道。“管闲事儿?”

  “风宪官的作用就是盯着您这样的人,防止你们在紧要关头喝多了上头误事。”孙传庭将塞上了木塞的酒壶摆回到贺世贤平时放酒的地方。

  “瞧你说的,我又没耽误事儿。”贺世贤的酒瘾很重,一得着闲就想酌两口,这是上下皆知的。

  “还没耽误事儿呢。”孙传庭的语气平和,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样子。“赶紧收拾收拾,穿戴齐全,今天袁大人和杨大人今天都会来。咱们得去南门迎一迎。”

  “说不定左堂大人已经到了。”尤世功插嘴道。

  “见着左堂大人你们可别戳我的肺管子。”贺世贤腆着脸说道:“就当是帮个忙。”

  

  辽阳是东向直面赫图阿拉的第一重镇,包括辽阳和奉集在内的堡、关、大城都在沈阳的西南方向。因此,留在辽阳负责物资转运与人员调配的辽东巡抚袁应泰,和在辽东各关各堡巡访检查的辽东巡按杨涟,是一定会从南门入城的。

  当孙传庭、贺世贤以及尤世功带着一群中级军官联袂来到城门楼的时候,辽东经略熊廷弼已经穿着他的大红色孔雀补文官袍站在那儿了。在文官袍的外边,还有一件用以御寒的加绒黑色披风。熊廷弼不是典型的美髯公,只有上两撇下一撮,一共三缕胡须。但他身形魁梧,躯长七尺有余,加上一个圆挺的将军肚,看起来颇有些悍将的骄姿。

  看见熊廷弼,贺世贤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自从上次蒲河之役他忍不住手痒带着骑兵出城接敌,熊廷弼就一直在骂他。基本是见一次,骂一次,有时候想起来了,还要专门跑到他那里去,数落一阵儿。

  “拜见左堂大人。”孙传庭快步上前,抱拳躬身拜道。贺世贤、尤世功亦上前,不过他们执的却是武官的单膝跪礼。

  熊廷弼欠身回礼,摆手道:“来了就到后边儿去站等吧。”说罢,熊廷弼朝孙传庭招手道:“孙伯雅,来这儿。”

  孙传庭一激灵,他总觉得熊廷弼看自己的眼神像看儿子。

  熊廷弼确实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在孙传庭到辽东之前,熊廷弼便收到了内阁的通知,知道他要来了。一开始,熊廷弼很疑惑,想不通内阁为什么要把一个万历四十七年的新科进士从河南调到辽东来,还放到沈阳去。他一开始以为,孙传庭是哪个孙姓大官儿的亲戚,有军功好升迁嘛。但转念一想也不对,从高淮辽乱之后,辽东就不再是一个镀金的好地方了,萨尔浒兵败以来更是一个让人避之不及的烂地。像韩原善、阎鸣泰这样的人,甚至宁可丢官不做也不肯来。

  熊廷弼一查之后发现,孙传庭的确谁都不是,这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进士,普通县令。

  可当熊廷弼真的见到这个仪表魁伟,身长八尺的年轻人的时候,熊廷弼立刻就喜欢上了他,并觉得朝廷还是有眼光的。他想试试孙传庭的水平,于是撺掇贺世贤跟孙传庭比了一场。结果倒也不意外,孙传庭三负一胜。

  贺世贤马战、步战大胜,赤膊小胜,弓术惜败。

  这已经很不错了。贺世贤虽然年近五十,但毕竟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宿将。要真是一上来就在马战、步战上输给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读书人,贺世贤就不用混了。

  但孙传庭很好学,隔三差五地就跑到贺世贤的军营里请求贺世贤与自己切磋。孙传庭学得很快,贺世贤赢他两回,招式就得被学走。渐渐地,贺世贤在马战、步战上也开始险胜了。贺世贤虽然脸皮厚,但也不是不要脸,当他开始觉得孙传庭有意放水输给自己的时候,他就再也不和孙传庭比试了。

  孙传庭静静地杵在熊廷弼身边,活像一根呆木的棒槌。“贺世贤那厮是不是又喝晨酒了?”熊廷弼冷不丁地问道。

  “啊大人您说什么?”孙传庭正盯着城楼上的大炮发呆。没想到熊廷弼会突然问这么一嗓子。

  “贺世贤又喝酒了吧。他刚刚过来的时候,我闻见了酒气。”熊廷弼向后睨了一眼,但贺世贤站的位置要转头才能看见。

  “喝了点儿。但不多。”孙传庭不会主动去捅,毕竟贺世贤确实没耽误事儿,熊廷弼也没有颁布禁酒令。但既然熊廷弼问起来,他也不会撒谎。

  贺世贤耳力不错,听见了交谈的声音,于是又往后稍了稍。

  

  卯辰交接之间,在奉集堡督察城防加固的辽东巡按杨涟率先抵达沈阳。在他身边还跟着随行保护的靖夷营游击将军祖大寿和祖大寿的五百亲兵。

  祖大寿自少年时代就随父征战,在朝鲜战争期间还跟着他爹祖承训去朝鲜打过倭寇。万历三十一年,祖承训以年老告退,作为长子的祖大寿袭职,任宁远卫指挥佥事。祖大寿今年四十一了,他打了不少仗,但因为种种原因就是死活都升不上去,混到现在还是个游击。

  “拜见左堂大人。”两人下马,走到熊廷弼跟前拜道。

  “不必多礼。”熊廷弼点头摆手,示意杨涟站到自己的身边。“来我身边站着等吧。最多再半个时辰,袁大来也该到了。”

  就像熊廷弼说的那样,辰时二刻刚至,辽东巡抚袁应泰就在辽阳游击毛文龙的护送下抵达了沈阳南门。

  毛文龙这个游击新晋的,万历四十八年十月七日,毛文龙在杏山寨击退敌兵,报功斩首三级,其中一颗亲斩,获兵部核批。熊廷弼以此功向皇帝请求,给毛文龙往上升一级,实授其都司职。皇帝不仅批准了,还多给毛文龙升了一级,把他提成了游击。

  这次意料之外的升迁,让毛文龙有一种久旱逢甘霖之感。收到兵部签发的升迁令时,四十四岁的毛文龙当即就激动得哭出来了。要知道,他在万历三十六年就是辽阳守备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升迁过。简直跟焊在守备这个位置上了似的。

  熊廷弼就传了袁应泰和杨涟两人。因此,在互相行礼拜见之后,熊廷弼便领着众人回到位于沈阳城中的经略行辕开会了。

  经略行辕理所应当地设在位于沈阳中心的,沈阳中卫指挥使司衙门。沈阳中卫指挥使司衙门,是辽东诸卫所衙门中占地最大的。而这是因为,该衙门是在沈王府的遗址上新建的。

  洪武二十四年四月十四,太祖朱元璋封年仅十一岁的第二十一子朱模为沈王。并将沈阳、抚顺作为沈王的封地。同年,王府建成,沈王就藩。永乐六年九月初四,成祖改沈王藩国于山西潞州,但封号不变仍称沈王。同年十一月初五,王府建成,沈王迁藩。

  熊廷弼要开的商量大事的小会,祖大寿和毛文龙这种级别自然是没资格参加的。因此,他们将参会的四文二武送到经略行辕之后便回到了自己部队。

  来到大厅之后,文武六官很有默契地按照高低次序依次落座,以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衔经略辽东熊廷弼,居中坐主位。他的左手边是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巡抚辽东袁应泰,他的右手边是以右佥都御史衔巡按辽东杨涟。三人共同占据面南正案。

  而三人以外,以兵部主事兼都察院监察御史巡按沈阳孙传庭,和总兵贺世贤及副总兵尤世功,则按文左武右,高近低远分别落座。

  占据面南正案的熊、袁、杨三人,在皇帝的安排下分工非常明确,他们交相配合组成了稳定辽东地方的三驾马车。

  熊廷弼自不必说,在两代皇帝的鼎力支持下,他是统管辽东军政大事,乃至握有生杀大权的绝对主官。除了挂着都察院衔的文官,他对整个辽东地方的官员都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袁应泰和杨涟都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但两人的分工完全不交叉。袁应泰是辽东巡抚,但他几乎只在辽、沈之间负责民政管理、物资分配与工程建造,军事上他一点儿不管。杨涟来了之后,他甚至彻底告别的了佥都御史这个官衔,再也没有干过风宪官的活儿,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政务官。

  杨涟赴辽以后,立刻就取代了熊廷弼,成为新晋的“耗费马料最多的官员”。他平均一个月就要把整个辽东跑一遍,把熊廷弼分配给他当护卫的祖大寿搞得都要崩溃掉了。

  “全国廉吏第一”这个殊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杨涟的礼部观政期结束后,出任常熟知县。为真实了解当地民情,杨涟常常青衫布履,骑着毛驴,深入田间、民舍,微服察访。短时间内就遍知闾里之利病,深受百姓之拥戴。

  巡辽时,杨涟坚决地执行了皇帝的面谕。巡到地方之后,他既不插嘴军事,也不插手民事。他就拿个本子记,记工程进度,记兵员的操练情况,并核查军粮军饷的发放情况。如果进度、情况和熊廷弼定下来的计划不符,他就一个报告打到经略行辕去,如果发现有人吃空饷,或者贪污兵部发来的军饷,他就直接往北京上弹章了。

  辽东的文武官员们哪里见过这样的人,每当盘算到杨巡按要到自己的辖区来时,他们便有如上坟似的难受。

  不过杨涟也不是脑子不会转弯的二愣子,他也会用密折的渠道向皇帝反映,说辽东不比其他卫所,军官们的正常收入水平低,请皇上在犒军的时候,适当地多给军官们发点儿钱。皇帝的回复也很简单,就三个字:说个数。

第223章 游牧部落的生存逻辑

  其实,辽东地方的高级文官远不止他们这几个。但目前王化贞,薛国用这样的人都是一城一地守官,能准确地执行辽东巡抚衙门或者经略行辕的命令,把当地的事情办好就可以了。熊廷弼没必要找他们过来开这个小会。按这个理儿,孙传庭其实也是没资格参会的,但他的治所就在沈阳这个首当其冲之地,熊廷弼也挺喜欢他,所以也就叫他来听了。

  参会武将只有沈阳总兵官贺世贤,副总兵尤世功也是这个原因。沈阳以外,包括奉集守将总兵官柴国柱,辽阳守将总兵官李怀信,四川援剿总兵童仲揆在内的各地将官都需要驻守地方,并在回暖之前抓紧最后的时间组织人手加固城防,以及训练那些主要来自直隶、山东等地的新兵。

  “今天要议的事情比较多。为了保证诸位能在天黑之前回去,中午不歇。我已经吩咐伙房开灶了,到点了就在堂子里喝汤吃饼。”熊廷弼开场白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实际上,需要在天黑之前回去的,也就只有袁应泰一个人。因为杨涟本来就打算在今天进驻沈阳,就算熊廷弼不传他过来,他自己也会来,好更新一个多月前记载的驻防情况。只要岔子不大,他是不会有事没事就跟熊廷弼汇报的,多数时候,他只会在恰好撞见熊廷弼的时候,把最近的情况综述一下。

  官员们默默地点头,于是熊廷弼继续说道:“年前,兵部发函,要九边核调人马、武备、粮饷的情况。”熊廷弼看向袁应泰,问道:“辽阳那边儿做得怎么样了?”

  袁应泰和孙如游、刘一同为万历二十三年乙未科的进士。袁应泰是个水平很高的实干型政务官,在临漳知县任内筑长堤四十余里,捍御漳水,溉田数万顷,治绩冠绝两河。

  万历四十七三月,袁应泰由河南右参政升为永平兵备按察使,任内他练兵缮甲,积极的供应关外。在袁应泰升任辽东巡抚之前,熊廷弼还会亲自管理物资储运、归民安置等民事、后勤问题的实操,袁应泰到了辽阳之后,熊廷弼就只掌总了。

  “往年的花销,明年的预算都已经清理完了,至于储备情况,各关、各卡、各城、各驿自查的结果,巡抚衙门也已经统计完毕了。”袁应泰点头说道。“但真实性还需要核查。我带了册子,你要看吗?”

  “拓本?”熊廷弼反问。

  “当然。”

  “那你把册子留在沈阳就是,等会儿我自个儿看。”熊廷弼微微颔首,转头问杨涟道。“文孺,核查的事情你怎么说?”

  “镇江、汤站、凤凰城、青台峪,远山关,威宁堡、奉集堡已经巡完了,手上的数字都是最新的。”杨涟每说一个地名,就在空白的桌面上由南向北,由东向西地虚点一下。

  他们身后其实是挂了一幅大大的辽东局势图的,不过杨涟说话的时候就只有孙传庭一个人回头去看。孙传庭发现,杨涟巡过的地方可以连成一条西北走向的线。沿着这条线往上的下一个点正好是沈阳。

  一个月巡辽一次是杨涟给自己设定的目标,但他的路线从来不是固定的,基本是他想到哪儿就去哪儿。他会在去下一个地方之前,给辽阳和行辕发送自己的目的地,以方便熊、袁联系自己。

  因为在镇江收到了袁应泰的转发的兵部函,杨涟就给自己规划了一条先巡边镇,再巡行内地的路线。

  “边镇、内地”的相对情况是随着熊廷弼规划的战略而不断变动的。

  熊廷弼奉神宗召进京但未入辽时设想或者说空想的战略,是在清河、抚顺、三岔儿堡、柴河、阳、镇江、三岔河,金复,辽阳等处驻军,用兵十八万,行“守、复、战”三步走的路线。但到了辽东之后,频发的糟糕状况直接敲碎了他的这个构想。

  兵部调兵,户部调饷不力是迫使熊廷弼调整战略的最主的原因。熊廷弼在万历四十七年七月赴辽,但直到泰昌元年春,纸面上的十八万兵还差着近三万。兵饷也是新君即位之后才想法子给他弄齐全的。至于粮秣、食盐、武器、火药、甲胄、服装等战备物资,袁应泰就从没向他报过一个“齐”字。

  因为这些事情,从万历四十七年七月到神宗皇帝驾崩的这一年之间,熊廷弼不止一次上疏大骂兵、户两部。万历四十七年十一月,熊廷弼更是点名大骂兵部尚书黄嘉善、户部尚书李汝华,说他们身负兵饷重担,却只想着保全自己,不肯为皇上拼死力争,紧干办事。后来黄嘉善下台,他又追着崔景荣的屁股骂。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汝华才会在新君临朝时候一再重申辽东缺饷,天下不堪重负,请皇上不要再让户部掏钱修皇极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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