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125节

  “鄙姓王。”王安微笑道。

  “见过王先生。”张诗芮、丁白缨拜道。

  “见过张坤道、丁姑娘。”王安回礼。

  “二位先生请坐。”直到张诗芮摆手请客入座,自己也坐到与之相对的位置,这套迎客问名的流程才算是不完全地走完了。

  “坐吧。”朱常洛朝王安点点头,示意他不必介怀,和自己并坐就是。

  “是。”王安这才贴着椅子边缘坐下。

  “请恕我眼拙。朱先生,王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张诗芮问道。

  “张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数月前,我与二位姑娘在这附近的酒肆曾有过一面之缘。我想邀请二位姑娘同桌共饮,但二位姑娘有事先走,遗憾不成。”朱常洛微笑道。

  “哦!你是小木匠的父亲,怪不得知道我姓什么。”丁白缨恍然大悟。“你的变化好大呀,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生了一场病。大夫说,这是谷气胜元气所致。故医嘱我节制食欲,增加运动,控制体重。坚持一段时间,总算是瘦下来了。”朱常洛回应道。

  张诗芮一听就知道,这位朱先生的大夫引的是宋人朱佐,在《类编朱氏集验医方养性之术》中的话:谷气胜元气,其人肥而不寿;元气胜谷气,其人瘦而寿。养性之术,常使谷气少,则病不至矣。

  但她没有卖弄的意思,于是没有接话。

  丁白缨不懂这些,但她比较随意,也就由衷赞叹地道:“是比上次看着精神多了。挺好。”

  “敢问二位先生来寒舍所为何事啊?”等两人停止交谈,张诗芮开口问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二位姑娘以远超市价的价格买走了吾儿的拙作。我无法坦然接受,所以前来拜会。还请收下还礼。”朱常洛朝王安招手,王安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礼单并递出。

  朱常洛拿起礼单走到张诗芮面前并递出。“请。”

  送礼是非常讲究的,稍有地位的人都不会将礼物拿在手上,而是一定要让人抬着,或是用车装着送去。除非没有比他地位更低的人为其运送礼物,否则正主的手上只会拿一份清单,也就是所谓的“礼单”。收礼人也只接礼单,看过礼单后,收礼人如果接受,就会将之交给下人去清点,自己就不管了。所谓“照单全收”的原意,其实也就是按照礼单的数目全部接受。

  有接受就有拒绝。如果收礼人觉得对方送来的礼物异样反常,比如送来逾制、僭越,或者明显超越两家之间关系的礼物,那收礼方就会拒绝。如果拒绝,礼物是从始至终都不会进收礼人家门的。

  就像西洋人给皇帝进贡的那一船东西,便是礼单先至而船后入的。如果朱常洛不接受,那么这船东西就连北京都进不了。

  “朱先生客气了。”张诗芮接过礼单,将之展开。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些彩绸、首饰、胭脂水粉以及香薰料之类的女性用品。于是问道:“这是贵夫人置办的吗?”

  “不是。是家里的大管家置办的。有什么问题吗?”朱常洛反问说。和其他事情一样,这当然是王安主办的,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准备些合宜的礼物”,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甚至连王安买了什么都没问过。

  “没有,我只是问问。”张诗芮朝仆人招手,示意他收下礼物。一般来说,主人亲自登门送礼是不会拒绝的,除非对方不怀好意,或者两家已经走到了决裂的边缘。这些礼物虽然有些奇怪,就像是提前知道这家没有男主人一样,但并不逾矩。如果这不是对方第一次登门拜访,张诗芮还会觉得很贴心。

  丁白缨看向张诗芮,发现她并没有继续提问的意思,于是自己开口道:“朱先生。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丁姑娘但说无妨。”朱常洛点点头,摆出请的手势。

  “您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我们并没有跟贵公子说过所居何处才对啊。”丁白缨瞥了王安一眼,她想起来了,在酒楼见面时,这个人的身份不是“朱先生”的仆人,而是“朱先生”的“忘年交”。礼单从他的袖袋里掏出来实在是太怪了。

  朱常洛从容地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二位姑娘不说,我可以查呀。”虽然他们做了一些伪装,但其实被认出来也无妨。无非是对话的形式,从对坐着变成一坐一站跪满地而已。

  “你查了我们的底!”丁白缨微眯起眼睛,问道:“能说说您是怎么查的吗?”尽管丁白缨因为“朱先生”的温文儒雅,和“小木匠”的坦诚礼貌,而对面前的男人有那么一些好感。但这些好感不足以麻痹丁白缨的警惕。

  “我在锦衣卫那边儿正好有几个稍微有点儿小权的熟人。是他们告诉我你和张姑娘都住刘一刘阁老的对面。”朱常洛并没有回避丁白缨的注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丁姑娘有个姓陆的师兄,也是锦衣卫。他年前升了副千户,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你。”

  丁白缨一惊:这就说得过去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举人,他和身边的老头都是厂卫的暗探,而且品秩应该还不低,他来这儿应该也不只是为了还礼

  “您在锦衣卫那边儿有熟人还敢到张府来?您就不怕摊上事吗?”张诗芮心乱如麻,也没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她只想这个人撵走,以免自家的事情再连累到别人。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怕。”朱常洛问道:“张家犯什么事儿了吗?你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

  “朱先生,多谢您的好意。”张诗芮将垂到眼前的发段拨到耳后。“但张家的事情,您还是少过问的好。您要是没别的事儿,就请回吧。”张诗芮一反常态,很不讲礼地下了逐客令。

  王安见张诗芮的这个态度,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但朱常洛不以为忤,也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让我猜猜。张显庸收到了皇上的旨意,皇上让张显庸进京做事,但张显庸却装病不朝,滞留南京。最后人算不如天算,张家几代人百试百灵的法子却触怒了当今皇上。张姑娘,我猜得可准。”

  在他的话说完之前,张诗芮的脸色就变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张姑娘记性不太好。我刚才说了,我在锦衣卫那边儿正好有几个熟人。”朱常洛直勾勾地审视着张诗芮。他发现,这个年轻道姑的脸上挂着一种间杂着倦意与惶恐的神采。不过朱常洛仍旧对她没有太多的怜悯。

  尽管有些好事的宦官、宫女胡思乱想,认为极度好色的皇帝有可能看上了楚楚可怜的俊美道姑。但其实,朱常洛对张诗芮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当她是一个名为“张显庸的女儿”的抽象符号。在朱由校为张诗芮求情的时候,他甚至以为是朱由校看上了这个“楚楚可怜的俊美道姑”。

  即便张诗芮身着道袍,但朱常洛仍看得出她是卓然而高美的。朱由校基于同情,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朱由校已经十五岁了,也到了该对女性产生好感的年龄了。

  但以为归以为,问是不能问的,在这种事情上他只能靠猜和试探。因为如果朱由校的求情不是因为好感,只是因为单纯的恻隐,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这样的问题就会很伤人的自尊,进而产生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十五岁,青春期,思想、见识飞速成长,也极度动荡。可在“情感投射”的事情上,朱常洛又很难猜到朱由校真正的想法,因为王氏的事情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于是他便将张家的情况全部摆出来,并给朱由校以选择的权力。如果在这一切铺开之后,朱由校还是想要放张家一马,答案就很清楚了。

  朱常洛对朱由校有望子成龙之心,但不会因此而失望,因为这是人之常情。而且这也不是不能解决的。满足他需求,给朱由校册妃选美人就好了。在没有感情基础的前提下,一个美人产生的问题可以用十个美人去解决。只要在朱由校淡忘张诗芮之前留下张家就是了。

  但事情进展到最后,朱常洛却觉得现状和他料想的各种情况都有出入。朱由校明显是对张诗芮怀抱着某种情绪的,但他同时又不反对对张家的处置。

  如果朱由校愿意直说,事情一下子就清晰了。但朱由校又怎么可能说呢。说自己怀疑父皇因为愤怒所以要用逼死母亲的方式逼死张诗芮?还是在父皇明确表示对张诗芮没有杀意,只是在做皇帝应该做的事情的时候,劝父皇因为一个女人可能的自尽而放弃对张家的追索?

  这样的话,邹大人的死怎么算?父皇的纠结与痛苦又要怎么办?

  他开不了口,他只能把事情咽下去。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张诗芮捏紧拳头,指甲微微嵌进掌心。“是皇上派你来的吗?”张诗芮问道。

  “你可以这么认为。”朱常洛收起了挂在脸上的笑意。语气也变得严厉。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张诗芮撑着椅子扶手坐直,肃然地对“皇帝的特使”发问道:“皇上想要怎么处置张家的事情?”

  “张家是张家,你是你。两者不必一概而论。”朱常洛淡淡地说道。

  “怎么不可以一概而论呢?皇上不就是要用张家人的血来警示天下人吗。在承天门前当众鞭责崔厂督,在午门口廷杖百官不都是这个意思吗?我可以来做这一滴血。”张诗芮说道。

  “皇上不会赐死你。这不合规矩。”王安说道。

  “我可以自尽,不给皇上添麻烦。只求皇上饶恕父亲和弟弟。”张诗芮立刻接话道。

  “姑娘.”丁白缨看向张诗芮,她的眼里并不诧异,只有焦虑。可丁白缨也说不出劝慰的话来,这样的孝对于明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弟弟.我还以为张应京是你的兄长。好吧,这不重要。”朱常洛眉头微蹙,但旋即又平展开来。“我觉得你的死,可能赎不了张家的罪。”

  “皇上竟然愤怒至此吗?”张诗芮诧然。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判定的标准可广可狭,判罚严厉程度也主要取决于皇帝的心情而不是律法。

  “张家的事情你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吗?”朱常洛问道。

  “什么事情?”张诗芮不解。

  “虽然还没有细查,但基本可以肯定龙虎宗张家是南方官场的掮客。”朱常洛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张诗芮的表情。

  “掮客?”张诗芮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你是说张家在背地里给南方的官员们做中间人?什么中间人?”

  “如果你真不知道,那我可以简单地给你解释一下。”朱常洛说道:“咱们就不用官面上的辞令了。你被锦衣卫软禁在北京张府,张显庸和张应京同样也被锦衣卫软禁着。软禁你的陆文昭和你身边的丁姑娘有旧,但他还是公事公办。不准任何人进出张府,就连食物的采办和夜香的倾倒都不许你本府人做。但天妃宫,也就是张显庸和张应京应该被软禁的地方。那叫一个门庭若市。这是软禁吗?你张家真是神通广大啊!连南京锦衣卫都愿意给你行方便。”

  朱常洛厉声拍桌道:“还什么中间人,当然是钱勾权连的中间人了!”

第211章 忠孝两全

  茶几上的茶杯被朱常洛拍得一跳,茶水飞溅到他的袖子上,却仿佛淋了张诗芮一脸。张诗芮脸上异样的殷红褪去,变得惨白。她像丢了魂似的瘫软下来。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呢”

  张诗芮的世界观遭到了极大的冲击。在她的印象里,父亲和爷爷一直是一副清修苦练、世外高人的样子。

  “怎么不可能。龙虎山那多么道观仙宫,是土里长出来的?张姑娘出手阔绰,白送你东西不要,二十两银子摸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给丁姑娘的酬劳一给就是一百两。这些钱从哪里来的,你想过吗?”朱常洛面无表情地问道。

  “张家名下有田啊。”张诗芮说道。

  “不交税的隐田?”朱常洛反问道。

  张家是江西鹰潭最大的地主。如果彻底丈田,不知道要丈出多少隐田来。但在不整饬南方吏治的情况下,丈田的圣旨发下去,得到的只会是阳奉阴违,草草了事。

  “我不知道,家里人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张诗芮独自出来这么久,其实是有所意识的。她只是没有细想。而且丁白缨在给朱由校普及银子有多值钱的时候,她也并不只是站在一旁发呆。

  “算了。”这时候,朱常洛对张诗芮的态度更多的还是怀疑:“吕宪安你认识吧?”

  “.”张诗芮还陷在混沌思维的泥潭之中,因此没有听清他的问话。

  王安不允许有人不回答皇上问话,但就在他即将厉声呵斥的时候。朱常洛却止住了他。

  朱常洛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南京守备太监吕宪安你认识吧?”

  “认识。”张诗芮沉重地喘了几口寒气。“他来过很多次,几乎每年都要来。”

  南京守备太监和协同守备武勋,算是张家最重量级的座上宾了。和南京兵部尚书兼参赞机务不同,这两个职位的在职官员不仅权势大,而且任期长,因此也就和张家长期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他到底跟你们张家有些什么往来交易。”朱常洛问道。

  “我罪女不知道。”张诗芮跪地摇头道:“家里的事情很少让女人经手,我最多也就是在设坛斋醮的时候打打下手。护法都不让做的。”

  多数时候,张诗芮是不见客的。就算有贵客到来,她最多也是出于礼节以道姑的身份迎客拜接。就算父亲外出,她也不会和客人们有太多的往来。这倒不是因为男女大防的规矩,而是因为父亲外出,还有叔祖辈的男道士与来客磋谈沟通。“世袭嗣教”包含的,可不只是道统上的传男不传女。说得直白一点,除非张诗芮欺师灭祖由正一道改宗全真道,终身不婚,否则她是一定会被嫁出去的。而注定被嫁到别家去的女儿,又怎么能接触到张家的核心生意呢。

  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她来迎接“朱先生”这位客人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坐面南的主座。而是很自然地坐到了与“朱先生”相对的位置。

  朱常洛的语气稍微软了一点:“在西厂包围天妃宫之前,吕宪安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反而是南京各级衙门的官儿连着法儿的旁敲侧击,说张显庸多么多么的正直,你家多么多么的忠心。换防之后,这些官儿不说话了,吕宪安却跳出来上疏弹劾你爹。弹章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回上使的话。罪女已经看过了。”张诗芮已经完全将面前的男人当成是皇帝派来的特使了。

  “你作何感想啊?”朱常洛又问。

  “回上使的话。罪女想的是自尽赎罪,好给皇上一个交代的。但现在,但现在,罪女.”张诗芮声音颤抖,却极力维持着语调的平静,可她每吐一个字,眼角就涌出一滴豆大的泪。

  “哼交代?你交代个屁!”朱常洛被她给气笑了。“蠢女人,你要是真自杀了,就是给.皇上,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朱常洛到底还是怜香惜玉的,如果换成是崔文升,朱常洛早就就冲上去一脚给他踹倒了。

  张诗芮自杀造成的影响要分时间点来看。

  如果张诗芮早早地上吊自尽,那么就连杀鸡儆猴的效果都会大打折扣。还没有放弃张家的南方必然会以此为契机大造舆论,将张诗芮塑造成忠孝两全的典范,甚至给她立牌坊。这样一来,朱常洛自忖会因为同情往后退一步,解除对张家父子的“保护”,并给张诗芮追赠一些哀荣。

  也就是说,如果张诗芮在魏忠贤的人到南京之前,用自己的命把事情平了,那么张家的事情就不会这么早地被发现。

  但这对于张诗芮本人来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为朱常洛迟早是要全面整饬吏治的,只是还没到把刀子捅到南方去的时候。等到了那会儿,张诗芮这个已经死了的人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要张家的事情被撬出来摆到台面上,南方的舆论塑造就会垮掉,张诗芮的死也会被朝廷解释成,为了保守住张家的秘密,而进行的欺君之举。不过残忍地说,张诗芮早早自尽有一点好。那就是朱常洛不会因为顾忌朱由校的情绪而费神耗脑。

  如果张诗芮在天妃宫换防、昨天之前自尽,南方还是会动。只不过,他们会将攻击的矛头对准张显庸,说是他的忤逆之举逼死了自己的女儿。但这会儿,朱常洛不会改变自己的既定方针,而是继续将事情拖下去。这时候,张诗芮对于朱常洛来说仍旧只是一个符号,不必费神耗脑。

  至于之后,他就是来防止这种事情发生的。

  “罪女,罪女没有这个意思的。”可张诗芮甚至听不懂上使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否认。

  “把她扶起来坐着。再让她冷静冷静。再帮她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擦一擦。”朱常洛对丁白缨说道:“她这种精神状态没法儿说话了。”

  丁白缨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温柔地将张诗芮抱起来放到椅子上。

  几息过后,见张诗芮的平静下来,朱常洛又开口说道:“你以为你的死救得了张家吗?救不了的。”

  他的话刚说完,张诗芮泛红的眼眶里又泛起晶莹了。

  但朱常洛没管那么多,继续说道:“你去道录司和礼部请求代为上疏但没上成的事情,我们是知道的。这是一个蠢招,好在他们没有帮你递,不然张家就死定了。”

  “上使能把话说得明白些吗?”尽管张诗芮在北京直面皇帝的压力,但她掌握的情报非常少。是属于那种想分析现状都没有足够材料的人。

  “刚才我说去掉官面上的辞令,可这是咱们关起门来讲的。”朱常洛伸出手指向正门的方向,说道:“一旦打开门,辞令就必须要拿起来,这很重要。在官面上,无论是南北锦衣卫,还是西缉事厂,对你和张显庸、张应京的行动都叫做‘保护’,而不是软禁。尽管这个‘保护’,你们只有接受的义务,没有拒绝的权利。保护’这两个字本身是很重要的,就算去锦衣卫经历司查留档的案牍,上面写的也只会是‘保护’。”

  “保护又怎么了?”丁白缨想起师兄在“请”张诗芮回北京时说的话。那时候她还以为,这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虚伪之语。

  “这表明朝廷暂时还不想给张家的事情定性。事情是什么样子,皇上知道,张家知道,办事的锦衣卫知道,那些曾经阳奉阴违或者准备阳奉阴违的官儿也知道。但天下人不知道。”朱常洛顿了一下,说道:“可张姑娘,你那封奏疏要是见了光,张家欺君罔上的事情就坐实了。”

  朱常洛想象中的恍然大悟,并没有出现在张诗芮的脸上。

  “这本来就是事实。该见光就见光呀。”张诗芮从丁白缨的手里接过半湿的方巾,并用它拭去新涌出的泪渍。

  “你求死不就是为了保护张显庸和张应京吗?”朱常洛颇为意外地道。

  张诗芮的捏着拳头,抿着嘴,极力地压制翻腾的情绪,以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道:“我要保护的从来都只是人,而不是错误。不知道上使有没有看过我呈给皇上的疏请。我上面写的是‘代父受过’。父亲假病不朝,徒食君君禄而不忠君事,这本就是不对的。张家能有今天,全凭着太祖爷和历代皇帝的青睐。父亲做得不对,就应该见光。我所求的,从来不是掩盖这些罪,而是求皇上让我来代赎此罪。”

  朱常洛不由得坐直了。“我似乎错看你了。你这不仅是要孝,更是要忠啊。”

  “自古忠孝难两全,如果能以一命换得两全,我自甘受之。”张诗芮不知道上使所谓的“错看”是什么意思。她的心向是从来未曾改变的。她当初想回南京就是为了劝说父亲进京朝觐。在被禁锢之后,也没有弯弯绕绕地胡思乱想,她所想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为父亲赎罪。她想要求见皇帝也是为了阐明这个心思,只是皇帝觉得没必要,也就一直不见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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