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它没有能够让庶民吃饱饭,没有让庶民感激君王,没有把本来就分不公平的东西分得公平,所以就可以说它的存在没有用处的吗?”
孔鲋双目如电,直直得盯着刘季。
刘季听到,顿时拍起了案,“放屁!乃公时在沛县,我沛县的祭品,只要是我去分,没有一次是不公平的!明明是不愿意分得公平,非要说东西本来就分不公平。”
乃公,你爷爷我。
孔鲋听到这个字眼,顿时吓得双目瞪圆。孔鲋冒了一身热汗,他一个庶民,岂敢羞辱我!?
孔鲋遇到刘季,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因为兵压根不讲道理!
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叔孙通大怒,“卫尉,你竟然公然侮辱我的老师。”
刘季见到孔鲋这样,反而大笑,“庶人身处卑贱之地,一天不知道要挨骂多少回,又不知道要骂几回别人。我怎么看,骂人不骂人,和这是不是君子没有什么关系啊?”
“不见得挨了骂,就是真的被人羞辱了;更不见得,骂了人,自己不是君子了。骂人与否,岂能作为衡量君子小人的准则,又怎么能说骂人就是侮辱人呢。”
叔孙通面色赤红,“真是狂妄。大家也都听见了。卫尉竟然说,骂人不是侮辱人。”
“如果骂得对,怎么不算侮辱人。难道说,孔子没有骂过人吗。”
曹参这时候站了出来,“孔子曾因为弟子宰予大白天睡觉而叱责他,说它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孔子骂宰予,恐怕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为了严加指责,让宰予醒悟。所以就事论事的话,骂人并不等于侮辱人。”
刘季听到曹参帮助自己说话,那是打心底里感激。
儒家弟子面面相觑,一个个说不出话来。
只是儒生的认真,也让在场之人哭笑不得。一些年纪轻轻的弟子,脑袋凑在一起,硬是在分析刘季和曹参的论据和结论。
若非儒家老实的可怕,恐怕在场之人都要站起来指责刘季了。
事实上,曹参不是帮刘季,是在给秦国找回颜面。
如果今天真的让刘季这么一直疯下去,天下怕是将要有更多的人指责秦国是没有音乐的国家了。
但是刘季不同,他看到儒家弟子都低下了头,当感到自己在气势上压过其他人后,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为狂傲。
诸子百家集会,本来就是各路英雄前来,各显神通的时候。
有了季布这样的英杰诞生,孔鲋为孔子挽尊,叔孙通借机彰显自己的勇敢,刘季怎么可能坐得住呢。
他希望通过这一战,体现自己的价值。
刘季说着,不知道在哪里掏出来一壶酒,自己给自己满上,先喝了起来。
他对诸子百家这些士人,没一个看的上的。
因为在刘季的心目中,天下能够给庶民做主,给庶民真正利益的人,才是值得人敬佩的。
比如恒阳君。
其他儒生真的在认真地辨证分析骂人到底是不是侮辱人的时候。
叔孙通认为今日刘季已经公然出丑,这正是他表现的机会。
所以即便在孔鲋让他后撤的时候,他却拒绝了老师。
“逞一时之气,固然算不得英雄。可是身为弟子,岂能看到老师受辱呢?”
在历史上,孔鲋早年就不愿意出仕秦国,就推荐了自己的弟子叔孙通前去出仕秦国。
后来秦始皇要焚书坑儒,陈余为孔鲋提供了情报告诉他说:“秦将灭先王之藉,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矣哉!”
孔鲋回答说:“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唯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吾将藏之,以待其求。”
随后孔鲋将家里的《论语》、《尚书》、《孝经》等书,藏于旧宅的墙壁中,之后隐居嵩山,教弟子百余人。
陈胜领导农民起义,孔鲋却站出来从军反秦,为博士、太师,留在身边,以备咨询。可见孔鲋本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他也不是愚蠢的忠孝之人。
只是可惜由于陈胜不能听取规谏,以致起义形势直转而下,导致最终失败,最后在与秦将章邯的战斗中战死,卒年五十七岁。
但是,孔鲋到死也没有将其藏书取出。
《论语》、《尚书》、《孝经》、《逸礼》等书,在秦朝末皆失传了。到了汉景帝时,破孔宅旧壁,终于见到了当初孔鲋所藏之书,皆为古文,被称为“壁经”或“古文经”。
但是在孔鲋的书被重新发现之后,已经有些晚了。别忘了张苍在世时参与的著名的古今文学派之争。那次事件对中国经典研究造就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若是当时孔鲋的文章出现,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只是还好张苍据理力争,保住了古文经学,否则后人怕是看不到半本真书。因为战争,经典开始失传!随后出现了大量的伪书、伪作,更有不少伪儒做出伪释!
多少无辜的人因为看到了伪作,而对先秦诸子百家的圣贤感到怀疑,又有多少人因为诸多的著作版本一时间彻底对古圣先贤的教诲感到迷惘。
无数人在看到圣贤署名的书籍后,发现明明书上的东西写的是错的,他们就开始相信,其实圣贤、古人都是骗人的。
可以说,孔鲋本来作为孔子后人,古文经学传人,真书收藏者,他若是能够做到在乱世中苟安,将真书和真正的经学释义传下去,历史怕是要被改写!
但是每个人在做决策之前都不知道这个决策是对还是错。
至少孔鲋用他的生命证明了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伪君子,而是帮助庶民起义的真儒。
只是孔鲋这样的人,他若是稍微能够看到一些未来的历史,恐怕当时都不会跟着陈胜吴广起义,毕竟事关古代中国无数人智慧和知识传播的大事,比起个人一时的荣辱得失重要多了不是吗。
孔鲋的才华若是能够得到善用,绝对是天下人大有益处的。
但是他的弟子叔孙通,却成为了师傅的极端。
也许是看到了自己的师傅思想上有些迂腐,读易经却又不易!
当孔鲋可以用一生不仕来形容时,叔孙通则一生跟随了十多个人。
刘邦得到天下后,他的大臣们便酗酒争功,狂呼乱叫,甚至于拔剑击柱,无奇不有,刘邦对此很讨厌。
是的,这位此刻公然挑衅群儒,质疑群儒,侮辱群儒的卫尉刘季,在历史上也曾经是于儒冠上撒尿的豪侠刘邦,他在成为皇帝后却开始厌恶无礼的行为了!
当时叔孙通已经又给自己换了个主人,那就是刘邦。
在看透了刘邦的心理后,叔孙通也没有当面拆穿刘邦。
叔孙通就在朝会后对刘邦说:“儒生们虽然不能帮着你攻城占池,但他却可以帮着你来守天下。请你让我去找一些鲁地的儒生,让他们来和我的弟子们一道给您制定一套朝廷上使用的礼仪。”
刘邦皱着眉头:“会不会太复杂呢?”
叔孙通对刘邦说了很多孔子说过的话,礼记里的东西,最后告诉刘邦说,“各朝的礼仪不一样。我可以参照古代的礼法,吸收秦朝的一部分东西,来给您制定一套符合今天使用的制度。”
刘邦改换了语气,不再对儒生大呼小叫,用了尊敬的语气。在先秦汉语之中,大部分称呼都是有着敬词、谦辞。感情色彩都在语言字词上表现,褒贬意义明确。
也就是骂你就骂你,根本用不着换个语气‘阴阳’,每个字都有自己特定的功能。
刘季就对叔孙通改换了言辞,说您可以试着办,要注意简便易学,要考虑我能够做到。
于是叔孙通就到齐鲁大地曲阜一带找了三十多个儒生,不料其中有两个人拒绝参加,他们骂叔孙通说:“您所侍奉过的主子差不多有十个了,都是靠着拍马屁博得你主子的宠爱,现在天下才刚刚安宁,死的还没有埋葬,伤的还没有恢复,你就又闹着制订什么礼乐。”
“礼乐制度的建立那是行善积德百年以后才能考虑的事情。我们没法去干你今天要干的那些事儿。你的行为不合于古人,我们不去,您自己去吧,别玷污了我们!”
叔孙通笑他们两个人说:“你们可真是些榆木脑袋,根本不懂时代的变化。”
随后叔孙通就带着他所找的三十多个人回了长安,把他们和刘邦身旁旧有的书生以及自己的弟子合在一起,共一百多人,在野外拉起绳子,立上草人,前后演习一个多月,尔后叔孙通对刘邦说:“您可以去看看了。”
刘邦还真的屁颠屁颠跑去野外看着儒生们演习了一遍礼仪,放心地说:“这个我能做到。”
之后刘邦就下令叫群臣们排练、演习,准备十月岁首朝会正式使用。
而此时,刘季正公然在稷下学宫质疑、讥讽群儒。他神色傲慢,群儒在他眼中仿佛是肉中刺眼中钉。
而叔孙通则忙着和面前的刘季进行论辩,争个高下。
他们两个人今天都是要来出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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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结束了
孔鲋在一旁静静地捋须,他此次来,也是为了扶苏。
扶苏多年来在天下人面前苦心经营的人设,就是为了吸引孔鲋、季布这样的人。
但是孔鲋只是坚守自己的底线,不愿意随波逐流,他不是眼睛不好使。刘季和叔孙通两个人,他都不喜欢。
一个是不学无术的混混,一朝得势,目中无人,得意忘形。
一个是一心一意想要往上攀爬的徒孙。
诸子集会在他们两个手下,已经逐渐失去了扶苏开设的本意,成了两人互相角力、表现自己的工具。
叔孙通似是气不过,当即站出来怒斥刘季。
“卫尉,我敬你是太子身边侍从。可你不能如此放肆,公然羞辱我的老师。凭你说的好听,可你不也是腰缠满贯,可你又曾接济过大街上的流民几次呢?”
刘季固然无赖,可是却是心怀慈悲之人。
“乃公走遍一处,布施救济穷人一处。自己褡裢里有十吊钱,见到无家可归者,必定全部给予。”
“这件事,我身边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刘季说的,确实是实话!
他确实非常喜欢布施。有时候明明是要去喝酒的,路上看到穷苦人家的小孩,总是会很热心的给钱。
刘季言罢,身边的人都纷纷给他作证。
在场众人听了,也纷纷讶异。
如此行为乖张,出口就是脏话的人,竟然是个乐善好施的人。
孔鲋望着刘季,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
冯敬有些坐不住了,他已然是满头大汗。父亲过去没和他说过,臣子和臣子之间的差距可以这么大。
当初要是知道这个刘季看起来吊儿郎当不足为惧,实际上表现欲比萧何都要强,他一定不支持扶苏去往沛县。
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不说,又乐善好施。
假以时日,恐怕威望要超过我。
冯敬在后知后觉地担心着早就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叔孙通望着刘季,一番切磋下来,他和台下的人都摸清了刘季的脾性。
知世故而不世故呗!
这种人,想做圣人,救世主。
叔孙通一改之前的儒雅敦厚,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道,“没想到卫尉是这么爱较真的人。那我今日便同卫尉一起较真。”
“当初七国俱在时,各国的律法上不都是写着,买卖人口是重罪。可是买卖人口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眼皮子底下。”
“但是在各国的公文之上,从来都不会如实上报这些情况。”
“违法犯罪的事情,每天都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区别只是被发现处罚和没有被发现处罚,是被自己的亲人发现还是被外人发现。”
“都说偷窃是可耻的行为,可是在座哪一个人,长这么大,又敢说自己是没有偷窃过东西的人呢?”
“如果非要把根本不可能解决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说,恐怕在场诸位,哪一个又算得上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