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夫脸上浮过心虚之色,不住地摇头,“太子,我哪敢呐。我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任何事情,一件都没有。”
“最好是这样。”
扶苏吃完了梨,在外面洗了手,整理了一下仪容,未经通禀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王后正对昌平君说,“这些年王叔在咸阳,一向是威风八面。我曾听说,大王出行用八驾,叔公则用六驾。满朝文武,无不以王叔为首是瞻。”
熊启听王后的意思,慢慢察觉出,她并不是来给自己解围的。
听这话的意思,她也忍耐自己很久了。
熊启的双手放在膝前,王后这个人,因为她对得起所有人,大家都心服口服。
若是旁人要给某个人讲道理,被灌输的大道理的人多半是不听的。这个时候,听话的人会想,你算老几,你什么德行,也敢教育我。
可是王后不一样,她能做到这些事情。
而且她还是个女子。
熊启面对扶苏时,那是三分不屑,七分伪态;但是在听王后和他说话时,却心虚不已,额头上冒出一些汗珠不说,手都无处安放。
没有多少人敢和单纯善良的王后对视。
“这《德道经》中说,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政治宽厚,人民就淳厚;政治严苛,人民就狡黠。遭遇灾祸时,福禄却倚靠着;得到福禄,灾祸潜伏着。”
“谁又能知道最终的结果?这没有定论。正再转变为邪,善再转变为恶。人们对这种正反变化的道理迷惑不明,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因此圣贤的人方正却不割疼人,锐利却不伤人,直率却不放肆,光芒万丈却不刺眼。”
“身为臣子,上辅佐君王,下安抚百姓,本就该做到这一点。何况一国的丞相呢。”
“我听说宫外有人失去了权位,整日暗暗不爽,意图报复,可是我想来想去,旁人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罢了。”
“他并不该感到冤枉。”
163.第161章 启禀大王,南阳有盗(求打赏月票!)
163.
扶苏本想进去之后说两句,让王后赶紧回宫去。
她搅和这种事情做什么。
但是当听到王后慢条斯理地细细数着昌平君过去种种罪恶,一一指出他过去为富不仁,当权不思百姓的作为,根本就失去了做臣子应有的道义。
更是说他平日里就很放肆,大家都忍着他许久了。
那最后一句,不冤枉,更是直接表明她对熊启的态度。
可怜的熊启一直以为王后只是深宫妇人罢了,不足挂齿,但是当她慢条斯理说出这些,熊启只感到内心遭受了满满的伤害。
这《德道经》,他也最爱读啊。
反反复复看了七八遍不止,还把《德道经》的每一个字铸造在鼎炉上。
“难道在王后眼中,老子在《德道经》中所言种种,我一样都没做到吗。”
“流于形而已。”王后严肃的说着。
熊启实在是不忍心继续让自己的这双耳朵听王后说下去了。
把他说的一无是处,气死我了。
二人正说着,见到玄色冕服的扶苏悄悄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你怎么来了?”
“我听母君似是讲述德道经,是故进来看看。外人常说,母君得到了《德道经》的神,我一直都想看看。”
“谣言罢了。”王后淡淡的说着,“你们读孔孟之学,追捧韩非子,我听说满朝文武个个都是学富五车,通文晓经。我一介妇人,能懂什么大事。不过是闲来把《德道经》读了几百遍而已。”
熊启听了王后这话,打这以后再也没对人说过他崇尚黄老思想,更不提他喜欢读《德道经》的事情。
“我今天过来,只是和王叔单独说说话。自从华阳太后薨逝,这过去常常入宫的人如今都成了稀客。你等我说完我自己会走。”
扶苏也是一怔。
到底是亲生母亲,看我进来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只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不管不顾的。
王后去了羽阳宫,当这个消息被传到嬴政面前,嬴政又开始心思难安。
“她来掺和什么?像王后这样的个性,昌平君三言两语就可以把她骗的团团转。”嬴政脸上像是担忧,又像是不满。
赵高听着这语气,心里犯嘀咕,王后虽然愚善,但是也不像大王以为的这样笨。
有没有一种可能,王后只是懒得理会大王。
“快去,再探再报。”嬴政有些担心王后突然到访,会坏了扶苏的大事。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嬴政自己都对昌平君的处置感到不安。
而扶苏倒是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并且有着万全之策,非要把昌平君这件事给解决掉。
看来这个太子之位,寡人没有白立!
只希望王后不要来坏事。
羽阳宫中,王后仍是娓娓道来,扶苏也跟着坐在边上。
“王叔过去总想着追求闲云野鹤的生活,我看如今倒是不错的机会。王叔若是肯放弃君侯的位置,入宫来陪伴我这个逆子读书,好好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那叔公可就是有恩于秦国,有恩于秦国列祖列宗。”
“倘若执迷不悟,恐怕到了最后,反而是真的什么都不能剩下,什么也得不到。”
听了半天,原来王后也是来给扶苏当说客的。
只是就算她不来,自己也会答应这件事。
熊启听了,和扶苏二人在座上对视一眼。
方才扶苏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如果他不答应这件事,扶苏就会劝告大王杀了他。
至于王后,她只是明着骂了扶苏,暗地里骂了自己。
把今天这场剑拔弩张、万众瞩目的宴会给圆成了君臣大义。
熊启握着拳头,眉头拧得极紧。
“启蒙太子不弃、不舍,本就感念太子恩德;今日王后又亲自过来对启说这些,臣若是还不肯屈尊,倒是显得是我不是了。”
“扶苏只是个孩子,他哪懂什么家国大事。他就是喜欢王叔罢了,哪有什么不弃不舍的恩德,王叔实在是想多了。王叔若是觉得此事屈尊,那不做就好了。”
王后慢条斯理的说着,熊启听着哪能舒服,一句话里藏着多少刀子。
我算是服了。
不过,能够坐在咸阳宫里的人,哪个又是等闲之辈。
“熊启不敢。”
“说这种话,实在是伤和气。本来都是一家人,如今剩下的在世的也有不多了。扶苏虽然其他的样样都做的不好,可是就这一点,他重情义。”
王后并不知道扶苏之前都对昌平君说了什么。
只是她说出这句重情义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熊启更是猛地一下,手中的酒爵都给滑落在了案上。
王后只是瞪大双目看着众人,“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母君您说的实在是太好了,太对了。儿臣恳请母君多说些,今日是儿臣唐突了。”
熊启脸上的筋肉都扭曲着,抽动着,他默不作声。
王后却温温笑了起来。
不会吧,一向表面谦恭大度、实则骨子里谁都不服的王叔,今天居然败给了他的儿子。
可是他的儿子都没有长大,甚至都没有成家。
“我该不会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王叔和扶苏的雅兴。”
熊启本握着酒爵,低头看向地面,听到这话他急忙道,“非也非也。王后来的正是时候,刚好刚好。”
这场宴会,最后结束的倒也轻松。
扶苏在王后的责备下亲自送昌平君出宫。
这个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但大月亮还挂在天幕上。
扶苏是真的徒步送昌平君来到宫门口。
昌平君一路上无话。
过去熊启被嬴政一个人欺负,没想到今天他被扶苏母子两个轮换着欺负。
这股恶气,他一晚上没地方发作。
怒火积压在胸膛里,熊启慢吞吞走了小半个时辰。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晚上值守的人有的已经开始打起了盹。
可是当穿着玄色冕服的太子和戴着高冠的昌平君这二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在场的侍卫个个眼睛都亮了。
“太子,留步。就送到这里吧。”
熊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马车,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扶叔公登车。”
熊启看着扶苏,这时候他才流露出自己对扶苏的真实情绪。
惺惺作态之辈。
“都已经到宫门口了,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太子请回去吧。”
扶苏和昌平君站在一处空旷的场地上,四面巡逻的队伍不敢靠近,周围除了二人的亲信,确实也没有什么外人能够听到两人说话。
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还真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有人会在宫门口大庭广众之下安排眼线专门探听某个人。
而且这样开阔的地方,一旦有人看见,就会被立刻察觉。
“叔公,我扶苏诚心道几句话。叔公请听。”
“好。”
“你们都退到一边。”
昌平君也对着他的亲信左右看了一眼,这些人都齐齐退到了一边角落上。
扶苏则又请熊启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