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书吏只记下了三月期间的案件”,管理文书的人答道:“然后被人告发,斩首示众了,据说脑袋现在还挂在县的城门上呢!”
徐嘉树不禁心下暗道:“秉笔直书,有齐国太史之风.”
幸亏有这位不知姓名的书吏,董羽过去一个月的所作所为才能留下见证。
徐嘉树缓缓摊开这卷竹简。
时间从初平元年二月底,这是朝廷完成搬迁的时间。
光是与董羽有关的命案就有不少。
“董羽当街纵马,杀幼童五人。”
“董羽令卫士杀七人。”
“董羽令两平民持刀互搏,胜者可得活。事后,胜者重伤不治,五更乃死。”
卷宗并不详尽,甚至可以说已经尽量简洁,略去起因经过,单单写明了董羽在县杀人取乐的事情。
但是,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记录,也已经为这位书吏招来杀身之祸。
若不是这些是早就上交到尚书台来的,可能连这些记录也要被泯灭。
这些权贵,做了如此恶事,连别人记录下来的权利都不愿施舍!
令人发指。
徐嘉树默默地翻过去,直到最后一页。
“董羽闹市杀人,遇老卒止之,皆杀。”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情闹得大,所以记载得稍微清楚一些。
“其人自雒阳迁入,多为褚姓。”
“啪!”
竹简从手中滑落。
卓孙年七岁,爱以为己子。为作小铠胄,使骑(音决)(音啼)马,与玉甲一具。俱出入,以为麟驹凤雏,至杀人之子,如蚤虱耳。
《太平御览兵部卷八十七》
注:这个孙子的记载真实性相当存疑,大概率是为了给董卓泼脏水的。
第93章 虽千万人
“怎么会这样?”
天色渐黄昏。
徐嘉树原地呆坐了许久。
喉咙里莫名回忆起细碎麦壳刮过的冰冷触感,来自他在这个世界吃到的第一口粮食。
那味道并不好,甚至可以说,难吃得让人难忘。
同样难忘的,还有寄宿在凤池村里的那段并不算长的时光。
他留长了头发,学了一口还算地道的雒阳郊区口音,然后留下一段忠告不辞而别,自以为从此两不相欠在蔡琰的模拟里,凤池村是出现过的,他们在这个乱世好好地存在着,人口越来越多,成为了一股自保无虞的小豪强。
他还想过以后收复雒阳的时候回去看看呢
为什么未来变了,是因为迁都时间提前了,还是因为自己的仕途比那次模拟顺利很多呢?
徐嘉树的脑子一片空白。
穿越汉末以来,自以为无往不利,模拟中甚至一度问鼎天下。
便是现实中,二十出头的尚书郎也足以称得上平步青云,不免生出几分自矜之感。
可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模拟中那寥寥几句文字描述,其中浓缩了他一生的跌宕起伏,困难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被忽略了。
就像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回首往事的时候,理所应当地,会觉得当时发生的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眼下的现实是,他正面临着一个无可匹敌的仇人。
董家。
手握最强武力与最高权威的庞然大物,当世群雄中最强的一股势力。
区区一个郎中,都不用董卓出手,随便哪个族人认真起来,都能把他随手捏死。
“徐尚书”,管理文书的吏员小声提醒道,“这文书是台阁恢复办公之前上报来的,就算你把它烧了也没人会问起的。”
事实上,若非徐嘉树找上门讨要,他甚至都不知道手里有这么个炸雷一般的危险东西。
他先入为主地以为这位尚书郎是来销毁证据的,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动手,于是出言催促起来快动手吧,我就当没看见!
徐嘉树低头看向竹简。
现在烧掉,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吏员更是乐得看到这个大麻烦被他出手解决。
相应地,就像大象不会注意到脚下的蚂蚁一样,董家人不会注意到他的动作。
些许不平,大不了以后清算的时候,百倍千倍地讨回来就是了。
心乱如麻。
“.”
“徐尚书?”
“我再看看吧。”
徐嘉树的目光一遍一遍地从那个【褚】字上面掠过。
滴水之恩,报以涌泉。
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这卷宗我先拿走了”,徐嘉树把竹简抱在怀里,对吏员说:“台阁要用。”
为了防止这人在自己走后销毁证据,他现在就要带走。
“.”,那人分明不信,“徐尚书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那好,到时候莫怪下官不留情面。”
吏员把话说得这么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了所有人的命,必须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个疯子。
晚饭时,徐嘉树不自觉地紧紧皱着眉头。
于是刘营也有样学样。
“长公主看起来好像有心事?”,他转头问道。
“徐子茂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徐嘉树轻笑道:“确实有一点,但不多。”
“明明就多得很”,刘营突然不学他了,“分一半心事给我,才会不多呢。”
徐嘉树心头一暖,却依然没有把事情原委说出来何苦让另一个人也跟着一起苦恼呢?
没多久,突然有人上门拜访。
不请自来,是为恶客。
徐嘉树不知道,这只是今晚的第一个客人。
“子茂”,桓阶极力表现得云淡风轻,可脸上的表情还是把自己卖了个干净,“自从你调去中都官曹之后,真是许久不见了,我甚是想念啊!”
“就隔着一堵墙,说什么许久不见.”,徐嘉树摇摇头,“说吧,还有谁知道我拿走了县的卷宗?”
闻言,桓阶费力挤出来的微笑顿时僵住。
“全内城都知道了”,他叹口气,“很快董家人也会知道的,恐怕有不少人愿意卖这个好给他们。”
什么时代都不缺小人,这倒是意料之中。
“先不说这个”,桓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被汗水稍稍浸湿了角落,“这里是一封写给孙太守的举荐信,子茂若是愿意,今夜便可以动身。”
说着,他突然露出窘迫,“本来还应该资助子茂一些盘缠的,奈何囊中羞涩.”
内城物价如此,三百石的俸禄实在是捉襟见肘,便是徐嘉树,也要靠着甘宁时不时的资助才能勉强维持,桓阶更是留不下什么钱。
徐嘉树伸手接过信道:“可是,我为什么要走?”
“子茂不是要查县的案子吗”,桓阶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那个小吏诬告,我明天就去找他算账!”
他转而安慰道:“既然是误会,找王司徒出面说说情也就没事了,他很赏识子茂,想来不会拒绝的。”
估摸着宵禁将至,桓阶留下那封信便匆匆走了。
饭都要吃不起了,还花这么多俸禄买纸写信.
这小子,还不赖。
不过就算是真要跑路,自己应该也不会去找孙坚吧,徐嘉树寻思着。
还没等他坐下,又有人敲门。
“门票五十!”,没好气地喊了一声,徐嘉树再次推开大门。
荀攸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公达兄”,劳动这位大驾光临,徐嘉树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你也来了”
“不来,难道坐视子茂自寻死路吗?”,荀攸这次难得动了真怒,“是不是害了失魂症,董家的势力是现在可以招惹的?”
“公达兄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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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司徒那边只会保持沉默,他不会为了你坏了大事”,荀攸的话简单直接,“不过我会请司空出面为你求情。”
荀爽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瞒不住的地步,这时候,他的面子是很大的。
“只是以后你要蛰伏一段时间”,荀公达接着警告道,“不能再参与我们的大事了!”
不像桓阶那么天真,荀攸给出的路更加稳妥,也更加残酷。
有的事不上秤没有二两重,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调动县卷宗,无疑是打草惊蛇之举,往大了说,甚至有危害大局的可能。
“子茂啊,何必如此心急呢”,荀攸恨铁不成钢,以为是徐嘉树一时糊涂想博出位,“这种事岂是能拿来邀名的?”
闷葫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确实是在为他着急。
“公达兄误会了”,徐嘉树只能解释,“在下并非想借此扬名。”
“那便好”,荀攸平复了一下心情,“我看不如把卷宗送回县,就说你本就准备物归原主,面子上也过得去。”
又是一个息事宁人的主意。
徐嘉树点点头,“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