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今年的与会人数不多,加上王司徒兴致缺缺,永初元年的受计早早便宣告结束。
至此,这一批上计吏的冬课就算圆满完成了。
按照惯例,为了表彰他们一路的辛苦奉献,大部分上计吏会留任雒阳成为郎官,等候下一步的工作分配。
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来自巴郡的甘宁。
原因说来也简单,此人早年间是混社会的,底子并不清白。
事实上,混社会已经算是很客气的说法甘宁十几岁起便在巴郡任侠杀人,藏匿亡命之徒,年纪轻轻就闯出赫赫凶名,堪称当代秦舞阳,巴郡小dio。
而且此人尤其喜欢排场,步行则陈列车骑,水行则连接轻舟,侍从之人,披服锦绣,走到哪里,哪里光彩斐然。
他带着小弟们成群结队,携弓带箭,头插鸟羽,身佩铃铛,走起路来“叮铃”作响,只要听到铃铛声,人们就知道是美玉学姐我是说甘兴霸来了。
若要在某处停留时,常用锦绣维系舟船,离开时,又要割断抛弃,以显示其富有奢侈。因此这群人有个外号,唤作“锦帆贼”。
也就是巴郡没有多少世家大族,换成中原地界,刚刚到任的士族子弟最喜欢拿这种豪强好汉来开刀立威了,杀了之后没什么后果不说,还能平抑民愤,堪称速刷声望的最佳选择。
虽然最近几年甘宁装作一副浪子回头的样子,走通郡中的门路做了上计吏,可底子黑成这样的人,雒阳是不会收的,任凭他回到益州继续兴风作浪也就是了。
甘宁也不在乎,从蜀地到雒阳的一路上,大汉朝是个什么末世光景他也算是看得清清楚楚,大不了回去继续做他的西蜀呼保义,好过在雒阳受别人的鸟气。
今年二十岁出头的甘宁傲然站在庭中,明明生着一张阴柔俊美的脸,双目顾盼间却有熊虎般的悍勇,一身肌肉轮廓硬朗且线条流畅,随时能化身猛兽暴起杀人。
作为为数不多落选郎官的失败者,看起来却像是全场的主角一样。
适才,甘宁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打量了个遍,就算是主持受计的王司徒也不例外,总的来说,他有点失望。
堂堂掌握朝政的王司徒居然会把心里的喜怒写在脸上,一看到人没来齐就开始摆谱。
或许王允还有别的过人之处,可在弱者面前藏不住心思,或者说,懒得在弱者面前隐藏,就说明此人一向畏上傲下,只要对他示弱,多半就能让他麻痹大意,从而露出致命破绽。
还有大名鼎鼎的钟繇钟元常,一望即知是个老儒生,礼义廉耻,加起来刚好四个弱点,对付起来不要太简单。
倒是钟繇身边那个叫荀攸的黄门侍郎让甘宁有些在意,他一直在悄悄观察庭中众人,自身却毫无存在感,没有泄露任何多余的信息,绝对不是个善茬。
嗯.以上这些都是甘宁的职业病,属于不自觉触发的被动技能没办法,社团老大做久了,看到谁都要琢磨一番弱点,以备不时之需。
都太一般了,甘宁心中暗道,要是在巴郡街头抢地盘的时候遇到自己,庭中这些人加一起也不是对手,那个看不出深浅的荀攸除外。
正当甘宁孤芳自赏,感叹朝中无人的时候,徐嘉树也进到了庭内。
一番话把一个热血小青年腐蚀成官场老油条之后,徐嘉树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办,他来到王允身边,说明来意。
“徐子茂”
王允漫不经心地翻着文稿,他当然是识货的人,知道这些都是第一等的好字,但先帝做的荒唐事他还记忆犹新写一手好字就能当上刺史,这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
最多不咸不淡的夸两句,满足一下蔡伯喈可笑的虚荣心,就差不多了。
至于眼前这个小小的五经博士,看在他老师的面子上,就扔给小皇帝当书法老师吧,也算物尽其用了。
短短十几秒里,他就想好了怎么安排徐嘉树。
毕竟这是起点的书,徐嘉树也没指望几个字就震惊王允,震惊天下啥的,安分地站在一边等着王司徒看完稿子。
此时因为徐嘉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在场的人一个都走不了人家王司徒还没走呢,比领导走得还早,你怕不是想被优化?
一时间大家如坐针毡,都想着赶紧结束,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只有一个人例外。
没错,还是甘宁。
他痴痴地望着上首位置,站在王司徒身旁的徐嘉树,此人和他一样英俊,一样雄健,年纪还差不多大这不就是他一直寻找的副将吗?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的上锦帆贼的二当家之位口牙!
我一定要得到他!
锦帆贼扛把子暗自发誓,原本打算早点回巴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让我再看你一眼,从南到北(指南宫到北宫之间的复道),他跟着徐嘉树身后走出了尚书台。
有人在跟踪自己活了这么久,徐嘉树心里第一次冒出了这么个奇怪的感觉。
也不是什么男人的第六感.
主要是因为,身后那个痴汉一直在很大声的“嘿嘿嘿”傻笑,一路上压根就没停过!
是不是有毛病?
徐嘉树在想自己要不要回头也对着他“嘿嘿嘿”地傻笑,看谁笑得更变态。
还是算了
他转过身子,摆出一副“人的xp是自由的,但你这多少是有点太过自由了”的表情道:“在下雒阳徐子茂,不知阁下是?”
“嘿嘿.巴郡”,想到自己马上要有一个这么拉风的副将,甘宁的嘴角就按不住地上扬,“嘿嘿嘿嘿.”
巴郡黑嘿是吧?
好好好,等着。
徐嘉树在四周的地上找石头,准备让这个痴汉见识一下没羽箭的厉害,他这手飞石专门打鸟,可谓百发百中。
只可惜,南宫的卫生做的太好,地上没有碎石头可捡。
徐嘉树这么一停下脚步,就看到身后出现一个人影,正是被调去尚书台执勤的苍龙门司马,受计结束后他也要回到苍龙门,就跟在两人后面不远。
如果要按模拟中的方法营救刘营,这位无头司马可是重要人物,徐嘉树趁机走过去和他套近乎,顺便还能甩掉身后的痴汉再怎么样,他也不敢在宫内对着守门的司马发癫吧?
可谓一举两得。
甘宁望着徐嘉树远去的背影,默默走向了外城的金市给副将定做一副怎样的铃铛好呢?
真是伤脑筋。
第50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
云台的女官们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最近,很少再见到长公主殿下白天睡觉了。
以往她们送饭的时候,往往要先把刘营喊醒。
尤其是一到冬天,长公主殿下就陷入冬眠一般的漫长睡眠,每次把被窝里缩成一团的刘营弄醒,迎着她幽怨的小眼神,女官的心底都不由得升起一股负罪感让孩子再睡会儿怎么了,实在不行给她多送几次饭,我乐意!
幸好刘营没有起床气,否则这个让人良心不安的差事就没人肯做了。
但是如今她们来到云台,只能见到清醒的长公主,举止谈吐温和优雅,仪态更是犹如一株亭亭的蒹葭,没有半分瑕疵。
按理说减少了工作量应该是一件好事,可大家都表示还是更怀念长公主殿下赖床的样子,无他,刘营半梦半醒的迷糊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们失去了此等眼福?
“.”
“还有什么事吗?”
刘营见女官一步三回头,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便开口问道。
“请长公主殿下注意身体,多多休息”
女官的回答很隐晦。
但不得不说,这个建议真是提到刘营心坎里。
她可太困了。
扭转作息习惯,尤其是她这种从小养成的作息习惯,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刘营感觉自己的两个眼皮下面像是挂了铁块一样,马上就能坐着睡着了,撑到现在,全凭她刻在骨子里的仪态。
这些人每天白天不睡觉,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简直太可怕了!
长公主殿下昏昏沉沉地用过午膳,坚持着转身向楼梯走去。
之前下雪时,刘营曾试图上楼赏雪,被冻得受不了,可现在她每天都要上去,披着狐裘在寒风中一动不动,一直呆到天黑才下来。
她怀疑一件事那段逃出云台的梦,很有可能不是个梦!
因为它实在太过于清晰了,即使醒来之后,刘营也能分毫不差地回忆起其中的种种细节,包括那个人牵着自己走在宫中的时候,手上干燥温暖的触感,还有杀人之后,那股血腥味充斥在鼻子里的不适。
不是梦,绝对不是梦。
刘营把这段突然出现的记忆看做上天怜悯她这个罪人,特意赐下的启示。
为了找到那个救出自己人,她这才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的作息习惯,白天要多去阁楼上放哨,不能再窝在被子里了。
刘营特意穿披记忆里那件狐裘,一路东倒西歪地爬上了阁楼。
“呼”
云台阁上,她用力搓了搓手,再哈出一口气暖暖,忍着困意开始仔细扫描南宫里能看到的每一个角落。
这份工作枯燥又寒冷,原本短暂的冬日也因此显得漫长了起来。
快出现吧。
无人在意的高楼上,一个白色团子对天祈祷道。
“怎么还没出现?”
甘宁自言自语道,他在徐嘉树家外面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上次在徐嘉树那里碰壁之后,他痛定思痛,把问题归结于上计吏的装束不够拉风这种小吏的官服,怎么能体现出我甘兴霸的实力?
于是这次他穿着锦帆贼的全套行头:头上插羽毛,身上佩铃铛,身穿锦衣华服,车驾用上好的蜀锦装饰。
为了体现身为大当家的与众不同,甘宁还进行了一些小小的升级:羽毛是花了大价钱买的孔雀羽,铃铛是专门打造的金铃铛,车驾上的蜀锦多到把马累得够呛。
对甘宁外表的准确描述应该是:一个有钱的疯子,考虑到身上还挂着弓箭,不排除有一定的暴力倾向。
当然,甘宁是不会在乎弱者的眼光的。
男人,华丽和强大缺一不可。
虽然徐嘉树很有潜力,但还需要他甘兴霸的指点,才能变成一个合格的男人。
大门被推开,甘宁精神一振。
来了!
“副将!”
甘兴霸叫得像是两人已经同生共死多年一样熟稔。
蔡琰很没有仕女风度地瞪大了眼睛,指着门外那个印第安酋长,“这是.你朋友?”
“不是,没有,别瞎说”,徐嘉树面无表情地答道,转身就要回屋。
“别啊!”,甘宁着急了,他在巴郡何时受过这种待遇:“给个机会吧!”
谁是你副将?
神经病!
徐嘉树实在搞不懂这个重度妄想症患者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回头问道:“请问这位黑嘿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