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导演要谢罪 第75节

  这段戏陈一鸣听得心不在焉,因为他完全不担心毛豆的台词功底。

  他担心的是毛豆的表演逻辑和行动说服力,可那要实拍或是实景排练才看得出来,读剧本是表现不出来的。

  他只能等。

  ……

  接下来,三个人绕着圈与骑1师巡逻队捉迷藏,基本上就没有台词了。

  祥瑞用旁白全程代劳,很快将剧情推进到毛豆与二人分开,反向引走已经发现踪迹逐渐接近的敌军。

  这个段落在第一版的文字剧本里,算得上浓墨重彩。

  陈一鸣创作的时候全程代入,就差没把毛豆憨憨的小圆脸儿打印出来,直接挂在电脑屏幕上。

  他绞尽脑汁设计台词,既不能过于煽情,也不能太过随意。

  情感上散兵与二人组要保持初识的陌生感,逻辑上又要把散兵主动牺牲的动机清晰地传达给观众。

  之所以花这么多力气雕琢这个段落,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用极致的反差,凸显这个一眼乐观派的普通战士,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来的牺牲精神和非凡勇气。

  然而,随着他本人在初具雏形的外景地一遍遍地丈量行走,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设计的那些貌似平淡实则激昂的对话,用在这个场合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此后,每走上一次,台词就少几句,再走一次,又少几句。

  到剧本定稿,整个段落的台词已经被他完全删光,变成了纯粹的动作和眼神戏。

  而且,全段落只有3个隐蔽剪辑点,单个长镜头最短的也在2分钟以上。

  当他最终做出这个决定时,林萧、桑平都觉得过于冒进。

  关键问题不止是难度特别大,而是容错率太低。

  让演员在复杂走位的同时,只靠动作和眼神来传达情绪,对演的人和拍的人都是巨大的考验,任何一方稍有失误没对上节奏,就意味着整个镜头重拍。

  倒是实际执行的人,斯坦尼康摄影师保罗,和段一宁、毛豆两个演员,都是一副兴奋不已跃跃欲试的态度。

  这是两个真正喜欢演戏的演员,陈一鸣搭起了一个他们内心期盼已久、无比向往的舞台,而这个舞台是他们靠现有地位很难触碰得到的,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因为难度而退避。

  至于刘东君,这娃还意识不到“一镜到底+无台词”的拍摄方式意味着什么,能做的当然是跟着师傅拍胸脯点头。

  ……

  祥瑞不紧不慢地读着旁白,剧情来到下一个大段落,木秦二人甩开追兵,绕过骑1师营地,沿着470高地的内侧靠近天马山。

  影片的整体气氛依旧压抑,两人都明白渐渐远去的密集枪声意味着什么,他们没有兴致说话,只是埋头行军。

  当两人来到一个占地面积颇大的废弃迫击炮阵地时,张宇率领的侦查小组登场了。

  张宇低沉的声音在会议室响起,“你们哪部分的?二虎,走交通壕去最东边的炮阵地,听我哨子,火力压制。”

  依旧是段一宁出面回答,“14团参谋秦志亮,通信员木小林。”

  “5师侦察营,付子玉。柱子,看见我左前方那个土包没,听到我的枪声全速冲过去,甩重弹,二连发。记住,听枪不听哨。”

  段一宁的声音略显诧异,“强攻?需要我俩怎么配合?”

  张宇的声音传递出自信的情绪,“趴这里别乱动,我不确定对面有没有观察手,赔本的买卖咱不干。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的?这片已经是敌人后方了。”

  段一宁:“从下游过河绕过来的,奉命去天马山传达命令。”

  张宇:“天马山还在我们手上?干得漂亮!”

  段一宁:“对,我就是去通知他们撤退的,他们给团主力赢得了时间,二线防御阵地已经准备就绪。”

  张宇:“那你得等我们把对面的地耗子揪出来,不然可过不去。”

  段一宁:“能不能不接火直接退走?”

  张宇:“们已经暴露,不打不行。敌人狙击手都有单兵步话机,时间稍一拖长就是炮弹洗地,到时候更走不脱。”

  段一宁与张宇的对话告一段落,刘东君开始与付廷对词。

  其实两段台词是同步进行的,读剧本的时候不得不分开读而已。

  祥瑞朗读旁白,把随后的拔点战斗快速带过,剧情也来到张宇退场的时刻。

  “我不确定打没打死那个观察手,炮火急袭说来就来,咱们得马上撤退。

  等下我往东南方向撤,你俩等炮弹落地再出发,往南进树林,沿着山谷一直走就是天马山的东坡。

  能跑多快跑多快,这片区域已经被标定,敌人炮火延伸的速度会非常快。

  守天马山的都是好样的,你们一定要把他们带下来。

  再会!”

  张宇其实是陈一鸣最早定下来的配角之一,因为这个狙击手对决的桥段,也是陈一鸣最早定下来的高朝戏。

  圈子里自带悍匪气质、同时又能演正角的演员,真的不多,张宇被陈一鸣找上时,他自己都很意外。

  他不是三大学院出身,出道时间也不长,在此之前,只在几部谍战剧和网大里面出演过配角,可以说毫无名气。

  陈一鸣之所以要求这个角色具有悍匪气质,是因为角色行动的逻辑并不是很符合观众的既有思维,如果没有外放得十分剧烈的狠劲儿,其果断而又残酷的决定很难令人信服。

  这就是电影与现实不一致的地方,观众观影时的主观推演,始终是以演员气质和第一印象作为基点的,而不是角色的职务和身份。

  同样一个行为,不同气质的演员,传递给观众的情绪往往大相径庭。

  特别是战争片、灾难片、动作片这种相对难以聚焦到角色本身的题材,主创会格外讲究演员给观众的第一印象。

  张宇定下来,也就意味着狙击手对决的方案定了下来。

  陈一鸣在主观视角的框架之下,借鉴了很多前世的拍摄技法,来呈现狙击手对决中秒生秒死的残酷。

  尽管他想办法说服幕后团队接受了他的方案,但是大家内心其实并不是很看好最终效果。

  道理很简单,主观视角拍狙击手对决属于天然劣势,不是秀技术能救得回来的。

  镜头一直定格在作为战斗局外人的木秦二人身上,怎么呈现战斗细节?怎么渲染紧张气氛?怎么揭示战斗配合?

  难道给镜头上P个瞄准镜吗?

  而在沙教授加入进来之后,根据军学原则和真实战史,对陈一鸣的方案又提出了很多修正意见,进一步加剧了幕后团队的怀疑。

  沙教授最核心的意见,就是不能只拍敌我狙击手对枪,必须有炮,冷枪冷炮是相辅相成的,只对枪不打炮不符合真实情况。

  陈一鸣其实明白这一点,《李延年》里已经做了表率,敌我双方遇到狙击手的第一反应,一定是炮火压制。

  因此陈一鸣加入了炮火扫地的情节,作为这场拼枪对决的尾声。

  沙教授直接予以驳斥,按照他的说法,机动防御作战阶段,联合军的后勤供应情况最好,炮火支援最快最大方。

  特别是在已经完成标定的地域,其炮火响应速度是非常快的,只用来扫地太小看对手了。

  沙教授介绍,二战前后坚果军的炮兵水准,始终是世界第一顺位,其响应速度、炮火密度、指挥协调都是当时独一档的存在。

  而且坚果陆军的炮兵编制非常土豪,一个步兵师3个步兵团,却编有多达4-5个炮营。

  实际作战时,重点进攻方向的步兵师、团,还会得到若干独立重炮营作为配属火力。

  1个主攻团,身后可能蹲着6-7个炮营,总数超过100门105毫米以上口径的长管火炮,而且炮弹不限量。

  此外,坚果步兵师的主攻单位、外围尖兵、侦查单位、巡逻单位普遍超额配发步话机等通信设备,有需要时,即便不能第一时间要到榴炮和重炮,也能很快得到轻重迫击炮的支援。

  因此机动防御阶段,我军的侦查单位损失相当大,只要暴露行踪被黏住,必定是铺天盖地的炮火洗地。

  至于我军开展的冷枪冷炮运动,那已经是战争后期的阵地战阶段,我军的后勤和装备大幅改善,不然光有枪没有炮,狙击手是无法发挥威力的。

第95章 神经粗大 未雨绸缪

  剧本已经读到下午6点半,从速度上看后半段明显变慢。

  主要原因是段一宁光速下线,需要刘东君挑大梁的最后两段戏,对他来说难度拔得确实有些高。

  首先是参谋的牺牲戏,他要被自家师傅凶残吊打。

  段一宁“疯起来”是不顾场合的,会议室里一屋子人看着等着,他照样可以毫无压力地频频叫停,纠正指出刘东君的表演问题。

  小刘同学的节奏被带得乱七八糟,几乎没有一句台词能说完整,再加上一屋子人的目光注视,他能磕磕绊绊地把整场戏对完,已然算得上是神经粗大。

  然后他刚从大魔王师傅手里逃出来,又迎头撞上了已经坐了一下午的石磊。

  此刻的木小林,刚刚经历“秦哥”的牺牲,和“毒气(其实是催泪弹,奈何土鳖木头分不清楚)区”的死里逃生,正处于心灵最脆弱的时候。

  等他挣死挣活地找到坑道入口,终于抵达任务目的地的时候,坑道内的惨烈景象瞬间击破了他的心理阈值。

  简单讲就是情绪迭加到达临界点,把他直接整破防了。

  陈一鸣在文字剧本里详细描述了他需要演员呈现的状态,同时详细解析了他所认为的情感变化逻辑。

  可是那终究是导演兼编剧的纸上谈兵,也是陈一鸣的主观想法,不等于刘东君就能依葫芦画瓢地演出来、演到位。

  别说刘东君了,就是戏搭子石磊,以及刘师傅老段,对这场戏的理解和处理也完全不同,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

  陈一鸣看过纪录片小组的原始素材,演员组排练这场戏的时候可谓群魔乱舞,基本都下场过了几把瘾,美其名曰给刘东君做示范。

  有痛哭失声的,有无声嚎啕的,有木头到底的,有默默流泪的,各有各的内在理解,各有各的外在表现。

  陈一鸣看下来都有些难以选择,毕竟都是好表演。

  可想而知,刘东君的思想该有多混乱,他一天表演都没学过,最多算个话剧票友。

  今天的剧本围读,就是对小刘同学学习成果的第一次公开检验。

  给他搭戏的,是他表哥于瀚文。

  不过这场戏于瀚文并没有台词,只是全程木着脸旁观而已,因此实质上属于小刘同学的独角戏。

  也是他作为《1951》的主角,演员表的第一个名字,给观众呈现的第一个重量级镜头。

  围读只是读台词,并不要求加入无台词表演,因此略过了木小林的情绪刻画,也略过了于瀚文所饰演战士的表情互动。

  而是直接从木小林的询问开始。

  “哥,我们撤走了,他们怎么办?”

  段一宁这个师傅不白给,刘东君的第一句台词,带有沙哑的颤音,和口水被榨干的干涩,已经能够传达出“惊骇、心痛、愤怒”三种情绪。

  虽然不是很圆融,但也初见功力。

  刘东君在开口前做了长时间的情绪酝酿,显然在内心做了完整的逻辑建构。

  隔了一会儿,刘东君再次开口,“我带了饼干,你要不要吃?”

  随后他又补充道,“吃这个口干,我这里有水。”

  刘东君右手在身后划拉了一下,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又垂了下去。

  “我忘了,水早就漏光了。”

  坐了一下午的于瀚文,终于说出了他的第一句,也是全剧唯一一句台词。

  “这里往前爬,就一条道儿,见着亮光就到了,我就送你到这里。

  撤不撤的,我听指导员的。”

  陈一鸣听得微微点头,金属磨砂的干渴感出来了,于瀚文私下里也没少下功夫啊。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场重头戏,石磊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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