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吧,剧本回头再捋。”
段刘二人组一人一句地对着词,场景切换到团部所在的掩蔽所,这里是第二个剪辑点。
祥瑞的声音读旁白,“内景,追镜,黑屏渐显。”
侯永饰演的团长与李箭饰演的政委出场,对话在桌上的地图前展开。
定稿的剧本里团政委不再是背景板,台词和存在感都有所增加,随便找个龙套来演显得太不严肃,于是陈一鸣直接邀请了李箭。
就熟不就生嘛。
这一段的走戏已经十分熟练,毕竟侯李二人演技精湛,演我军军官更是看家本领,各种模板的切换不过转个身的功夫。
春节过后侯永全程都在驻地,李箭有空也会过来,两人既不用训练也不用杀猪,有大把时间与陈一鸣段一宁讨论这场戏。
基本上沿袭了侯永试镜时的人设,团长冷硬,政委温和。
这也是以往主旋律电影一贯的处理方式,李云龙搭档赵刚。
陈一鸣不打算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挑战华国观众的思维惯性。
至于参谋在这场戏里的风格,段一宁做了很多种尝试。
一开始是往传统的坚毅方向走,很快就被放弃了,前后段衔接过于生硬。
接着又试过自信、悲愤、冒失等多种风格,又一个个被否决。
最后选定的是机灵调皮的路线,直觉上与整部电影的底色格格不入,但试下来的效果却很不错。
如果设定上参谋与团长、政委是老熟人,两个领导把他当亲近的后辈看,那这里还真就是插科打诨地顺下来最合适。
代入一下《花环》里,小BJ送别军长爸爸的场景,当儿子的好像也只有笑着告别这一个选择。
这场戏的基调就此定下,唯一经验不足的刘东君在这里只有一句台词,因此剧本读得飞快。
第92章 体验派 松弛感
随着传令二人组走出掩蔽所,侯团长李政委下线杀青。
内审会的时候,总政的审核组强烈要求加一个结尾,把侯李二人再拉出来,拍一个回撤部队与团首长胜利会师的场面。
陈一鸣对此表示坚决抵制,时空二方面都不适合,跟电影整体氛围更是南辕北辙,完全是生拉硬拽狗尾续貂。
争论到最后,终究还是陈一鸣让步妥协,接受了升华主题的正治正确,只是改了一下“升华”的手法。
至于侯李两位老师,还是按照原剧本一场戏杀青吧,反复横跳实在太损格调了。
祥瑞朗读着旁白,“护送”二人组顺着纵向交通壕越过连成片的防御阵地,一路向北爬上山脊最高处,居高临下俯瞰白水河。
李明亮饰演的老兵在这里登场,这娃长了一张显老的脸,平时又是个穷操心的性格,妆化邋遢点能直接演刘东君的老子,所以这个有独立镜头的哨卡老兵,就定下来由他饰演。
此刻他一反往日中气十足字正腔圆的话风,把台词读得慵懒无比,仿佛午睡刚起的呢喃。
“老秦?怎么来了?”
段一宁的台词也带着平级熟人之间的随意,闭眼听着的陈一鸣,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
“出个任务,上前边儿去。”
李明亮似乎并不为之惊讶,语调不变地接道,“你身后的棒槌又是哪个?”
“运输23团刚调过来的,之前在前边山头儿修过坑道,我带着搭把手指个道儿。”
李明亮长吁一口气,“那你可不容易,昨儿个打我这儿送过河33个,就捞回来5个重伤的。”
“能打中我的药子儿,坚果造不出来!”
“那是,他们也就能炸炸鱼。”
段一宁的语气突然转为严肃,“今天多少间隔?有机会吗?”
李明亮相应提气跟上,“肯定不成,昨儿晚上都不成,你还想白天?”
他指了指天上,“油挑子接班儿勤快地很,15分钟必定通一次场,准得我都不用掐表!”
隔了好一会儿,段一宁再次开口,“木头,咱们走!”
李明亮下一句话却是朝着刘东君说的,“后生,把这个水壶带上,上去了帮我给老金带个话。
这次我承他的情,以后他儿子就是我儿子,我老婆就是孩儿他娘。”
转场,切旁白,段一宁神色和状态逐渐低沉,而刘东君的话反而开始多起来。
“首长,那人说的老金,就是咱们团长说的金副指导员吗?”
“嗯呐。”
“他们两个是熟人?”
“嗯呐,一个村儿的。”
“他拿着纸笔蹲那里,在搞啥子?”
“记录对面炮击封锁和空中侦查的间隔。”
“坚果咋打那么多炮呢,河边边明明啥子都么得。”
“是啊,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坚果明明什么都不缺,说他们干嘛非得来这里跟咱们干仗?”
“首长,这个我们指导员教过,我们来这里赶走侵略者,保家卫国。”
“别叫我首长,叫我秦(一声)哥。”
“我有亲哥,不过比我现在还小的时候就饿死了,叫你亲哥不太吉利。”
“你小子哪里木头了,粘上毛比猴儿还精,一点儿亏也不吃。”
“秦哥,那人做啥子给我个水壶,我这儿带着呢。”
“背着吧,又不沉,就当是带个护身符。”
“他做啥子要帮别人养孩子?”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闭嘴!听我口令,123,跑步前进!”
祥瑞开始读转场旁白,陈一鸣睁开眼睛,目光却投向了并排坐着的李明亮和刘东君。
从读台词的状态来看,两个学生演员都给出了水准以上的表演,值得一句夸奖。
前者是稚嫩的学院派演法,一板一眼全是小品练习攒出来的行动模板。
陈一鸣和老段几番调教的结果,也只是让他尽可能地展现松弛,但是轮廓感依旧若隐若现。
说起来也有趣,华国三大表演学院,无不标榜自己是斯坦尼体系的传承。
然而华国从三大毕业的科班演员,大多数入圈之后用的却是表现派的技法,掏出来的都是现成的套路,跟斯大师的体验派不能说一点儿边都不沾,只能说毫无关系。
反倒是非三大出身的段一宁、侯永,属于标准的体验派技法,讲究体验式生活、沉浸式代入,把自己化为角色本人。
陈一鸣很理解三大学院的苦衷,体验派耗时费力又考天赋,不适合当前浮躁的娱乐圈,而表现派的技法更容易理解和练习,学个三成应付小屏幕拍摄就完全够用。
让学生自己选,表现派胜出毫无悬念。
幸好刘东君在读高中时就被陈一鸣薅了来,还没来得及进魔都戏剧学院“接受科班教育”。
小刘同学现在称呼自己为段门大弟子,修炼的是“段氏体验派”。
老段一部戏一个演法纯属天赋异禀,严格意义上跟斯坦尼体系也有些差异,同一个场景,侯永与他的演法内在驱动多半不一样,而且争论起来还各有各的理。
刘东君跟着老段别的不说,松弛感学得颇见心得,虽然跟师傅对戏的时候明显处于下把,但是松弛感并没有丝毫变形,这就很难得。
很多演员甚至部分中年戏骨,也能做得到表演松弛,但是只限于自身处于上把的时候,一旦节奏被带走或是气场被压制,从心态到表现照样会紧绷进而变形。
只能说小刘同学在起步阶段遇到了一个好师傅,别管加入科班之后前路如何,这种随时随地的松弛感千金难换,刘东君可以受益一辈子。
在陈一鸣浮想联翩的时候,祥瑞已经交待完过场剧情,传令二人组在589高地一侧的山坳,惊愕地目睹了一片升腾而起的耀目火光与黑色烟尘。
刘东君:“秦哥,前头着火了,咱们还要往前走吗?”
段一宁:“当然,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刘东君:“啥子东西搞得?都烧破天啦。”
段一宁:“凝固汽油弹,不知道阵地上怎么样了,加快速度。”
祥瑞读着旁白,“跟着一个哨兵,两人来到山腰处的一个半露天掩体,见到了阵地指挥员张连长。”
张毅右手比出一个六,搁在耳边模拟讲电话,语气无比严厉。
“你嚎什么丧,我问你伤亡了吗,我问的是,炮怎么样了?
什么?炮弹只抢出来一半?怎么搞的?跟你说过多少遍,炮弹深埋,分散存放,怎么会损失这么大的?
苟大脑袋,我要毙了你!”
说了个“啪”的拟声词作势摔上电话,张毅转过头看向段一宁,不阴不阳地读台词。
“秦参谋,怎么来589了,我们这儿电台、电话都好着。”
“借条路,过河!”
“我这里没路,好走不送。”
“我有团长的命令,张连长,请你配合。”
“过河?你晓不晓得,昨天半夜2连一个排搁我这儿摸黑过河,全被打死在河里,尸体我捞到现在才捞回一半!”
“我有团长的命令,过河去天马山传令,请你配合!”
“昨晚我丢了一个班,报销了一门机关炮,今天又挨了两轮炸弹。
现在你和我说,你要白天大摇大摆过河?
怎么过,飞吗?”
“那是我的事,麻烦张连长派人带个路。”
张毅紧紧地绷着脸,死死地盯着段一宁,良久,他突然咧嘴笑了出来。
“行!你们敢过,我就敢送。”
桑平客串的通信员适时插话,“报告!连长,火已经压灭了,二排的防炮洞给烧塌了,5人受伤,6班的副班长……”
张毅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死死盯着桑平,急躁地喊着,“樊钢怎么了,说话!”
桑平垂着头压着嗓子小声回答,“牺牲了。”
张毅“砰”地踢了一脚椅子腿,狂喘着粗气不知道该把气往哪里撒。
“又一个!我草他娘的坚果耗子,你去,给我把苟大脑袋喊来,老子轰死它个妈卖批的油挑子!”
命令刚出口,他的声音又陡然低沉下来,“站住!前令撤销。
去跑步通知苟排长,把机关炮和炮弹给我藏严实喽,再出纰漏,我把他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接着他转向刘东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小兄弟,看什么呐?眼都直了。”
刘东君没被张毅剧烈的节奏变化带跑偏,依旧木木地说道,“看那个,这种纸我没见过,上面印的就是坚果字吗?”
张毅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下脑袋,“看我,忘了招待客人了,来拆了尝尝,上礼拜缴获的坚果饼干。
依我说,跟咱们后方送上来的差逑不多,我琢磨着,坚果啊,也不比咱华国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