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教授的教鞭,随着林萧的讲述,跟着指向白水河右岸的589高地。
“真实的半岛战争中,天马山确实在临川江东岸,但距离临川江还有5公里以上,因此才有弹性防御暂时撤守的条件。
以现在的地形推导双方战线,589是一定该有我方阵地的。
如果这里被联合军占领,意味着敌人事实上突破白水河,天马山孤悬东岸,已经没有坚守下去的必要。
所以589高地可以设定为传令兵的出发阵地,首先渡河,沿着470高地的东侧北上,在一片丘陵地的外沿,也就是这里,穿插到联合军战线的后方。”
范团长拿过一盒更小的绿旗,按照沙教授的讲解插在沙盘上。
陈一鸣眼前一亮,与林萧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条路线十分靠近沙教授所说的坚果榴弹炮阵地,正好可以实地拍出火炮齐鸣的声势。
那可是真正的105粗管子,动真格地发射真正的高爆榴弹!
“现在的问题在于,如何让传令兵合情合理地走完最后这段路,也就是自北面绕过470高地,从进攻的联合军身后,渗透到天马山阵地的后方。
说实话,短时间连续渗透敌我两条阵线,还是在攻守双方激烈交战的时候,这比神剧还要神剧。”
沙教授的教鞭在沙盘上勾勒出一条直线,起于470高地的北坡,止于天马山的侧后。
“按照半岛战争联合军的教范,进攻出发线大致位于天马山北坡凹地,指挥所在凹地后方的反斜面位置。
以指挥所为中心,左右1公里的制高点,会有驻防分队前出警戒,制高点与指挥所之间,会有多支小分队穿梭巡逻。
而按照设定,470高地此时已经失守,所以山头上至少会有连排级的守军,自然也会有望哨。
传令兵唯一可行的路线,只有沿着470高地的北坡外缘,借助树木的掩护潜入到470高地的内侧,然后翻过两个高地之间的山脊,斜向插入天马山侧后。
但是别忘了,天马山已经被三面包围,470高地即便不是主攻方向,也理应派出分队参与辅助攻击。
既然传令兵可以沿着这条路线渗透,那么联合军没有理由不从这里进攻,这个方向明显比由北向南仰攻天马山更有利。”
沙教授冲着众人两手一摊,“依照军学原则我只能推演到这里,这样一条迂回路线,其执行难度和失败风险,可能还要超过强闯火力封锁区。
如果是一场演习,我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路线传递命令。
当然现在是拍电影,剧情可以设定,场景可以改动,不过那就不是我的研究范畴了。”
陈一鸣硬着头皮开口提问,“沙老师,如果在这里设定一片密集的雷区,能不能成为敌人放弃这条进攻路线的原因?”
沙教授呵呵一笑,“地雷阵啊,算是一个理由,只是有些牵强。
你看看沙盘,从山脊线到白水河岸,足有八九百米宽,这得埋多少颗地雷才能达到彻底封锁的目的?
而且对面4个炮营在不间断地打炮啊,你说地雷要埋多深,才能避免被高爆弹引爆?”
林萧灵机一动说道,“沙老师,如果坚果军真得按照你说的,从470高地出发向天马山侧后进攻呢,毕竟炮是他们控制的,进攻之前完全可以暂停炮击。
那样一来火力封锁也就不存在了,我们可以设计让传令兵变装渗透,或者躲开从470高地出发的攻击分队,这也是抵达坑道入口的一个方案不是吗?”
范团长这时候突然插话,“沙教授,天马山的守军想要警戒侧后方向,不一定需要很多地雷。”
他探出教鞭比划着天马山与470高地之间的山脊线,“您看,炮阵地在这里,M2榴弹炮最大65度仰角,斜向越过山脊确实可以封锁白水河两岸,阻止我军直接越过白水河增援天马山。但是以榴弹炮的弹道,绝对打不到天马山的反斜面阵地。
沿着这条路渗透,走河岸要面对山腰的反斜面阵地,走山腰要面对山脊的制高点火力。
而走山脊进攻,那不就是辅助攻击的路线么,何必多此一举再渗透呢。
几个火力点,几颗地雷,就能拖住进攻方很久。
何况以坚果军的习性,火炮和飞机不方便支援的地方,他们是不会进攻的,纯步兵分队的渗透作战,更是整场半岛战争都没有发生过。”
沙教授撸了撸头皮,一脸叹服地对范团长道,“老了老了,军事直觉退化得厉害,小范说的对,反斜面阵地是相对安全的,传令兵确有从这里潜入我方阵地的可能。”
范团长连连摆手,“教授过谦了,您这是量敌从宽惯性使然,我军打惯了步兵渗透,用炸药包爆破筒拔除火力点是家常便饭,坚果步兵可从来不冒这种险。”
他快速转移了话题,续道,“现在我们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传令兵如何在470高地敌人的监视下,合乎情理地越过天马山与470高地之间的山脊线。”
沙教授这次比较敏感,马上接口道,“470高地虽然失守,但战史记载同样打足了3天3夜,战壕体系被炮火全毁才最终丢失。
所以这次不能指望得到植被的掩护,山脚也许会有一些树木,山腰以上到山脊必定是寸草不生。”
一直旁观没有说话的桑平突然开口,“我们可以设计一场掩护战斗,由我军小分队发起侧翼佯攻,吸引470高地守军的注意力,掩护传令兵突破山脊线。
陈导不是有分队战斗的预案吗?我记得原本是打算拍一场狙击战。
由于主观视角一直锁定在传令兵身上,他与战场距离越远,战斗细节越不容易呈现。
比起少对少的狙击作战,多对多的佯攻作战场面更大,也更利于紧张氛围的营造,起码枪炮声要大上不少。”
林萧则表示反对,“既然是主观视角,当然是无声无息又无时不在的潜在威胁更利于代入,还是应该拍狙击战。”
八一厂的烟火师罗宝河则从自身角色出发提议道,“假如行进路线周围突然烟雾弥漫,不就可以趁机突进去了?”
陈一鸣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一个好想法,不过肯定不能是炮火的硝烟,强闯落弹区可不行。
于是他问沙教授,“沙老师,战场上联合军会出于什么原因打烟雾弹呢,掩护470高地进攻,这个理由可以吗?”
沙教授想了一下还是摇头,“进攻方制造烟雾掩护进攻,只限于从进攻出发地到冲击发起线的这段距离,再往前如果继续制造烟雾,就是给进攻部队帮倒忙了。
守方比攻方更熟悉地形,组织齐备又有掩体,攻方强冲烟雾区,很容易陷入火力陷阱或是误伤友军。
此外还有一种可能,主要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攻方用毒气弹覆盖守方阵地,然后进攻部队戴着防毒面具冲上去。
等到防毒面具得到普及,这一招就没用了,不过抗战时期日本鬼子惯用毒气弹,因为我军战士基本没有配备防毒面具。”
陈一鸣一捶拳头,“成了,咱们就上毒气弹。
我听天马山战役的老英雄李玉成提过,骑1师久攻不下恼羞成怒,还真在第5天打过一轮毒气弹,也就是催泪瓦斯弹,战士们是靠撒尿浸湿毛巾捂住口鼻顶过去的。
而且他还提到一个细节,毒气弹打完没多久,刚好风向改变,把毒雾都吹到天马山北边敌人头顶上去了,骑1师不得不取消了那次进攻行动。
咱们把联合军的毒气攻势挪到最后一天,传令兵突破山脊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第73章 渡河 飞机
罗宝河确认可以制作没有毒副作用的发烟装置,传令兵的行军路线得以最终确定。
沙盘上插满了各色小旗,清晰地标注出电影场景的大致面貌。
板房所在的山坳插着一面方型红旗,表明这里是我军指挥所,也是传令兵领受任务的地方。
从指挥所出发北上,先走山腰再上山脊,再沿着山脊线一路朝东北方向行进,直到589高地的山腰处。
工兵用测距仪测出两地直线距离为1.8公里,具体的行进距离和工事长度,则需要等待进一步的实地测绘。
589高地上插着一面三角红旗,表明这里是我军阵地,也是传令兵渗透行动的起点。
越过589高地,下到山谷内涉水过河,继续朝东北方向沿着470高地的边缘行进,一直绕到470高地的北坡。
470高地上插着一面三角蓝旗,表明这里是敌军阵地。而在高地北坡的延伸处,则插着一面方型蓝旗,意思是这里有敌人营地。
至此就是渗透行动的第一阶段,涉渡距离40米,直线距离1.9公里。
由于有敌军营地卡在470高地和天马山之间的必经之路上,传令兵不得不绕行,以方型蓝旗为起点继续往东北走,把距离拉远之后从营地外围逆时针绕一个大圈。
绕到正北方向时,刚好可以俯瞰到1公里外的105榴弹炮阵地,范团长把另一面三角蓝旗插在沙盘上。
接下来掉头向南,隔着敌军营地一个矮山包,沿着一条稍浅的山谷走到尽头,逐渐接近天马山东侧的山脊线。
从这里翻过山脊,顺着天马山反斜面直插向西,就可以到达最终的目的地,天马山主阵地的坑道入口。
探讨结束之后,众人围着沙盘看着一连串的小旗子勾勒出来的传令兵行进路线。
陈一鸣拿着教鞭,对照着行进路线简要介绍对应的剧情和场景。
“各位请看,白色小旗是传令兵在我方二线阵地通过的路线。
剧情方面,这一段行程主要是传令小组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侧面交待故事背景、人物性格、战场形势等等。
抵达589高地之后,两人会与阵地指挥官进行一番交流,让观众对接下来的行进有一个大致的认知。
场景方面,这一段将动用大量的工兵连战士作为群演,体现我军战士的战地日常。
二线阵地沿白水河南岸的山脊线构筑,按照剧情设定,在故事开始时工事已经基本完工,因此这一段也是接下来搭景的重点。”
接着陈一鸣手中的教鞭指向那一串绿色小旗。
“从589高地出发,首先要涉渡白水河。
我们试验过,如果摄影师在水中行进跟拍,只靠斯坦尼康稳定性不够,所以需要架设两道跨河钩索,摄影师悬吊在钩索上跟随拍摄。
摄影师上威压也算是咱们一个创举,伏副导此刻正在魔影厂调试设备,据她的反馈问题不大。”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屋里唯二的西洋面孔,保罗搞怪地摊手耸肩还做了个鬼脸。
他是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壮汉,一脸彼得杰克逊式的络腮胡子。
1月份的晋北山区,中午时分的气温也在零下四五度,他只穿了一件薄羽绒服,里头更是只有一件白T恤。
头上戴着一顶洋基队的棒球帽,上身穿着一件摄影马夹,下身是一条户外多袋裤,裤脚掖在一双巨大的野战靴里。
全身上下,只有塞得鼓鼓囊囊的摄影师三件套,让别人不用担心他会被冻死。
他的助手是一个矮他半个头的精壮小伙子,他的反应就比较正常,听完小美的翻译立马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就在这时,沙教授插进来说道,“陈导,既然电影里设定这条河在秋季枯水期可以涉渡,那么联合军就理应对之保持高度警戒。
这很容易推演,联合军24小时火力封锁白水河在天马山侧后的河段,阻断我军增援,说明他们对天马山势在必得。
这样一来,白水河下游470与589两高对峙的河段,也必定会被重点关注。
否则不仅470高地有得而复失的危险,还会让我军打通与天马山的联系,火力封锁的炮弹全都白打了。”
这回变成一张苦瓜脸的,换成陈一鸣了。
战史专家确实可以让电影更符合史实和更具合理性,但专家的较真劲儿也真让人吃不消。
沙教授的潜台词很明显,陈一鸣需要给过河这段戏上强度。
现在这套方案,传令二人组大白天湿湿脚就渡过河去,太过儿戏,会被军迷吐槽的。
陈一鸣只能再度向专家请教,“沙老师觉得,怎么设计过河才比较合理呢?”
“我只从军学原则的角度分析,至于怎么设计桥段,那是你们的事。
按照剧情设定,故事开始时,我军指挥所已经与对岸天马山阵地失联超过40小时。
而我军是有每日定时发收报制度的,前方单位一般选择天黑之后半夜之前给后方发报,这样团部收报之后逐级上报,可以保证高级指挥员在天亮之前掌握前一日的战况。
依此倒推,团指挥所应该是在战斗打响的第4天晚上,最后一次收到天马山阵地的战报。
既然第5天晚上没有收到报告,那么团长隔天也就是第6天,一定会派出援军。
接着在第7天下午团长派出了传令兵,这说明第6天的增援已经失败。
我相信只要看过地形,任何一个指挥员都会尝试从白水河下游绕路增援,而且会选在晚上。”
沙教授一番话说完,房间里剧组的人都多少露出一些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也抠得太细了,电影只拍最后一天的战况,有必要把前几天的战局推算得如此苛刻吗?
观众买票看电影,看得是故事、是演员、是情感,不是来看军教片学习怎么打仗。
这次连林萧都不太赞同搭档的意见,他反驳道,“沙老师,如果我们真给传令兵弄出九九八十一难,三步一道沟五步一个坎,那这部电影就真成了一部神剧。
按照原方案拍,可能会有业余军事家提出疑问,说干嘛不绕过封锁区从河的上下游增援。
但是如果我们调整方案,给渡河上难度加波折,也会有更多普通观众提出疑问,怎么什么危险都让主角遇到了,战场那么大哪有这么巧,一定都是编剧刻意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