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导演要谢罪 第53节

  至少尸首是回家啦,比二和跟班长强。

  之后炮一直轰了一个多小时,我在哨位上还看到天上飞机下蛋,重型航弹跟我个头儿差不多,落到地上地动山摇,整个人都跟着晃。

  这轮轰炸结束再出去,我们发现左侧山脊被炸塌了,变成了一个大坡,陡还是陡,但已经可以直射掩护。

  敌人的枪榴弹不要钱似的往上吊,坡顶根本站不住人

  关键时刻刘老锅拖了几根爆破筒出来。

  姚振标在反斜面架起三八枪,帮我们看住侧后。

  山前只要上来人我们就甩爆破筒,一共甩出去4根,才把这波进攻顶过去。

  我甩第一根,刘老锅甩第二根,他就是那时牺牲的,就在我一扭头的功夫。

  大口径的机枪弹,胸口被开出一个大洞,当时就断气了。

  他是火力排的60炮手,之前被炸伤了腿,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腰里插根烟袋锅子,排里的就都叫他刘老锅。

  我也跟着叫,他从来不生气。”

  老李说的过于平静,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震慑得陈一鸣话都说不出来。

  好容易等到他缓下语气,陈一鸣插空说道,“李老,说了这么多话,你喝口水润润嗓子。”

  李玉成根本不去碰那杯水,还反问他,“有水不给机枪留着,你还敢用来喝?”

  陈一鸣秒变鹌鹑,再不敢多话。

  “打得没黑没白的根本分不清楚时间,眼前头顶全是炮弹烟和扬尘,遮得日头都看不见。

  敌人进攻一次,姚振标就在手榴弹箱子上划一道,划到第五道,我班长死了。

  我班长叫李钱进,招钱进宝那个钱进。

  班长特别尊敬文化人,因为我高小毕业,平时一有空他就让我教他认字。

  行军时我教他写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就把钱进改成了前进,他说这样看上去更敞亮。

  他当时守在右侧山脊,我抱着两根爆破筒正往那边跑,亲眼看着他抱着两捆手榴弹跳下山脊,然后腾起一股烟。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我真是命大得老天都不收,我跑过去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看,怎么都找不到班长。

  我听不见子弹的声音,但能感觉到子弹在我耳边嗖嗖嗖地飞,要不是副指导员把我拖回来,我肯定被打死在那里。

  不过也幸亏我探出去确认了战果,坡下头光是能辨认的尸首就有四五具,我保住了班长的功勋和荣誉,他家里的日子总能好过些。”

第67章 没那么真 不受活罪

  说完了老班长的牺牲,李玉成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

  陈一鸣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4点了。

  老李的语速本来就不快,说起话来又是几个字几个字地间隔着往出蹦,因此讲了快2个小时,最后一天的战斗刚刚过半。

  陈一鸣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因此大声问道,“李老,要不今天咱们先到这里,你先休息一下,我明天再来?”

  结果他收获了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你别打岔,听我讲完!

  我被副指导员拽回来之后,扭头就拉开一根爆破筒扔了下去,既然班长的尸首都没了,那就让他多往地下带走几个。

  扔完第一根,我伸手还想再够第二根,结果被副指导员一把按在地上,他跟我说爆破筒剩下不多,要省着用。

  他看我清醒过来了,就让我接替班长守着右侧山脊,他自己则立马往左边跑。

  我猜测被班长一波带走的可能有对面的分队军官,右侧山脊在那之后再没人来。

  隔了不知道多久,副指导员回来拉着我就往地洞跑,一边跑还一边拿手指天上。

  当时我的耳朵里像是开道场,敲锣打鼓完全听不清说话。顺着他的手抬头一看,才发现头顶烟雾已经散开,西南边正有几架特别大的飞机往我们头顶飞过来。

  既不是油挑子也不是佩刀,个头儿要比那些大得多,之前我从来没见过。

  进了地洞副指导员推着我一直往最深处爬,这时候只能连滚带爬的,因为人被震得走不出直线,在斜坡上根本站不稳。

  我进去之后还没顾得上数人头儿,副指导员回来了,身后是扶着张树林的姚振标。

  他们三个进来之后,紧接着就有大家伙落下来,洞就开始摇。

  能自己动弹的全都蹲起来,没伤的去把重伤员拖起来,上半身搁在膝盖拄地构成的斜坡上。

  要不然就算地洞不塌,震也能把伤员震死。

  我在心里默默数数,数到127,地洞终于不摇了。

  副指导员和姚振标一先一后地往洞口跑,一跑一趔趄。

  我低头去看躺在自己膝盖窝里的林道顺,他好像是想开口说什么,结果一张嘴就涌出一汪血,红红的一大滩,连他的牙都看不见。

  他是我们排的,5班班副,之前支援一线战壕时被无后坐力炮炸断了两条腿。

  中原人,话少,省鞋,每次往家里寄东西必有一双部队上发的鞋。

  他就死在我身上,什么话也没留下。

  也可能有,因为他张嘴来着,可是就算他说了,洞里也没人听得见!

  我把他放下,扭头往四周看。

  除了班长没回来,圆头圆脑的柳二娃也没见着。

  我不太相信他会死,他是9连的通信员,一直是个命大的,之前传令时被子弹削没了大半个耳朵都没事。

  他自己给自己认定为无伤,坚决不进轻伤员的队列,依旧满山头地蹿。

  这样的人,老天爷该是不收的。

  等副指导员再次下来,重新点名,发现9连3排的重伤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他是开膛破肚流肠子的伤,自打拖进来就没醒过,撑不了多久的。

  问了一圈,没人见过柳二娃,副指导员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左侧山脊的侧后方,给姚振标做观察哨。

  但是姚振标进洞躲空袭时,没有见到他。

  洞里能喘气的还有9个,重伤2个,轻伤5个。

  张树林被弹片打穿了右腿,姚振标被打飞了两根手指,彻底告别了三八大盖。

  只有我和副指导员,依旧毫发无损。

  我们两个囫囵个儿的,用浇机枪的水,给张树林和姚振标擦了擦伤口,把贴身衬衣最干净的地方撕下来,给他俩勉强包一下。

  电影里演的撒泡尿给机枪散热,纯粹瞎扯淡,人都没水喝哪来的尿啊?

  老姚运气好,上一轮防守消耗掉了最后一箱机枪弹,刚好省下最后小半壶水给他用上。

  副指导员让我清点武器弹药,我数了三遍。

  手榴弹还剩3箱。

  9连长存再多手榴弹也扛不住我们这么拼命甩,而且还是2个3个地一起甩。

  爆破筒还有4根。

  这是最后的重火力,得留到关键的时候。

  打得响的三八枪4支,子弹33发。

  副指导员有1支马牌撸子,子弹7发。

  信号枪1支,信号弹3发。

  吹不响的军号1个,9连司号员带下来的。

  唯有铁铲和镐头足够多,一人一把还有富余,都是事先挖洞留下的。”

  李玉成停下话头儿,看向陈一鸣,又一次问道,“你说看过演讲稿,那应该知道副指导员,我在那里头是怎么说的?”

  陈一鸣略微回忆了一下,迟疑着说道,“副指导员姓王,具体叫什么好像报告里没提过。

  他给你们做了动员,说打死打伤了几倍于己的敌人,激励所有战士顽强作战,守住阵地,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李玉成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虽然深埋在脸上的纵横沟壑里,但陈一鸣看得很清楚。

  “哈!动员是真的,报仇也是真的,杀敌更是真的,只有时间没那么真。”

  陈一鸣惊讶地张大了嘴,他知道那个年代,英模汇报在细节上会有一些修饰,但整体一定是经得起推敲的,必须有真实的战报资料为佐证。

  那么,老李说的“没那么真”,是指什么呢?

  李玉成也不卖关子,语气不变地解释道,“做动员的是9连指导员,时间是开战第二天。

  杀敌数字是战后的汇总,骑1师损失是不小,但具体死伤多少人在山头上的我们并不知道,文书牺牲之后也没人在意那个。

  报仇的话确实是副指导员讲的,不过不是最后一天讲的,是倒数第三天。

  当时9连的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司务长都已牺牲,4个排的班排长非死即伤,山头上只剩下副指导员和姚振标两个干部。

  他是接过指挥权之后,在主阵地坑洞里重新编组部队时,说的那番话。

  最后两天,山下开始一刻不停地扔炮弹丢炸弹,还全是重弹。

  洞里所有人都被震成了聋子,讲话动员没人能听得见。”

  他自嘲地说道,“我还在报告里说,班长死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

  那也是加工的。

  呵呵,断水好几天,人身上哪儿哪儿都是干的,哪有眼泪可流啊。

  能流得稀里哗啦的,只有血。”

  李玉成不理会陈一鸣的惊讶,继续往下讲。

  山头上的战斗随着他的讲述,终于到了最后一刻。

  “我和副指导员都知道,下一波进攻,十有八九是顶不住了。

  他给行动不便的两个重伤员一人塞了一颗手榴弹。

  一个是头部被炸伤完全看不见人的刘铁,炊事班的新兵。

  另一个是后背伤口能塞进小孩拳头的吕文修,连部的理发员。

  5个轻伤员两两编组,伤了腿的张树林和伤了手的姚振标一组,吊着胳膊的魏长征跟肩膀挂彩的钱贵田一组,伤了一只眼的赵实自己一组。

  我和王副指也不去管外头不断落下的重炮炮弹,先把铁铲和镐头送到两侧的哨卡里。

  然后我俩各带一箱手榴弹,一前一后间隔两米远,趴在坑道最顶端。

  赵实带一箱手榴弹一支三八枪,趴在我身后。

  另外两组轻伤员挂着剩下三支三八枪,拎着爆破筒,在坑道最下面。

  山下炮火一延伸,我就跟着副指导员闷头往外冲。他冲左边,我冲右边。

  三组轻伤员按照左右左的顺序,交替跟在我俩身后。

  我和赵实守在右侧山脊,手头只有2箱手榴弹,1支三八大盖,还有插在我腰间的信号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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