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情投意合琴瑟和谐，一起憧憬着未来的美好，也许是一段盛大的婚礼，也许是隽永的新婚生活，可以的话再养育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一起看歌剧，面前舞台上演的正是《蝴蝶夫人》，只是结局并不是少女遇人不淑的郁郁而终，而是一次谋杀与一次殉情合二为一的永恒爱情。
妻子叹道，肉身可以磨灭，心上的玫瑰永不凋零。”
陈一鸣的故事就这么断在了这里，包房里在一段沉寂之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声讨。
“下面呢？没头没尾的，人干事？”
“船长跑没跑掉啊，船员A死没死，废墟怎么样了？”
“女士不是人吧，电脑AI还是全息投影？”
作为甲方的戚恬更是七情上脸，推搡着陈一鸣娇声道，“你倒是接着讲啊。”
陈一鸣摊手笑道，“后面不用讲了啊，结局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船长摆脱了幻象，然后回身一发垃圾分解炮把废墟灰灰了呗。”
陈一鸣的故事取材自前世小日子的高分动画电影《她的回忆》，著名动画大能森本晃司、今敏、大友克洋三驾马车倾情打造。
关于这部电影的解读有很多，片中的隐喻和暗示也是众说纷纭，陈一鸣倒是觉得主题不算新鲜，但今敏大神操刀的美术和分镜绝对惊艳。
主题刚才陈一鸣讲故事的时候都借船长之口点出来了，就是水手偶遇海妖的老故事，只不过挪到了外太空。
海妖歌声制造的幻觉，进化成为电脑程序的全息成像与次声波干预，神话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科幻。
众人听了陈一鸣的剧透，无不抱怨他大煞风景，这么有意境的故事，偏偏续了个这么粗糙的尾巴。
陈一鸣分辨道，“你们就说符不符合要求吧，蝴蝶夫人雍不雍容华不华贵？故事里分身无数，绝对考验演技吧？任谁都不能说这个女主角是花瓶。”
第334章 你尽管开车办法由老爹来想
随着陈一鸣把《她的回忆》这个故事讲完，杀青宴的话题，也从还没杀青的《非常嫌疑人》，变成了铂爵的下一个新项目。
故事确实是老了点，但在座众人都算是内行人，不得不承认陈一鸣的“魔改”完全符合戚恬小公主的要求。
整个故事虽然是从作为男主角的船长视角展开的，但戏眼却绝对是三分之一处才出场的玫瑰女士。
陈一鸣的故事显然是经过刻意的压缩与简化的，按照这类探险故事的一般套路，进入废墟的船员绝对不该只有两个人，三五个是起码的。
这样一来，不同个性和经历的船员，会在幻象中呈现出不同的反应，体现不同的主题和表达，而作为数条故事线的共同源头，玫瑰夫人自然也会有不同的应对。
她可能是青梅竹马，可能是暗恋对象，可能是初恋情人，可能是挚爱夫妻，这也是陈一鸣刚才说女主角分身无数的原因所在。
于合伟对还在皱着眉头想结局的小七说道，“你确实应该真心诚意地敬陈导一杯，这个本子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刚刚好。”
见妹子一脸懵懂，但还是听话地去拿酒杯，于老师就笑着解释，“你自身具有雍容华贵的底子，但这种气质需要在一个合适的氛围里催发出来，让味道契合普通观众的观感。
你年纪太小，现在就演这类角色，就好比穿着大人风格衣服的小孩子，好看是好看，但属于好笑的好看，而不是惊艳的好看。
所以陈导挑选的科幻太空背景不是瞎挑的，要的就是让观众能够毫无障碍地接受女主角的人设，玫瑰夫人承载的只有已经死去女主角的记忆，她一如夫人最美丽时候的样子，歌声动听，风姿绰约，绝代风情，满堂华彩，但她说到底都只是一个电脑程序演绎的AI，跟夫人本身终究是不同的。
在这部电影里，你不需要演出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只需要演出一个雍容华贵的AI。”
小七听得似懂非懂，显然从来没有想过，真人与AI存在怎样的表演差异，不过几个男演员已经在暗自点头了。
小七想了半天苦着脸说道，“一鸣，刚开始听故事的时候，我还觉得玫瑰夫人我能演，起码我可以回家观察老妈，可是现在于老师说要照着AI演，我却完全没方向了，谁知道AI该是个什么样啊，我又没见过。”
陈一鸣笑道，“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啊，你问问房间里谁见过？”
妹子捶了陈一鸣一拳，“好好说话，别欺负我傻。”
众人绝倒，都被小七的直言不讳给整不会了。
陈一鸣只好详细解释，“都说了给你量身定做了嘛，能演，恰恰就是因为AI没人见过，你演出来什么样，那AI就什么样。
这个故事不需要你去多想多琢磨，别考虑什么AI不AI的，就按照你自己的想象去表演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其他的都可以交给跟你搭戏的男演员和导演。”
小七这回才算听明白了，不过转而又颇为忐忑地问道，“那我要是演不好呢？在曼谷的时候，我就趴在那里蒙着头不动，王哥还得手把手地帮我摆姿势呢。”
陈一鸣闻言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威，把后者吓了一跳，赶紧摇着手说道，“我就趴在旁边给他示范，可没上手啊，黎子准子都能给我作证。”
陈大魔王收回眼神，暂且放过了一副鹌鹑样的王威，看着妹子宽慰道，“放宽心，这个本子我保证，演不好肯定不是你有问题，绝对是别人有问题，你让他们自我批评就行了。”
好家伙，房间里好多人下巴都掉地上了，这是亲女儿吧，一定是的吧，不是亲生的何至于这么惯着。
陈一鸣对这些反应视若无睹，还指着于合伟说道，“不信我，你也该信于老师吧，你问问他，如果他来演船长，是不是演砸了都是他的责任。”
于合伟被CUE得猝不及防，面对小七湿漉漉的眼睛，只能无奈承认道，“陈导说的没错，只要你发挥正常水平，NG了绝对不是你的问题。”
王威看向于合伟的眼神儿也不对劲儿了，一直以为老于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今天也叛变哥命了啊。
于合伟在肚子里反复思量了一下措辞，组织了半天才跟小七解释道，“AI是机器，机器的特点就是不会情绪化，他的反应是模式化有套路的。”
小七点头，电脑程序么，好理解。
于合伟接着说道，“打个比方，现在就是咱俩对戏，你让我别走，因为你在这里，我们的孩子在这里，我一走，老婆孩子就再也见不到了。这时候你怎么演？”
小七皱着眉头陷入沉默，良久过后，她猛地直背挺腰，修长的颈子略微侧倾，下巴不经意地些许内收，给于合伟留下一个介于颤与不颤之间的侧颜。
她也不看他，只是合着眼帘脆生生地说道，“你去吧，去了今晚就别回来。”
下一刻包房里像是漏气了一样，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噗嗤”声，陈一鸣肚子都要笑破了，妹子你知不知道，你泄露家族重大机密啦。
段一宁则对着陈一鸣不停地指指点点，嘴上没出声，但口型分明是“你就坏吧，”
陈一鸣同样无声呛回去，“关我屁事！”
唯有于合伟是真在戏里，他坐在那里，凝视着小七的侧影，整个上半身，脸上的肌肉线条，包括嘴唇、眉毛、耳朵都在哆嗦着，巨大的情绪在酝酿。
小七摆了半天POSE没听到回话，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一看于合伟的样子唬了一跳，赶忙问道，“于老师你怎么了？”
下一刻于合伟收了神通恢复了本来面目，对妹子说道，“咱们刚才这场戏NG了，问题在我身上，因为你说完台词交棒给我，可我的应对让你接不下去。”
小七一脸怪异，先别说她没想过于合伟是在跟她对戏，就算是都在演，刚才也是她没有演下去吧。
于合伟和颜悦色道，“AI不就这样子的嘛，预设范围之外的情况，要么驴唇不对马嘴，要么就只能无限死循环了。
台词是剧本上写好的，怎样说、表达怎样的情绪，则要靠你我之间的配合。我们要带给观众的观感，就是我是一个人，而你是一个有些怪异的人，直至后来揭晓真相，观众才明白原来这种怪异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你是AI，而我曾经受到幻觉的误导。
所以刚才陈导才会说，你不需要考虑AI究竟怎么演，你演成什么样子，那么片中的AI就是什么样子。
就好比幻觉中我眼中的妻子，明明是你的面孔，气质感觉也跟你如出一辙，但我偏偏认为这就是我的妻子，她在这个花园里活生生的仿佛从未死去。”
这句话让于合伟说的感人至深，把包房内的滑稽气氛一扫而空。
说实话，在这一刻，陈一鸣觉得于合伟对《她的回忆》的理解，已经超过了看过原片、讲过故事的自己。
陈一鸣选这个故事，只是直觉上认为小七比较贴合玫瑰夫人这个角色，小七的家庭与经历赋予她一种独特的气质，这个故事如果魔改到华国背景，需要女演员很好地统合中式的典雅与西式的雍容，这可不容易。
原片是小日子钟爱的西洋风，还是一部动画片，改成真人版很难消除违和感，在陈一鸣看来，小七算是一个不坏的选择。
而于合伟只听了他所讲述的只言片语，就已经比他思考得更加深入，进而触及到原片的主题思想。
当人与记忆可以分开，记忆本身意味着什么？
船长沉溺于妻子和女儿的悲苦记忆不可自拔，但面对玫瑰夫人留在记忆圣所的诱惑，最终却还是挣脱出来，说出了那句名台词，“记忆不是用来逃避的场所。”
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懂得，人不能借由记忆逃避现实，事情发生了就要面对，终归还是要放下包袱朝前走。
但是在科幻的背景下，在记忆可以上载、AI得以永生的未来，这个道理还会是天经地义无可置疑的真理吗？
至少，《她的回忆》里，玫瑰夫人、夫人的AI仆人、船长、船员，每个“人”都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
谁又能说，在AI成为现实存在的未来，这些回答一定有对有错呢？
以此为基准，小七扮演的玫瑰夫人，确实能够拥有“任性”的资格与地位，她在观众心目中的观感，是由男演员的反应、场景气氛的烘托、观众的先入为主、诡异的情节走向以及她独特的气质共同营造的，而这里面最不重要的，也许就是她的演技。
或者不如说，演得太好太像人了，反而会制造新的问题，还不如让小七这样气质对味、演技有限的萌新走本能路线，让剧组的各部门，从演员到幕后全都搭着她来拍。
陈一鸣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某句名台词，“你尽管开车，办法由老爹来想。”
第335章 眼睛里没他这个人
《非常嫌疑人》开过杀青宴之后，陈一鸣暂时结束了监制工作，重新拿回导筒，前往渝城拍摄自己作为导演的第四部电影。
这要归功于大壮在渝城的“得力”公关，知道双金大导演陈一鸣要来渝城取景拍电影，渝城的有关方面很快就形成了统一意见，这次城市名片工程，务必要抓牢办好。
陈一鸣要求的几个外景地，前期沟通和各种许可全部都由渝城各方面通力解决了，大壮笑称，“那边恨不得你直接过去拍上个半年一年的，当地电视台天天都有新闻播了。”
陈一鸣对此一笑置之，片场有什么好报的，媒体能拍到的，可能还不如小区业主手机录到的多呢。
电影里流畅刺激的镜头都是经过后期剪辑润色的，片场里要多挫有多挫，科幻片更是挫上加挫。
《第十三层楼》这部电影，在流程上跟《非常嫌疑人》差不多，先出外景，把户外的镜头完成，再进影棚，拍掉室内的部分。
只不过《第十三层楼》涉及到不少特效，因此在渝城的部分，不只有外景，也包括一部分内景。
涉及到的场景，主要有男主角的家和办公室以及女主丈夫的大豪斯三处。
男主家和办公室是因为涉及到窗外的后期特效，女主丈夫的豪宅则是因为不方便在棚子里面搭，刚好渝城这边有现成的景可用。
不管是潘月明还是宋嘉，或是刘易军跟陈昆，都是演技不俗的成熟演员，应付跳拍自然不在话下，因此在前期外采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剧组在渝城的进度相当快。
陈一鸣差不多是以两到三天一个场景的速度推进拍摄，快到让几个主要演员怀疑人生。
因为不管他们怎么演，陈一鸣几乎都不发表看法，他站起来叫NG，大多是因为道具、打光或运镜的原因，很少是为了调整演员的表演。
每天的节奏差不多就是，幕后在外景场地忙活三四个钟头，演员上去拍个三四分钟，然后周而复始。
等戏的时间是演戏的好几倍，还不是一个两个演员这样，而是大家都这样，这样的体验岂能不让几个主演犯嘀咕呢。
这天剧组在朝天门码头出外景，主要演员难得在这里都有镜头，化好妆在休息区等戏的时候，在进组之前跟陈一鸣少有交流的宋嘉就直言不讳地说道，“你们说，我们这究竟是在排练，还是实拍啊，我咋心里特别没底呢。”
刘易军答道，“就是，我每天睡觉之前都在怀疑，之前根据剧本做过的各种分析解读，不会都是我脑补过度吧，看陈导这拍法，这片子哪里难懂了？”
潘月明笑道，“我现在只觉得当初跟陈导的谈心都是假的，剧本里所谓的多重含义，根本就是障眼法，我们怎么演都对，陈导总有办法圆回来。”
一直闷头不说话的陈昆哼了一声，显然并不赞同潘月明的说法，更不满意这种自居工具人的态度，“今天我就按照已经推翻了的演法来演，看看陈导是不是真的稳坐钓鱼台。”
其他三人一听都没作声，演女玩家的萌新宋怡更是缩在角落里成了鹌鹑。
她才是最欲哭无泪的人，毕业之后第一次拍电影，就是陈一鸣的项目，还是女二号，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进组之后她的惶恐完全掩饰不住。
妹子很老实地天天跟着幕后各组同出同入，不管有没有她的通告，她都每天必到。
要说她是来剧组观摩学习的还好说，可是她来了之后就待在演员休息区，规规矩矩地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子她何必来片场呢，留在酒店里不是更清净？
陈一鸣看在眼里，但他懒得理会，拍到第四部电影，他越来越对一句话感同身受，就是导演都是偏执狂和独裁者，如果一个导演还不是，说明他拍得还不够多。
陈一鸣很肯定，自己并未被过往的实绩与地位所绑架，铂爵和大壮乃至出资人，也没给施加任何压力，就算《第十三层楼》搞砸了，他也不会没戏可拍，甚至他不做导演，卖卖故事做做监制也能过得舒舒服服。
但是一坐进导演椅，他确实能感受到那种心态上的彻底转变，这里是他的地盘，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意志的延伸，他不需要怜悯、同情、照顾任何人的感受。
他知道宋嘉越演越缺少兴奋点，因为她是一个认可型演员，导演的正反馈或负反馈都可以刺激到她，唯有无反馈会让她丧失方向感。
他也知道，刘易军同样不是最佳状态，跟在试镜房间里的表现差不多，拿出上班打卡的演技，完成流水线上的工作。
他还知道，陈昆一直在自我较劲儿，他在两种想法之间摇摆不定，是间歇性疯狂，还是渐进式疯狂，陈一鸣迟迟不表明态度，这让陈昆失落甚至愤怒。
他自然也不会忽略小透明宋怡的尴尬与纠结，这个剧组跟她想象的陈一鸣剧组完全不是一码事，她在这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少量的镜头完成之后毫无成就感，让她无所适从。
唯有潘月明足够老成，不管剧组氛围如何，一直保持着稳健的发挥。
陈一鸣都知道，不止是演员，幕后也一样，是个剧组都少不了不安定因素，《第十三层楼》也是一样。
制片组大部分都是新人，铂爵有经验的制片人，要么在魔都跟《非常嫌疑人》，要么去琴岛协助《夏至五百天》，小美说让陈一鸣再带一组制片人出来，她还真就这么干了。
现在剧组的三个主力执行制片，正是当初协助陈一鸣建组的那三个实习生。
于是也就免不了各种丢三落四的情况，出去玩儿晚归的，片场打瞌睡的，粗心大意浪费道具的，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