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直接经验太少,所以他对于合伟这种“有感而发的规律性总结”总是无法抵抗。
所以他真的在思考于合伟建议的可行性,从逻辑上讲,一个受够了担惊受怕的妻子,选择脱离一直以来默默奉献的家庭角色,确实是说得通的。
男主角的又一次的事业成功,在妻子看来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陈一鸣这样想,其他三个年轻导演自然也不例外,以他们的年纪,泡剧组跟谈恋爱同一阶段只能选择一个,这三位显然选了第一个。
倒是段一宁人老精鬼老滑,兼具科班演员感情经历丰富的共性,所以唯有他真正理解于合伟这番话的真意。
他开口说道,“你们几个别胡思乱想,于老师跟爱人青梅竹马携手经年,我们不知道多羡慕,他啊这是正话反说呢。
他的意思是,妻子在家庭中的支持与奉献,丈夫要理解并感恩,时不时的还得有反馈,就像丈夫在事业上的成就感一样,妻子在家庭关系中也得收获成就感,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老于啊,我知道你幸福,但也没必要这么隐晦地自我夸耀吧,如此居高临下的鄙视我很不喜欢。”
在其他四人愕然的神情中,假装深沉却肚里暗笑的于合伟终于破功了,跟段一宁两人对视着哈哈大笑。
这位笑起来之后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密集的鱼尾纹凭空出现,把他本就不大的眼睛彻底挤成一条缝,嘴巴肆无忌惮地拉长,让他那张长脸愈发变本加厉不可收拾,整个人冷峻的气质荡然无存,瞬间变成了一个逗比,完全颠覆了陈一鸣对他的惯有印象。
两个演员的一番精彩“表演”,调戏了导演,取悦了自己,加上驱散了这个角落里考试一样的紧绷气氛,一举三得!
这里面只有田黎比较纯粹,大半个脑子还在琢磨剧本的事,他兴奋地说道,“我们可以通过妻子出场的镜头,暗示男主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家庭危机,这样在后半段的高朝段落,插入几个妻子目击现场的特写,这段夫妻关系的崩断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样一来,男主角感情上经历了友情与爱情的双重背叛,当然这是他自己以为的,对事业产生自暴自弃的心理就符合逻辑了。”
于合伟此时也像是脱下了这些天绑缚在他身上的盔甲,整个人也轻松明朗了不少,他微笑着对田黎说道,“也有一种可能,是没有了后顾之忧,让他对事业的态度更加坚定与纯粹,进而发现警察的身份对他来说不是庇护而是妨碍。
谈判专家的成就感,我觉得可以来自两个方面,正向的自然是救危济难解决事件,反向解读的话,也可以称之为于智慧博弈中胜出的愉悦感。
当男主角在结尾揪出真凶庆贺胜利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慧眼独具选出来的谈判对手与查案工具人,并不是被自己的智慧与技术所感召,而是顺水推舟另有目的,他会不会觉得挫败呢?
对于自诩聪明的人来说,这种挫败感对他的打击,或许还要重于妻子的放手。”
于合伟的这番分析,一下子给田李二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俩一个陷入沉思,另一个在纸上拼命写写画画,都进入了魔怔状态。
于合伟给了段一宁一肘子,“你小子舒坦啊,上一部电影还没拍完,下一部陈导就又给安排上了,包打听在这个谈判的故事里味道又不一样了。
既要有延续性,还要有新鲜感,续集人物想要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陈导又做到了,真是了不起啊。”
陈一鸣笑道,“于老师你这么夸我,我可真敢当真的哦。”
于合伟又笑成了逗比,“真心话,绝对真心话,陈导的创作能力在华国影视圈有口皆碑,你不知道,之前拍电视剧的时候,你的每部当季电影都是剧组里的热门话题。
老段要说招人恨的程度,只能排第二,刘东君才是第一,第一部《1951》让他成了中老年的掌中宝,第二部《情书》又让他成了少女的情哥哥,他甚至还没从表演学校毕业,这样的奇迹,也只有陈导做得到。”
按理说于合伟跟陈一鸣讲这些多少有些交浅言深,何况还是背后谈论另外一个陈一鸣颇为看好的年轻演员。
但他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不仅不会让陈一鸣感觉失礼,还进一步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陈一鸣内心慨叹,能在华国当演员当出个名堂的,就没有一个简单人。
那天之后,每到4号棚拍戏间歇的时候,王威他们几个就会晃荡到隔壁来,拿跟田李两个做作业的聊天当放松。
陈一鸣很多时候也会在场,然后于合伟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融入了陈一鸣的小圈子。
王威想的比较简单,《非常嫌疑人》让他在三兄弟中间占了先,而不管是筹备还是拍摄,田李二人都是各种不遗余力,现在好兄弟有上位机会,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伸把手。
他自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非常嫌疑人》上,实在抽不出脑沟回帮忙琢磨《谈判专家》,于是他就把两个戏骨拽上,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群策群力之下,故事的进展越来越快,到于合伟杀青离组时,已经有了个大致模样,可以进入打磨台词的阶段了。
随着于合伟的杀青,《非常嫌疑人》的拍摄也进入尾声,田李二兄弟也不得不放下手头的《谈判专家》,加入到剧组工作中来。
流程方面,段一宁出门右拐进入5号棚,其他几个团伙成员也陆续回来,在这里剧组将完成主角团全员出镜的所有戏份。
赶在人最齐的时候,陈一鸣把已经杀青的演员叫回来,提前举行了《非常嫌疑人》的杀青宴。
其实并不麻烦,齐小妹、林东甫本就住在魔都,其他几个龙套角色也都是魔影厂的演员,不过是打个电话的事。
陈一鸣把事情张罗好就把舞台留给了王威几个,杀青宴当晚他直到尾声才过去敬了一圈酒,他毕竟只是监制,不好喧宾夺主。
隔了几个月再次见到齐小期时,妹子喝得满脸通红正扒着于合伟的耳朵说着什么,哪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矜持。
看来在魔影厂拍摄期间融入得还不错,起码众人面对她时,已经不是曼谷那会儿“送瘟神”的态度了。
于合伟用手指戳了戳妹子的肩膀,引导着她朦胧的醉眼往右转,后者才留意到身边座位已经换了人。
“一鸣来啦,快满上,敬我一杯!”
好吧,这位已经喝高了,陈一鸣仰着头四处寻摸了一圈,没找到戚恬小姐的助理,齐老二这么放心的吗?
妹子还在不依不饶,“赶紧满上,啤的还是白的?”
陈一鸣一边答应着,“白的白的”,一边把转盘中间的雪碧够过来,倒了两杯等气儿消了,然后往妹子跟前一放,“满上了,干杯!”
齐小妹器宇轩昂地高举“酒杯”,还不满意地冲陈一鸣嚷嚷,“举起来”,然后重重一撞,两只杏眼眯成一条缝,觑着陈一鸣道,“一鸣,我干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只是主桌,整间包房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只有蚊子哼哼一样的窃窃私语在空气中回荡,所有视线全都集中到陈一鸣跟齐小期这里。
陈一鸣满肚子无奈却还得哄孩子,“答应了,别说一个条件,八个都答应了,听话,咱们不干杯,一半一半喝。”
齐小妹得意地一笑,手一周还是一口闷了,然后在全体人民期待的目光下,抬着下巴对陈一鸣吩咐道,“下部戏我不要演花瓶。”
包房里八卦之心碎了一地,好家伙,阵仗摆这么大,我们裤子都脱了,您老人家就整了个这?
见陈一鸣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段一宁隔着桌子冲他比划了一个大拇哥,果然导演都是渣男体质,这种事情上心理素质那是真心不一般。
陈一鸣倒是觉得众人的反应有点儿奇怪,他问心无悔心里没鬼,根本就没往龌龊的方向想。
他的大半精神还在哄孩子上,在妹子逼视的目光下也一口闷了,大包大揽地应道,“没问题,公主殿下想演个啥,微臣无不照办。”
齐小妹一下子来了兴致,拿过陈一鸣放在手边的雪碧瓶子,又斟满了两杯“白的”,端起一杯碰了一下,“这可是你说的,大家都是见证。”
主桌上的众人非常捧场地纷纷称是,老段更是看乐子不怕事大,拿着手机比划着叫道,“小妹儿放心,他没得抵赖,我这儿都录下来了。”
下一刻,齐小期醉意朦胧的双眼陡然一亮,陈一鸣一下子反应过来,上当了。
这妮子哪是分不清白酒还是雪碧啊,分明是顺水推舟给他设套子呢。
明白归明白,陈一鸣却也并不生气,小七生了个公主底子但没有公主脾气,加上大壮和老齐的交情摆在那里,满足自家妹子几个无伤大雅的小要求,不算什么大事。
第333章 心上的玫瑰永不凋零
小七像狐狸一样地眯眼咧嘴笑得开心,拿过旁边的飞天茅台给自己满上,端起来仰脖干了,还潇洒地冲陈一鸣亮了亮杯底。
“那我可就当真了,我要演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要是女主角,最要紧的,不能是镶边花瓶。”
妹子的话说的字正腔圆,口齿灵便的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却知道这样的故事可不太好编。
以小七的年纪和嫩脸,跟雍容华贵压根儿就不挨着,硬要扮成熟也不是不行,可是她有那份积累和演技么?在座的都亲眼看过她演戏,脸上笑眯眯心底却都不太乐观。
段一宁倒是对陈一鸣充满信心,毕竟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证过陈一鸣章口就来讲故事了,于是他上蹿下跳地起哄道,“一鸣现在就来一个,知道你肚子里存货多,别藏着掖着吊胃口。”
有老段带头,其他人立马加入,让陈一鸣趁着酒过三巡说个书。
众意难违,陈一鸣也不扭捏,右手搁在桌子上,食指和中指敲了敲桌面。
旁边的王威很懂事,马上拿过雪碧给陈一鸣满上。
于合伟见了直接伸手把杯子捞走,换了一个小盅给陈一鸣倒上茅台,“李白斗酒诗百篇,大文豪怎么能喝雪碧呢?”
陈一鸣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清了清嗓子,包房里众人都不再说话,等着听陈大导演给戚恬量身定制的新本子。
“这是一个发生在2215年的故事,人类已经进军太空半个世纪,随着开拓领域的不断深入,逐渐催生出一个新兴职业,太空垃圾清扫员。
他们的工作就是进入那些已经被废弃的航道,在航道内危险的太空废墟中回收有用的物资。
我们的男主角就是一艘名为日冕号的垃圾船船长,他跟两位船员已经在名为贝塔P的航道内工作了半个月,正处于返航的途中。
回程中为了躲避一阵突如其来的太阳风,他们拐进了一个偏僻的陨石带,在那里日冕号接收到了一个未知求救信号,信号带有一种音乐般的韵律,听上去就像是大海里海妖的歌声。
船员A开玩笑地说,我们应该去看看,也许可以捕获一只美人鱼。
驾驶飞船的船员B有些害怕,但船长还是命令飞船转向,因为太空中的飞船跟公海上的船只一样,面对求救信号有义务施加援手。
根据信号的指引,日冕号来到一个从没见过的太空废墟,外形像是一朵绽放的玫瑰。
船长和船员A穿上宇航服一起进入废墟,让两人大吃一惊的事情发生了,几乎就是转眼之间,两人已经置身于一座华丽的宫殿般洋房内,身边的一切都跟太空废墟毫无关联。
在穿越一条盛开新鲜玫瑰的花园长廊时,船长居然在一条岔道里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一段令他痛苦半生的记忆吞没了他的大脑,让他义无反顾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等到他重新掌控自己的意志时,他发现身后的船员A已经不见了,而他自己正坐在一个小型剧院的观众席上,面前是大幕合拢的舞台。
下一刻,大幕拉开,舞台左侧的钢琴后传出普契尼《蝴蝶夫人》的前奏,然后他就见到失散的船员A换了一身歌剧男主角的装扮,合着钢琴纵声高歌。
男演员的段落唱完,钢琴后站起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士,火红色的长裙让她仿佛被绽放的玫瑰花瓣簇拥其中,船长甚至看不清她的年龄与长相。”
雍容华贵四个字一出,包房内就响起一身会心的笑声,大家都知道戏肉到了,这大概就是给戚恬预备的女主角了。
小七也听得更加认真,两个眼珠都不动了。
陈一鸣端起雪碧喝了一口,继续往下讲。
“女士放开歌喉接着船员A继续着唱段,天籁般的歌声令人迷醉,特别是男女声合唱的唱段,让船长不由得回想起与过世妻子的那段美好日子。
一幕歌剧结束,幕布拉起,也遮住了那个神秘的女士,船长跑上台去问船员A,刚才跑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女孩。
船员A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对着船长自我介绍叫吕清,还自称是这里的男主人,要与拙荆一起招待船长共进晚餐。
船长傻眼了,难不成日冕号真的遇到了太空海妖?
餐厅里,神秘女士与船员A坐在长度惊人的长桌两端,船长坐在中间,三人共进晚餐。
船长看着餐桌上的珍馐美味不敢动筷子,这里太过诡异,同伴像是中了邪,谁知道桌上的吃食究竟是什么做的。
船员A却是大快朵颐,还端起酒杯说了一段祝酒词。
船长从同伴那里得不到线索,于是就尝试着跟女士打听,花园那里他见过的小女孩。
女士笑着说,那不就是我们的女儿吗?
这个回答令船长一阵恍惚,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花园,身边坐着年轻端庄的妻子,面前跑来跑去的是漂亮可爱的女儿,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
顷刻之间乾坤倒转,船长又一次来到那个令他不堪回首的时刻,妻子的离世令他无比地痛苦和自责,精神恍惚之下,他在修理房顶的时候,没有留意到穿着他的太空服爬出阁楼的女儿。
没能在最后一刻抓住坠落的女儿,让他一直无法原谅自己。
再一次品尝那种痛不欲生,让他一下子从幻象中脱离出来,眼前既不是什么华贵宫殿,也不是记忆里的温馨小屋,分明是一个腐朽破败的废墟,面前的长桌也根本不是什么餐桌,而是一个外形狭长古怪的血池,血池中央诡异地漂浮着一具铁棺材。
他的同伴船员A,脸上挂着闲适的微笑,像睡着了一样泡在棺材前的血池里。
船长想把船员A拉出来,但是在他触碰到同伴的那一刻,他又一次被拉入了幻境的花园。
船长试图把真相告诉同伴,这里不宜久留,他们必须马上离开。
然而同伴却对他说,你根本不懂得爱情的伟大,也不了解记忆的永恒,他是这里的男主人,让船长要走自己走。
船长冲着同伴大叫,你被幻觉欺骗了,再不走就要被淹死了。
同伴笑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在这里我才能获得永生。
就在船长准备一拳打醒这个煞笔的时候,神秘女士再一次现身,她跟船员A眼神缠绵爱意汹涌,仿佛是徜徉爱河的神仙眷侣,可看向他时却又变得温柔娴静神情惋惜,分明是他记忆里那个缠绵病榻的妻子。
女士对他说,为什么要走呢,你真的要再一次抛下我和我们的女儿吗?
她向着远处招手,船长看过去,又一次看到了花园里扑蝶的女儿,她跑着跳着欢笑着,还对他叫着,爸爸你来追我呀。
女士温柔浅笑,一如病床前弥留之际的妻子对他说,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一直活着。
船长再一次陷入恍惚,在这一刻他仿佛逆转时光焕发了新生,回到年轻第一次遇见妻子的时候,展开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