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就问你刺不刺激
陈一鸣沉吟片刻，挨个扫视了张程三人之后说道，“什么时候制片助理可以随便插手制作环节了，我交待给你们的任务，似乎只是寻找备选的取景地没错吧？”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眼神也凉飕飕的，让张程三人一下子面色大变。
作为小组长的张程蠕动了几下嘴唇，明显是想要分辨，但在陈一鸣的“逼视”下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他内心已是悔恨交加，跟自己说了多少遍沉住气，结果还是得意忘形了，大概是连续多日徒劳无功导致心浮气躁，一旦得到超出预期的收获就以为是版本答案了。
这些天华国城市的视频他们看了大把，渝城的那股子魔幻气质完全是鹤立鸡群，跟《第十三层楼》简直是绝配。
满心以为导演一定会认同他们三个的想法，结果却与想象的大相径庭，对面BOSS的态度暂时不知道，这边哥儿三个的下场恐怕会很不妙。
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嘴呢？
张程低着头极力回避着陈一鸣的视线，大脑已经处于宕机状态，躺平认捶他不甘心，开口狡辩又没勇气。
其他两个助理同样像个鹌鹑一样垂着头不开口，办公室里陷入一阵令人压抑的安静。
良久之后，陈一鸣提高音量咳嗽两声，三个助理抖了一下，还是先后抬起头来。
还行，不是呆瓜，都挺机灵！
“张程，你觉得我应该凭借这里的几段视频和几张照片就做决定吗？虽然你们还没有跟过组，但想必也学习过公司过往的案例，一旦选定外景地，随后的前期投入会是怎样的量级，你们应该大致有个概念吧？”
张程秒跪光速道歉，“对不起陈导，我们孟浪了。”
陈一鸣摆摆手，“对不起是最没用的三个字，回答我的问题。”
张程培训做得不错，马上开口答道，“参照《情书》的话，资金方面至少要超过300万。”
陈一鸣点了点头，“确切地说，是项目整体投资的10-15%。如果开机之后发现不合适再临时转场，这个比例相当于全部特效镜头都需要返工重做，钱白花了。
现在你们还觉得我在小题大做吗？”
陈一鸣的话再度说中了三个助理的“小心思”，张程本人就是这么想的。
不就是常规会议上放肆口嗨了一下嘛，何至于如此上纲上线地“敲打”我们啊。
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直接否决呗，反正这一周里他们每天得到的答复都是“继续找”，早就习惯了。
就算是哥几个真的越俎代庖多管了份外事，不还有个不知者不罪嘛，你一个功成名就大导演，何必跟三个见习的一般见识呢。
想是这么想，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张程神色诚恳地说道，“陈导我们知道错了，下不为例！”
陈一鸣自然看得出张程的言不由衷，但是不摔大跟头不涨大记性，暂时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小美和李阳阳肯定有更有效的“老带新模式”，因为两人自己就是交够了学费才成长起来的，当然知道心窝子上具体哪个部位戳下去更疼。
陈一鸣明知自己的话会打折扣，但于情于理还是得说。
“你们是制片助理，未来的制片人，第一原则务必记得，那就是跟导演的交流没有小事。
将来们独当一面的时候，很可能要坐在我现在的位置上审核导演组提交的取景方案，届时类似刚才张程说的那种纯主观的描述，将非常危险。
导演当然可以有各种艺术上的衍生与联想，但制片人不行，因为你们的每一个决定都要真金白银地付钱，真正要对投资人负责的人不是导演，而是你们。
站在导演的角度，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对剧本的理解，说明你们真心投入进去了。
而站在你们上司的角度，我更想听到你们能提出更有执行性的建议。”
张程依然是反应最快的那一个，他果断接话道，“陈导，我申请明天开始出差，呃，不止是我，还有他们两个，亲自去渝城考察。”
陈一鸣饶有兴味地追问，“具体怎么个考察法？”
张程一下子被问住了，他很想按照培训的流程回答，“跟摄影助理一起去，他取材，我询价”。
可是转过头一想，《第十三层楼》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现在压根儿就还没建组，摄影组全然没着落，哪来的摄影助理啊？
他倒是不缺急智，话到嘴边改口道，“我们会去协调一个第三方摄影组，逐个走访资料里的场景，拍摄详尽的素材供陈导决策。”
陈一鸣呵呵一笑，“还行，没跟我说你们打算自己动手逛逛拍拍，起码自知之明是足够的。
好，就按你说的办，下了会去找你们部门的孙姐，她会帮你们联系摄影师。
全部费用先走你们部门的机动账户，财务部找李姐，稍后我会交待她帮你们走流程。
给你们三天时间，下周中给我看你们的考察结果，有没有问题？”
三个年轻人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喜形于色，到现在哪里还不知道，陈一鸣对他们的工作其实很认可，自己马上就要放出去执行任务啦。
张程带头三人先后起身，答了一句“没问题”，就收拾东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等他们带上办公室的门，陈一鸣才摇头笑了笑，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喂？林神，歇过来了吧，有没有兴趣跟我把臂同游一回啊？”
听筒传来林萧的声音，“你又要发什么疯，我刚从泰兰回来！”
陈一鸣笑道，“《非常嫌疑人》那边你已经抽开手了吧，后面自然有置景组和助理盯着，怎么样，跟我一起去渝城转转呗。”
林萧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答道，“一鸣我跟你说，厂里我可都有两三个月没露过脸了，我的编制对我们林家很有意义的你知不知道？”
陈一鸣马上接口道，“知道，我可太知道了，所以我早替你在集团大领导那里报备过了，绝对没有后顾之忧。
就这么说定了哈，我这边帮你订机票，全程报销免费逛吃，双金大导演全程陪玩，你就偷着乐去吧。”
林萧对此的反应是二话不说掐了电话。
张程他们最后的猜测没有错，陈一鸣确实对渝城这个取景地很满意。
前世到他穿越时，渝城已经是一个地道的网红城市，更因多部大热电影在那里取景而名声大噪，勾引了很多影迷去那里搞“圣地巡礼”。
不过那是短视频APP大行其道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渝城只是一个普通的山城，甚至都算不上旅游热门。
陈一鸣一时想不到这里也不奇怪，两辈子他都没去过渝城，对那里的印象只限于《疯狂的石头》，对所谓的8D城市之说并没有多少直观的认识。
但张程他们搜集的那几段视频，让他联想到了前世渝城的几个经典景点，比如楼肚子里的轻轨站或是18层地狱的高架桥之类的，魔幻感拉满。
算算年份，这些城市奇观似乎还都没建成，也难怪网上流传的素材不多。
不过《第十三层楼》也用不上这些奇观，那几栋天桥四通八达的筒子楼已经带给陈一鸣无限的灵感，他迫不及待地想去实地看一看。
当然，同行的少不了好搭档林萧。
陈一鸣希望《第十三层楼》可以呈现出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当代市井氛围，一眼看去是华国城市不假，但代入其中又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虚幻感。
最好是观众沉浸之后，有一种这座城市里发生什么怪事都不奇怪的心理预期，这样美术层面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陈一鸣认为这个任务非林萧莫属，合作了好几年，两人的配合已经极为默契，林神恐怕比陈一鸣本人都清楚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哪怕是陈一鸣某些言语难以尽述的幺蛾子需求，林萧结合具体的运镜与构图也能快速领会陈一鸣的意图，堪称陈一鸣肚子里的蛔虫。
关键是陈一鸣确实有想法需要林萧配合。
都说渝城是跑酷禁区，在那里耍《暴力街区》的话，怕是一个连的成龙都不够摔。
但是《第十三层楼》是科幻片嘛，意识空间内无所不能，当然也就包括在跑酷禁区里搞一搞跑酷。
原版《异次元骇客》就是一部中规中矩的剧情向脑洞片，少有视觉刺激的镜头，陈一鸣总觉得作为院线电影差点意思，想着往里面加点刺激。
这回妥了，在渝城跑酷，差不多相当于在魔都东方明珠蹦极，就问你刺不刺激？
第318章 你小子不讲武德
走出素万那普机场的出入境大厅出口，陈一鸣一眼就见到了在栏杆后面朝他挥手的李准。
老实孩子今天穿得一点儿也不老实，上面碎花衬衫，下面肥大短裤，头上还顶着一副大大的蛤蟆镜，一派热带沙滩上的浪荡子打扮。
“陈导辛苦啦，这边走，路上都顺利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陈一鸣跟在李准身后往外走，一脸不在意地说道，“挺好的，直接出发就好，我在外头跑惯了的，不用为我担心。你们这边怎么样，第一次来这里能适应吗，有没有水土不服的？”
李准有些答非所问的紧张，“组里生活上都还好，就是拍摄上有些磨合问题，这周已经改善不少了。”
陈一鸣摆摆手示意他放松，“我没有催促你们的意思，也没有接到过制片组的异常反馈，按照你们的计划继续推进就好。
看你黑了不少啊，这边太阳是比较毒，你得注意每天抹防晒哦，别等拍完回国，李老师见了认不出自家儿子。”
陈一鸣的玩笑话让李准绷紧的心态轻松了一些，他笑着说道，“我这还算好的，老王本来就长得白，自己还不注意，现在跟非洲人一样，都成碳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停车场，乘上一辆颇为小巧的黑红色日产皮卡。
李准陪着陈一鸣坐在后排座位上，探头跟前座司机说了一句“gohome”，身材壮硕的本地司机娴熟地发动汽车，驶出机场拐上公路。
李准对陈一鸣介绍道，“泰兰这边特别流行这种皮卡车，李总制一口气长租了12辆，还别说挺好用的，前头拉人后头装货，两不耽搁。”
车子外表看着破旧，空调倒是挺给力的，坐在里面颇为舒适，陈一鸣问道，“12辆就够用了？这车坐不下几个人吧？”
李准答道，“挤一挤问题不大，主要是本地人不跟我们一起，他们更愿意拿了交通补贴之后自己踩摩托。”
陈一鸣会意地点了点头，如果只是华国人的话，那倒是可以理解了。
《非常嫌疑人》来到曼谷的剧组人员并不算多，演员幕后加一块儿都没超过30个，这还是算上明显“超标”的制片部门之后的数量。
剧组里能用本地短工顶替的岗位，基本都用本地人解决了，祥瑞老爸的海外分公司，以及星煌杨老板的曼谷朋友，都多少出了一些力。
倒不是项目投资支撑不了大批人员海外出差的开销，主要是铂爵想利用这次机会摸索一条海外拍片的新路子，唐人街系列的海外取景会成为常态化的行为，早做打算自然能尽早受益。
另一方面，剧组超量雇佣本地人也算是一个示好之举，有利于与当地监管部门的关系维护。
进城过程中的谈话，陈一鸣特意避开了片场，只挑些风土人情之类的休闲话题，这让李准很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想想就知道，三个初出茅庐的萌新导演，加上一个刚刚转正的制片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海外拍电影，怎么可能一帆风顺万事如意呢？
当初陈一鸣拍《魔都假日》时，他自己是两世为人的老手，又是在家门口的魔都，各种麻烦和意外都层出不穷，几乎每天都要临时调整拍摄计划。
不过既然小美回去之后没有特别说什么，想来片场也没出什么重大问题，因此陈一鸣的心情很放松，就当是过来转一圈点个卯，顺便给几个年轻人减减压。
前座的本地人是个老司机，皮卡车在他的操纵下，于曼谷狭窄拥挤的街道上自如穿行，最后停在一个露天停车场上。
下了车，陈一鸣就看见周边还有很多辆样式相仿车标各异的皮卡车，多半这里就是剧组的临时驻扎地了。
跟在李准身后，两人走停车场侧面的小门出来，沿着一条小巷走出几百米，进入一条招牌林立、颇为热闹的街道。
李准边走边介绍情况，“这条街往南再两条街，就是曼谷唐人街的主干道石龙军路，那边比这里热闹十倍不止。
我们本来打算去那边取景，但是监管不太好搞，就退而求其次挪到了这边。这条街两侧也有不少家金店，勉强算是符合要求。”
陈一鸣主动岔开话题，指着前面的十字路口问道，“今天是拍黑吃黑的那场戏吧？”
李准当即应道，“没错”，停顿一下之后又有些气弱地补充道，“其实在这边已经拍了三天，超出了时间表，大家都挺急的。”
陈一鸣摆摆手没有说话，李准也没了闲聊的兴致，两人闷头越过摩肩接踵的人群，拐进街角一家旅馆，剧组的监棚就在一楼的前厅空地上。
统一规格的十几个黑色带轮设备箱，加上横七竖八堆在地上的各种设备，占据了前厅靠里的一半面积。
相对空旷的北侧摆了一排长条桌，上面是大大小小的监视器，制片人李阳阳带着耳机站在桌前，正对着对讲机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
在他身后的靠背椅上，手脚大开地摊着一个人，脸上扣着一顶鸭舌帽，想来应该就是正导演王威了。
陈一鸣估摸着副导演田黎应该正在片场指挥，人手有限的情况下，导演助理只能由李阳阳兼了。
看到李准进来，李阳阳像见了大救星一样绕开桌子冲过来，摘下耳机往李准头上一扣，然后把对讲机塞过去，急三火四地说道，“准哥赶紧的，伟哥又改主意了，开场要搞什么大广角拉景深，群众演员瞬间翻倍，田鸡正在协调。
现在老段也有想法了，说是会车地点应该跟着改，咱们只包了这一段街道，不是说改就改的，我跟他说不清楚，你来你来！”
一段话让他不喘大气地像说RAP一样一气呵成，陈一鸣听着都替他噎得慌。
李准顶着头上扣歪了的大耳机，一脸为难地扭头看向身后的陈一鸣，后者摆摆手让他随意，李准二话不说就转身推门出去了。
李阳阳这才注意到陈一鸣，用分外洪亮的声音“惊喜”地喊道，“陈导，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