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还接到了老贾拨过来的电话,据他推测《木兰》多半是被“友商”给盯上了,这是在预先埋雷准备后续集中引爆呢。
随着专业营销公司逐渐成气候,时下电影宣发已经开始有“防爆”操作了,陈一鸣这个出头鸟就是最大号的靶子。
后世这种操作已经是行业常规,预先捕风捉影地预埋一些真假参半的“负面”,待到宣发期的时候就是现成的炒作“弹药”。
正着反着都有用处,每一波热搜关键词都可以选几发臭弹塞进正文盘点一番,假的说多了自然也就成了真的。
前世陈一鸣穿越前,这套操作已经被营销团队卷出花儿了,小作文在筹备期就会埋下伏笔,一直持续到宣发期结束,勾缠酬唱百转千回,绝对比正片的剧本更离奇。
甚至友商不出手片方自己都会下场,自黑吸引来的流量,那也是流量不是么?
《木兰》剧组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出外景是不可能清场的,这又不是红楼里的贵妃省亲,还能用帐幔把片场整个儿围起来。
陈一鸣只能吩咐小美加强剧组管理,让大家在片场尽量低调一点,拍完戏直接回酒店,能不外出就不要外出。
就这也没断了狗仔们编故事,比如陈一鸣在监棚蹲了两天没露头,网上就有传闻说他根本就不在片场,高难度的武戏全是别人代拍的。
虽然某种意义上这种说法也没错,《木兰》的武戏还真是武老爷子出力更多。
无论如何,敦煌片场的氛围终归还是比不上早些时候的皇城镇,剧组更加忙碌,更加焦躁,更加疲惫,也更加沉闷。
只不过陈一鸣已经没有精力顾及这些,他现在只关注监视器这方寸之地,只在乎样片的最终效果。
置景、道具、群演、后期,这些相对客观的因素他自认已经做到了最好,唯有演员的表演,是脱离他掌控的主观变量,也是进一步提升电影品质的希望所在。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默许甚至纵容了张毅的“不规矩”。
除了张毅,扮演苏定方的汪劲松也不止一次地主动要求重拍,只不过后者身为老戏骨地位超然,不会让众人过于“友邦惊诧”而已。
当然主角郁南也有要求重拍的时候,只不过大多是因为对手戏搭档,而不是自己。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张毅与郁南的实力差距,后者的表演设计更加成熟也更加自信,很少需要在片场实地验证。
在张毅与余荣光沟通的拍摄间隙,陈一鸣在监视器上反复拉着片。
刚才那个镜头,已经拍了三条,每条都有明显的差异。
第一条是中规中矩的叙事性镜头,张毅是败战的部将,余荣光是积威的可汗,虽然推进了剧情,实际上却是各演各的。
这其实怪不到老余头上,因为根本就没有给他预留试戏的时间,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演了一个戏路之内的上位者而已。
第二条两人都进行了调整,乌戈在全片第一次表现出了惊惶的内在,而在之前的戏份里,尽管屡遭主角挫败,但张毅一直表现得胸有成竹。
而余荣光根据张毅的意见,精准地暴露了一点色厉内荏的意味。
确实都是好演技,两人给出的情绪恰到好处,为之后贺鲁的仓皇逃跑打下了基础。
意外之喜在于给站在旁边的秦芷蕾抬了一把轿子,让下一刻小姑娘的请战不再是螳臂当车,而是义无反顾。
虽然戏的气质很独特,但是陈一鸣觉得味道有些不对。
这样处理整场戏的调子是向下的,节奏走向过于平缓,或者说太顺理成章了。
幸好演员自己也觉察出了问题。
对讲机里传来王威的请示,陈一鸣回复同意。
再次开拍,依旧从乌戈滚鞍下马跪地请罪的镜头开始。
一字排开的监视器里,传来现场多个角度的画面。
左手边第二个监视器是张毅的特写,陈一鸣一眼就注意到了表演风格的转变。
此前张毅一直是收着演的,可能是为了贴合乌戈这个人物的阴冷气质,他的面部表情很克制,主要靠眼神和眉峰传递情绪。
这一次张毅一反常态地调动了脸上的全部肌群,嘴角、脸颊、鼻翼、眉间,不自然的抽动暴露出人物内在不受控制的情绪,外表的镇定显然处于崩溃边缘。
而与之前通过发散的眼神来传递内在的惊惶不同,这一次张毅的眼神却是空洞到底的。
躯壳般的外在告诉陈一鸣,这个人已经被击垮了。
接戏的老余也换了演法,挺直的背依旧挺直,眼神放空眯缝起来,越过身前的乌戈看向远处,仿佛直视着步步逼近的唐军。
片刻之后,余荣光收敛眼神凝聚神光,看向左手边的秦芷蕾。
“我们还没有败!我们要告诉唐人,草原的勇士,才是天下第一的铁骑!”
他拔出长刀搭在秦芷蕾肩上,“去,杀死木兰的唐骑,反败为胜!”
一直配合着张毅“瞎胡闹”的老余,终于暴露出了戏霸本色。
这回他不仅改了演法,还改了台词,跳过了与身前张毅的对戏,直接找上了秦芷蕾。
两个大男人的飙戏搞蒙了秦小姑娘,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应该我主动请战的吗?
幸好秦芷蕾还知道导演不喊咔就要一直往下演,仓促之间她来不及现编台词,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应对方式。
你跳我也跳!
她右手折臂当胸微微躬身,一言不发拨马而走,举刀过头向下一挥,一马当先地蹿出队列。
在她身后的群演们总算等到了约定的“暗号”,纷纷打马跟上,汇成一条骑兵长龙。
崔放指挥三号摄影机拉出一个大远景。
特写镜头下,余荣光面无表情地眯着眼看着草原女将扬尘远走,这才拨马领着剩余骑兵走了一个反方向!
张毅连滚带爬地上马,跟在余荣光身后仓皇逃窜。
末路英雄与奸诈枭雄无缝切换,老余用短短两个特写,就展现出了自己亦正亦邪的宽阔戏路。
人在外头,勉力一更
第259章 难分难解的棋局
陈一鸣最初筹备《木兰》的时候,力持己见在剧本开头加了一句“本剧剧情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不管是自家人大壮和马二爷,还是其他几个投资方,其实都很是不以为然。
其中港城杨老板的代言人侯佩娟,更是极力反对。
在他们看来,制作古装大片,真实历史改编是一个非常有力的卖点,陈一鸣的做法无异于自毁钱程。
别说《木兰辞》的出处年代本就不可考,说一句历史改编并不为过。哪怕真是虚构的,实际运作中也应该含糊其辞,怎么可以自曝己短。
陈一鸣可倒好,场景、道具、服饰、称呼等等都找来专家学者紧抠细节,折腾完了偏又自己竖了一个纯属虚构的牌坊。
一番辛苦为谁忙哦。
然而一众出钱的终究没能拗得过花钱的,那句话还是按照陈一鸣的意见保留了下来。
他这么做当然不是给万一的BUG留后路,电影本就是娱乐之用的二创产物,有疏漏再正常不过。
哪怕是真实史书,都免不了道听途说与主观臆断,何况是电影呢。
他的意图其实是请君入瓮,着眼的是未来的宣发,阴险着呢。
打出虚构的旗号放低姿态,勾引着杠精和黑子先跳出来,这样才便于老贾他们引导自来水“反攻倒算”。
眼下华国电影行业尚处于前营销时代,友商们还比较迷信媒体和专业影评人的“意见领袖”作用,对于自来水网民的反权威倾向没多少认识。
相应地,走低姿态的接地气路线,也就没什么风险,不至于被敌对水军浑水摸鱼直接冲家。
打出虚构的旗号,相当于自甘下马。
此时就更要在置景、妆造和道具方面极尽考究,至少要跟其他打着真史改编的大片拉开肉眼可见的差距。
这样到了宣发时期,网上的自来水们才有优越感和代入感,老贾掀起的话题才吵得起来。
当然了,专家的意见剧组也不是全盘听从,林萧会在现代人的审美基础上进行改良。
比如片中女性角色的襦裙,就并不完全符合隋唐时代的“豪放”风格,而是更显身材的收腰设计。
该松的地方松,该紧的地方紧,这样看起来才身心愉悦。
作为一部古代战争片,女性角色是其中十分必要的点缀,也是“虚构”的主要来源。
几个女性角色中,主角木兰是最虚幻的形象,却又是最符合真实历史的写实风格。
不管是居家的裙装扮相,还是战场的着甲形象,都很“随大流”,跟片中群演的形象十分贴近,毫无身为主角的特立独行。
而几个女性配角,则各有各的出格,比木兰这个主角更有主角像。
回纥小公主万芊,有两套出镜服装,一套猎装一套舞服,无不极尽夸张繁复,跟朴实无华的木兰站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比。
西突厥女将秦芷蕾,在战场上同样是最亮眼的崽儿。
白马银枪,披风烈烈,高冠稚尾,秀面含威,身后跟着一水的白马白袍骑士,光是卖相就显得实力深不可测。
设定上她出任的是贺鲁的贴身亲卫,装扮上拉风一点也说得过去。
而郁南与秦芷蕾的这场女将对决,也没有走写实路线,充斥着一股子浮夸漫画风。
秦芷蕾这边是白骑白甲,郁南身后则是黑骑黑甲,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临近7月,敦煌外景地的戏份终于来到最后一场。
前一天晚上,陈一鸣在剧组酒店设了杀青宴,欢送余荣光、汪劲松两位“特邀出演”的大腕儿杀青离组。
跟着一起杀青的,还有张毅、聂元等众多辛苦拍摄马戏的前太保们,以及大部分时间担任步兵的古越河。
《木兰》的进度已经完成了八成,拍完两个女将的骑战戏,剧组就将前往襄城,拍摄长安行的部分。
那也就意味着,《木兰》的拍摄正式完成。
秦芷蕾扮演的西突厥女将军是一个形式大于内容的角色,安排这个角色,就一个目的,好看。
《木兰》这部电影,口头上说着“纯属虚构”,骨子里其实紧扣史实,包括里面的战争戏,也在尽可能地还原真实战史。
而这场女将对决,是唯一的例外。
《木兰辞》是一个女扮男装的故事,《木兰》却不是这样。
主角木兰在片中并非一个纯粹的女性形象,也不担负女主角的功能,其职能事实上被另外三个女角色瓜分了。
惊鸿三瞥的武则天是历史的侧面,大权在握的武皇后,为木兰以女儿身建功立业提供了合理性。
万芊是自由的侧面,代表了木兰内心的纯真向往,因此在最美好的那一刻,凋谢了。
秦芷蕾是反抗的侧面,代表了木兰潜意识抗拒的东西,为其所困又无力挣脱。
《木兰》是一部写实向的电影,唯有在这三个女角色出镜的段落,镜头语言和画面风格无不华丽到突兀。
这当然是陈一鸣刻意为之。
比如接下来要拍的女将对决,陈一鸣就请武元荣设计了一出非常形式化的武戏。
一边纯白,一边纯黑,两队骑兵在行进间变阵一字横线,展开对头冲锋。
三次对冲过后,各自落马数十骑,双方在马速降低之后开始近距离接战。
黄色的沙,红色的血,黑白相间的骑士。
在高机位的大远景下,如同铺开一场难分难解的棋局。
天元处,扭结在一起的,正是两军的主将郁南和秦芷蕾。
纵观全片,这是主角木兰唯一一段多回合的斗将。
在此之前,不管是手刃雷佳声,还是反杀王文度,都是手起刀落光速解决,毫不拖泥带水。
只有这一场,走的是武连靖的功夫套招路线,很饱满的一分半武打戏,还是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