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导演要谢罪 第155节

  但是接下来开始不对劲了,丈夫冲回家里救孩子,结果遭遇余震被压死在废墟之下。妻子面临一个究极难题,一对双胞胎儿女,被困在房间的两侧,二选一只能挑一个救。

  陈一鸣当时就奥兹了,王德发,王导你认真的吗?

  就算是想设置议题拷问人性,也没必要安排在这种举国同悲的场景吧?

  身边的观众流泪哭泣的确实不少,但是陈一鸣本人已经彻底出戏了。

  重新回到上帝视角,陈一鸣倒是可以单纯从专业角度来审视王导的这部大作了。

  被放弃的女儿没死,被选择的儿子残疾,这个发展自然在陈编剧的意料之内。

  做决定的妻子与获得新生的儿子必须背负起原罪,意外获救的女儿同样生活在怨恨里,归根结底一句话,每个人都别想好。

  再往后王导用2个小时的时长讲述了华国30年的历史,带着观众走马观花地感受了一下,一座被地震毁灭的城市如何重焕新生,一个破碎的家庭如何各自前行。

  最后自然是一家和解大团圆,编排确实精巧,但由于陈一鸣早早猜到了结局,因此毫无动容。

  合着是这么个“史诗灾难巨制”啊,前十五分钟灾难,后两个小时史诗,前后根本不挨着。

  这不就是一部家庭伦理剧么,把背景往前再推几年,二选一换成城里孩子去农村,毫无违和感啊。

  难怪陈一鸣总觉得电影主线似曾相识,上世纪90年代华国特别流行这种苦情伤痕电视剧,他写作业的时候被迫旁听过很多部,各种套路门儿清。

  人家电视剧可以一拍三五十集,有的是篇幅进行铺垫和渲染,王导用电影的时长拍长篇连续剧,节奏上不可避免地过快过简。

  于是电影里每个人物都像是舞台剧里的演员,隔一幕就变一个样,成长只有结果没有过程。

  陈一鸣的情绪被电影的节奏扯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等到一家相认的高朝戏份到来时,他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

  变老了的妻子在大屏幕上哭得撕心裂肺,陈一鸣却只嫌她聒噪。

  回家路上,陈一鸣不免放开来想,如果换成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个故事。

  首当其冲的第一条,就是灾难和史诗要合二为一,或者干脆放弃史诗只拍灾难,而不是现在这样前一半后一半地强行拼凑。

  说是拍华国往事,过去三十年的历史大事却被尽数回避淡化掉,陈一鸣能理解过审的压力,但是拍得这么浮皮潦草的,还不如索性抛弃史诗感抛弃宏大叙事。

  如果往类型化灾难片的路子上走,主震和余震的篇幅就要拉长,一家人的三线叙事就可以从头贯穿到底。

  主视角放在心存怨恨的女儿身上,她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都要重新经历一次当年被亲生母亲舍弃的可悲往事。

  并行的另一条线,是与她有心灵感应的孪生弟弟,他被一次次地拉入姐姐的噩梦,也不得不反复重温他一直想要遗忘的记忆。

  陈一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说王导套路,他现在不也很套路么,一看到双生姐弟,就想到心灵感应。

  拾人牙慧,毫无创见。

  由噩梦里的心灵感应,他联想到了祥瑞的《超感》,似乎那片子就在这几天上映吧?

  回到家里,陈一鸣打开电脑,给祥瑞弹了一个视频通话。

  五分钟过后,祥瑞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陈一鸣笑道,“红光满面嘛,看来电影上映后的成绩不错?”

  对面的祥瑞抬手撸了一把刚理的板寸,一副很瑟的样子,“那是,你不看看是谁出手。1200馆开画,首周票房680万,毙得那个碧池满地找牙。”

  “呦,这在北美暑期档能排进前五了吧,我们伏导一炮而红了啊。”

  祥瑞笑嘻嘻地摆手,“哪里哪里,陈导谬赞了,只排在单周第六,距离第五还有二十万的巨大差距呢。”

  “这个成绩,想来毕业是没问题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好莱坞巨头应该已经盯上你这位后起之秀了吧?”

  “没那回事,媒体把功劳都安到了莉莉头上,我这个萌新导演毫无存在感。

  等电影下映拿到学位,我就回国投奔铂爵,们可一定要收留我啊。”

  “那是自然,华国第一女导演,舍祥瑞其谁?铂爵还等着由你带飞呐。”

  两人吹牛打屁了半个小时,陈一鸣才结束通话。

  考虑到祥瑞回国,他因为《木兰》而一度中断的剧本“创作”,也需要提上日程了。

  以祥瑞目前的实力,再给他当副导演实在有些浪费,《木兰》的周期比较长,公司目前的资金压力也不大,完全可以并行双开,让祥瑞担纲一个小成本项目试试水。

  那么问题来了,当前的市场阶段,何种类型片突围而出的希望比较大呢?

  陈一鸣打开网页,把上半年上映的院线电影扫了一遍。

  可能是《潘多拉》这剂强心针的疗效过于猛烈了,席卷15亿票房下映之后,整个上半年华国电影市场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截至目前才13部电影过亿,其中5部好莱坞大片,6部港片,1部低幼动画片,内地电影只有一根独苗。

  《拉拉快跑》,听上去名字似乎有点越线,其实是一部女性职场电影,龚蕊自导自演,拿了1.5亿票房。

  这已经是国产类型片的最好成绩了,排在它前面的不是好莱坞视效大片,就是港城出品的魔改古装片,完全没有借鉴意义。

  其实《拉拉快跑》也没能类型化到底,因为女主角事业才起个头儿就又去谈恋爱了。

  陈一鸣按照票房成绩继续往下滑,5000万朝上有两部武侠片,两部爱情片,两部喜剧片,要么有大卡司打底,要么是名作续集。

  再往下,2000万档次总算有几部惊悚片上榜,《荒村旅社》、《夜半心跳》、《异度公寓》,只看名字就透着一股子烂片气息。

  点开蚕豆一查,果不其然,一个3.9分,一个4.2分,一个3.5分,全是院线七日游的货色。

  惊悚片在国内因为不许成精的原因,本来就不好做,陈一鸣倒是有些心理惊悚的剧本储备,可是以当前的市场容量,明摆着很难最大化票房潜力。

  掏出来的时机只有两个,或者有一部同类黑马成功破圈,打开这一类型的票房天花板。或者有大量的劣质骗钱烂片扎堆上映,让观众产生逆反心理。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意味着这一类型电影的观众形成相当的规模,足以支撑中等成本制作收回投资。

  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陈一鸣默默对国内的恐怖片爱好者说了一声抱歉,请你们再忍受一段时间的烂片荼毒吧。

  如果效仿《拉拉快跑》,让祥瑞这个女导演制作女性题材电影,倒也正好对口。

  问题是陈一鸣已经在鼓捣《木兰》,如果下一部再上女性题材,加上大女主的《魔都假日》,容易让铂爵被媒体和影迷定义归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一鸣参考着前世的记忆,抛开小妞电影和喜剧电影不论,接下来的几年里能成些气候的题材,好像也只有青春片了。

  巴菲赵的《致青春》和小四郭的《小时代》,都是华国电影史上的里程碑之作,开流量电影先河,此后N年里一直都是资本的财富密码。

  打架(撕逼)、恋爱、分手,青春三件套为主线,怀孕为代表的身体残缺,和失忆领衔的精神残缺,作为一条或两条副线,各种排列组合,再组个流量阵容,就可以上映圈钱了。

  等到《战狼2》和《药神》横空出世开辟更多赛道之后,跟着青春片一起成长的观众也毕业工作了,青春片就可以换个壳子,包装成《前任》系列二二三四再来一次。

  目前市场上还没有类似的片子,陈一鸣很容易就能攒出一个及格分以上的本子,下半年立项明年就能上映。

  就是拿这种翔味巧克力糊弄祥瑞,他有点儿不落忍,显得太不把伏导的口碑当回事了。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祭出魔改大法,从前世拿(抄)一部架构成熟的电影予以本地化改编。

第200章 情书 闹剧

  其实青春片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严格意义上都算不上是一种类型。

  因为青春这个词,指代的其实是目标受众,字面意思就是拍给年轻人看的电影。

  于是青春后面又可以加上各种类型片的后缀,这在国外已经是一个高度成熟的子类别。

  比如青春喜剧,代表作《美国派》系列。

  青春惊悚,《惊声尖叫》、《死神来了》。

  青春爱情,《情书》、《怦然心动》、《初恋这件小事》。

  在好莱坞,青春片其实是给刚出道的演员练手用的,地位类似于华国电视剧圈子里的古偶剧,靠脸吃饭的幼生幼花都要先在这里扑腾一下,扑腾出水花了才有资格继续往其他类型攀爬。

  而华国电影目前发育度太低,哪怕是入门阶段的青春疼痛电影,都还没有拍出什么名堂。

  陈一鸣实在不想掺和这个臭水沟,现在赚钱一时爽,隔上几年坑底躺,名声实在是不好听。

  所以要么整个纯爱的,比如《情书》,要么就把脑洞开的大大的,比如《回到未来》。

  没错,虽然都把这部时空穿梭的电影归入科幻片,但在陈一鸣看来,《回到未来》的第一部就是青春片的底子。

  只不过,电影讲述的,是上一代父母一辈的青春。

  陈一鸣一直觉得,青春片是一个颇具反讽意味的命名方式,表面上刻画的是青春,实际上描述的却是回忆。

  这东西就不是拍给同龄人看的,主题与受众其实存在一个错位。

  如果拍的是高中生活,那么受众一定不是高中生,而是高中毕业生。如果拍大学生活,那么受众一定是职场新人。

  因为只有共同的回忆,才能引发情绪的共鸣,没有谁会对被剧透的内容感同身受。

  而只要联系到回忆,就一定会牵扯出遗憾。

  只因情未了,方有意难平。

  青春疼痛电影的叙事逻辑就在于此,陷入其中的观众感受不到电影的狗血编排与刻意煽情吗?

  当然感受得到!

  只不过他们当时看的,早已不是电影中的人物,而是回忆中的自己。

  陈一鸣如果不想靠撒狗血挣烂钱,就必须正视这个问题,即如何编排回忆中的遗憾,在引发观众共鸣的基础上,做到悲而不俗,或是谐而有趣。

  前世到陈一鸣穿越时,逆转时空这个点子在青春片领域已经烂了大街,从《重返二十岁》到《重返十七岁》,青春期的每个年份都有电影占位,主角更是男女老少一个不落。

  华国前有《夏洛特烦恼》,票房破十亿,后有《你好李焕英》,直接飙到五十亿。

  这个点子的内核,就是回忆中的遗憾。

  可以挽回,也可以释然,正反方向不拘,都可以讲一出好故事。

  思路整理到这里,陈一鸣再次弹开与祥瑞的视频通话。

  这次接通得很快,祥瑞刚好在电脑前工作。

  “一鸣,有什么事刚才忘记说了吗?”

  “我有个问题,你如实回答,你觉得一个人对于学生时代难以忘怀的遗憾,应该是珍藏的,还是懊悔的?”

  祥瑞被问得一头问号,“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让我怎么回答?遗憾就是遗憾喽,如果能够挽回,那还能叫遗憾吗?”

  陈一鸣索性问得更明白一些,“给你一个机会回到学生时代,你会不会去追求曾经望而却步的男神?”

  祥瑞一脸不屑道,“屁的男神,我班上的男生全是歪瓜裂枣,看了就倒胃口好不好,还望而却步?他们也配?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是为了某个电影情节吧?如果让我回到当年那个时候重新做决定,那么只有一个结果,就是维持原状。

  编剧课的教授跟我们讲过一条商业电影的守则,我觉得很有道理。他说电影过程里可以放开来探讨各种可能性,但结局一定要回归现实主义。

  比如面对诱惑的丈夫,不管是假动摇还是真出轨,最后一定要回归妻子和家庭。

  或者浪迹天涯的枪手,救人也好杀人也罢,结局一定是继续流浪。

  我的理解是,电影之所以能让观众代入,必定是源于场景与人物的真实性,这是贯穿整部电影的情绪纽带。

  观众既然已经认同电影开头赋予主角的人设,那么其人物弧光就要符合观众的预设期待。

  当然,我指的是商业化的类型片,艺术电影不在此列。”

  “好我知道你的想法了,我这里忙着,先挂。”

  陈一鸣光速下线,完全没理会对话框里无能狂怒的祥瑞。

  他其实对祥瑞教授的教条想法颇为不以为然,所谓的守则,不过是好莱坞商业套路的陈词滥调罢了,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理。

  不过这个守则多少反映了祥瑞的主观倾向,既然拿定主意退后一步做监制,那么就要尊重祥瑞这个导演的权威和地位,剧本框架自然也得参考祥瑞的意图搭建。

  也就是说,开头从现实生活起,结尾以现实生活终,半世青春折返,归来仍是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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