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35了,能跳出来演一些复杂的人物了,可惜也找不到愿意怼着我的脸一拍一天的摄影机了。
好不容易遇到这家伙”,段一宁指了指陈一鸣,“结果还不愿意给我个正脸。”
老段的粉丝被说中了心事,立刻朝着陈一鸣转火,“陈导,电影里参谋牺牲的段落,为什么不拍段老师的正脸呢,我一直期待着镜头能甩过来。”
翻译小哥难得可以休息一会儿,因此也没有控场,于是两拨人就这么隔着台阶聊了起来。
说起来那场戏还真挺对不住老段的,因为最初的设计,以及随后的排练,都是一场双人戏,中线对分各擅胜场。
而且之前的版本,老段的台词更加曲折丰富,并不是像成片中那样,一句话说完光速下线。
陈一鸣怎么可能被这种质问难住,当即说道,“就像小说作者无法掌控书中人物的命运一样,电影里的人物也有他们各自的选择。”
段一宁毫不犹豫地插话拆台,“我可没想那么选,别甩锅给我。”
“吁!”几十位听得懂华语的观众马上就嘘了出来,剩下听不懂华语的观众一看有热闹也果断跟进,一时间放映厅里嘘声震天。
陈一鸣面不改色,等声音停歇才再次举起话筒,“我的意思是,镜头也有它自己的想法,而我对其表示尊重。”
“吁!”又是一阵嘘声,当即就有观众喊起了保罗的名字,其实是提醒他某人的恶劣甩锅行为。
可惜保罗根本没听懂刚才台上台下在说啥,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进入了表演状态,笑呵呵地挥手不止,一边挥还一边“YEAH、YEAH”地点头答应着。
简短的相声剧到此为止,小闹一下没关系,自己人当着外人长时间自嗨,就显得不友好了。
结束了与观众的互动,意味着陈一鸣的行程已经过半,又可以轻松几天了。
当天晚上,《每日银幕》正式发布了媒体评审团的第一期场刊评分,《1951》以3.0分暂时排在并列第3位。
本届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共入围20部电影,其中一半已经正式亮相。
受邀的媒体评委共12家,除了戛纳场刊自己之外,还有来自坚果、高卢、不列颠、斯威典、河南、金字塔国、泰兰等国的11家媒体记者。
目前暂居第一位的电影是土鸡的剧情片《燃烧的树叶》,高达3.4分,在历届戛纳电影节场刊评分中也能排第二。
排第二的是德意志的正治讽刺电影《新手》,场刊评分3.1。
《1951》与坚果影片《十四个月》、不列颠电影《利益攸关》同为3.0分,并列第三。
媒体评委对《1951》的评价,以《好莱坞报道》的专栏作家波拉克-杰克逊的影评最具代表性。
波拉克列举了《1951》做出的三大创新,并予以高度评价,他甚至认为《1951》进一步扩展了世界影史的外延。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独一无二的“移动式一镜到底”,或者说“移动式长镜头”。
虽然也有评委认为,《1951》是由长镜头拼接而成的电影,只不过拼接得更加隐蔽,但论其实质,终究不同于《夺魂索》这种彻底一镜到底的开山之作。
波拉克对此种观点极力反驳,在他看来,电影论其本质就是视觉欺骗的艺术,评价电影的出发点,始终应该是电影本身,而没必要及于其幕后制作。
幕后的工作当然有其意义,但那属于技术探讨的层面,而不是影片鉴赏的范畴。
从这个角度来讲,《1951》确实具有独一无二的特质,它第一次尝试把三一律的戏剧原则跳出时间运用于空间。
如果把约束条件限定得更为严格一些,《1951》已经做到了它可以做到的极致,即引导观众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整且不停顿地游历限定的空间。
这是一个拓展电影可能性边界的有益尝试,试验的结果也并非简陋粗劣,而是具有相当观赏性和思想性的佳作。
任何一名电影人,都应该对试验的设计者陈一鸣导演表达善意与鼓励。
如果说第二个创新是世界性的,那么第二个创新就是民族性的,波拉克称之为“东方哲学范式下的留白艺术。”
波拉克提醒影评人注意,《1951》里面几乎所有的人物,其命运都处于“薛定谔的状态”,也就是结果如何不取决于剧本和表演,而是观众本人在观影时的心理。
主角一路上偶遇的友军士兵,有哪一个是确定死亡的吗?
似乎有一个,就是侦察小组里被敌人观察手击中的士兵。
他真的死了吗?其实也不一定,因为如果有善良的观众认定其只是受伤昏迷,也并不是完全说不通。
以往的战争电影,特别是反映火线交战的电影,往往会倾向于采用大量直接性的爆炸、血浆、脏污来凸显反战立场、引导人物弧光。
《1951》显然也是同样的路径,但是在具体实现上,他使用了留白的技法,通过回避殉道者的死亡,放大被感召者的情绪,给观众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
如果这是一部正常拍摄的蒙太奇电影,可能留白的技法反而会适得其反,但正因为“一镜到底”的限制,让这种东方式的留白最大化地发挥了其积极作用。
这同样是一种有益且有趣的技法探讨,至少我现在就对“留白”有着浓厚的兴趣。
第144章 缺陷 宽慰
波拉克在影评中提到的第三个创新,则是对已经没落的战地公路题材的复兴与开拓。
众所周知,战地公路片已经绝迹影坛很久了,上一部引发反响的电影,还要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不列颠导演理查德-克雷莫尔的《遇见伍德沃德》。
自那以后,还能挑出哪怕一部制作上乘、讨论度比较高的战地公路片吗?
没有!一部也没有!
我想《1951》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类型缺失的根源,因为在《1951》之前,摄影机无法满足主视角拍摄的进化要求。
而《1951》出现之后,战争片有了另外一种拍摄方式。
不止是战地公路类型的复兴,还有战争片与其他边缘题材的交叉与融合。
拿《1951》来说,两位主角与掉队士兵的丛林潜行戏,显然大量融入了悬疑元素。
其实这在以往的战争电影中并不少见,“转角遇到爱”不止恐怖片喜欢用,战争片也很喜欢,而且这很契合战场的固有特性。
但是旧技术的局限,导致这种悬疑感只能浅尝辄止,无法深入挖掘。
此外,战争片与青春片同样存在天然的交叉,但以往在这一领域的挖掘同样缺失。
如果把《1951》的剧情做一下简化和替换,火线改为学校,绵延的炮击改为恶劣的家校环境,道中的友军改为同班的同学,逻辑上同样成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一鸣导演对本届戛纳电影节的最大贡献,大概是与他同行的两位摄影师。
我很期待《1951》中使用的开创性摄影技法,可以以戛纳为起点推广普及开来,应用到更多的电影之中。
当然,如果波拉克真的认为《1951》完美无缺的话,他也不会在场刊上只打出3分了。
他同时认为,这部电影有着两个巨大的缺陷,拉低了整部电影在他心目中的综合评价。
第一个缺陷,在于《1951》试图从一个正治性的视角出发,讲述一个普世的成长故事,但是这两者存在天然的错位,不是靠耍弄导演手法可以掩盖或隐藏的。
虽然导演刻意回避了对敌人具象的刻画,而代之以飞机、大炮、坦克等强大武器,但是片中角色除了成长期的主角,其他士兵形象都有着完美人设的弊病。
这恰恰说明导演和编剧的基本立场,是正治性的,而非普世的。
第二个缺陷,则是《1951》为了追求商业化的效益,片面地强调可看性,添加了一些不必要的视觉奇观。
“戛纳和我本人并不排斥商业电影,我只是有些惋惜,同一个段落,理应存在更富寓意的呈现方式。
陈一鸣导演已经告诉我们,他完全做得到,只是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他不愿意而已。”
波拉克的长篇评论,最初刊载于《每日银幕》8月14日那一期,隔天《好莱坞报道》予以全文转载。
申菲随后主导了一波扩散,国内在周一安排了一轮新闻群发,算是给《1951》定下了媒体传播的基调。
其实在戛纳,波拉克所说的“三个创新”并没有多高的影响力。
每年电影节期间,短短10天之内要首映多达五六十部电影,从来不会缺少吸引眼球的创意之作。
特别是战争片本就属于电影节的小众题材,关注度和话题性先天不足,如果《1951》没有一镜到底的噱头,很可能场刊出个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申菲知道场刊分只列第三的时候,百忙之中还专门抽出时间来宽慰陈一鸣,生怕他泄气。
“一鸣,戛纳的媒体评分只是个发新闻的由头,连风向标的意义都欠奉,你不用把它放在心上。
历数各届戛纳电影节,媒体、影评人和评审团,从来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场刊最高分电影拿到金棕榈的次数,只有5次,其中还有2次并列。
反之,场刊分在3分以下的所谓中庸之作,笑到最后的次数超过30次。
由此可见,评审团从来都不把场刊分当回事,甚至有一种专门跟媒体打分反着来,以彰显个人品味的趋势。”
陈一鸣对申大姐的关心还是很感激的,不过他也不好说自己同样没把场刊分当回事,那样显得他过于自大了。
索性他就以请教的口吻,转移了一下话题。
“申姐,这么说来,闭幕式上的各大奖项,完全由评审团那9个评委一言而决喽?
具体怎么决?一人一票投票吗?”
陈一鸣的这个问题可谓投其所好,申菲一下子被问到了痒处,靠在沙发上开始侃侃而谈。
“这就不能一概而论啦,各届有各届的潜规则,不是内行人肯定摸不着门道,而真正的内行人,谁拿谁不拿,其实闭幕式还没开就八九不离十了。”
马云腾十分配合地扮演捧哏二号的角色,“申姐肯定是内行人,你说说,《1951》有希望拿金棕榈不?”
申菲脸上挂起神秘的微笑,拿过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三个圈,然后标了3个名字。
“呐,姐姐我今天倾囊相授,给你们讲一讲国外电影节该怎么玩儿。
其实只要是精英评审团的评选方式,内部运行逻辑就大同小异,一法通万法通。
戛纳算是各大影展中吃相比较文雅的,不像蒙特利尔那么简单粗暴。
这是戛纳电影节主席雅各布,2004年以前,他的意见举足轻重,可以左右50%的奖项归属。
如果在选片阶段,的电影被雅各布主席点名参赛,那么恭喜你,至少一个银棕榈到手了。”
大壮指着另外一个圈问道,“申姐,这个标着亨利的,应该就是那位艺术总监吧?”
申菲点了点头,“没错,2005年蒂埃里-亨利逆袭上位,从此以后对外代表戛纳电影节的,就是老亨利了。
不过雅各布依然保留着主席职位,而且多年经营树大根深,支持者和同情者相当多,总监大人并没有雅各布在位时那么大的权利。
因此亨利大幅提升了评审团主席的裁量权,欧洲的电影精英显然不会拒绝这根橄榄枝,由此亨利从执棋者转变为仲裁者,渐渐坐稳了戛纳电影节话事人的位子。”
这下子两兄弟都明白,最后一个圈代表的,自然就是本届评审团主席托尼-塔伦蒂诺了。
申菲在那个圆圈旁边画出三条横线,进一步解说道,“戛纳评审团主席自带声望BUFF,受邀的影人肯定不会少,因此雅各布和亨利的地位毋庸置疑。
但是,西方的传统就是选举选举选上就举,评审团主席一经公布,雅各布和亨利就靠边站了,反正这个主席就是一锤子买卖,没人会指望连任。
既然是一锤子买卖,那当然是怎么放飞怎么来,不任性一下,都对不起自己的艺术家灵魂。
雅各布和亨利也不想艺术家玩儿得太嗨把电影节的名声搞砸了,所以会在普通评委的人选上进行牵制,给当届的评审团主席踩一踩刹车。
至于效果如何,那就需要具体分析了。
比如去年是高卢演员萨拉-普鲁斯特做主席,好家伙直接就是一个女暴君,金棕榈由其一言而决,票数多少都是浮云,女人耍起赖皮来没人顶得住,更何况还是个女影后。
当届评审团里有德高望重的高卢导演彭扎特,估计就是亨利找来约束萨拉的,然并卵,根本按不住。”
陈一鸣哈哈大笑,“所以今年换了个男主席,对吗?”
申菲也笑了,“差不多吧,其实换汤不换药,搞艺术的就没有省油的灯,既然你给了人家那个权力,就得承受让渡权利的代价。
我划这三条线的意思,就是8个普通评委名义上彼此平等各有1票,但实际上的话语权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一档的当然是那两个好莱坞大咖,导演罗贝托是托尼的亚平宁老乡,显然关系不会差,说话也有分量。
另外一个是坚果女演员安妮特-盖博,3届奥斯卡影帝老盖博的女儿,同样属于好莱坞的权利者,托尼再傲也会卖她个面子。
至于另外两个坚果评委,一个制片人,一个影评人,名不见经传,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档的就是两个老欧洲,一个高卢导演,一个斯威典作家,他们对金棕榈的影响力恐怕不会很大,但几个银奖肯定说得上话。
第三档的就是许可和那个棒国导演,不是我说话难听,他俩就是来凑数的,全程跟着举手的待遇。”
陈一鸣想了想问道,“申姐,照你的意思,《1951》能不能拿奖,全看托尼一个人的想法呗?”
申菲先点头后摇头,“不能这么说,要看托尼有多大的意愿,为某一部电影争取金棕榈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