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处于产业中游的院线，所面临的尴尬处境。
向上游渗透，制作的头部资源过于集中，他们搭不上。
向下游拓展，万达为首的资本大鳄疯狂扩张，他们刚不过。
唯一的出路，就是往死里内卷，让自身的扩张速度跑赢整个行业的平均增速，让自己身后的牺牲品越多越好。
然而这一策略很快也遭了当头棒喝，省际行政壁垒竖在那里，房子盖遍全国的万达都无可奈何，行业集中度在五成上下来回拉锯，再也推进不下去了。
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互联网巨佬们碾压入场，让整个电影圈都成了他们的打工人。
制片方具有相对独立的生产力，不是现阶段的大数据和AI可以完全取代的，因此尚可苟延残喘赚个辛苦钱。
院线和影院彻底成了时代的眼泪，被互联网资本和订票APP两头围堵，拿捏得欲仙欲死。
本时空华国的电影行业，其实比前世更艰难。
不去分析那些深层次的原因，只要看看去年的行业数据就知道了。
《魔都假日》最终票房1.6亿，排在全榜第八、国产第五。
这个成绩拿到前世，可以排在同年度的全榜第九、国产第六。
这就表明，两个时空头部电影的品质和成绩，其实相差并不大。
然而再看全年票房数据，本时空只有52亿，少了整整10亿。
刨除5块钱的票价涨幅，两者之间的差距其实很接近，但是别忘了，本时空华国的影院大建要猛得多，影院数和荧幕数都比前世高出一大截。
两相抵消只有一个结论，国产电影的表现太差，已经拖累了影院和院线的发展。
今年上半年国产电影的业绩，似乎也可以印证这一判断。
劳模孙旺泉连着折腾了好几年大片，终于折腾不动了，今年学习《魔都假日》，搞了一部小清新的年代爱情片，票房神话自然没能延续下去，止步于1.3亿。
另一个台柱子帝圈小王依然没有放弃大片之心，正在闭关搞一部灾难巨片，据说制作周期长达两年，今年一整年都没他什么事了。
吴克森的《三国下-赤壁》5月份刚刚杀青，《官渡》的成功让他信心爆棚，果断踹掉国内编剧鲁一围选择自己来，结果么就是舆论普遍看衰，同时大幅调低了票房预期。
武连靖宝刀不老，继续以一年一部的速度发片，这次不当家具城战神改玩儿古装战争了，还拉上棒国、小日子的影星打造“亚洲史诗巨制”，一部《传奇》票房将将爬到1.5亿。
5月底《传奇》一下映，院线经理群简直要暴动。
整个上半年，只有两部国产电影票房过亿，加上进口电影也才五部，下半年的好莱坞大片又被无限期延档，这样下去大家都得饿死了。
六月份上映的国产电影全都不温不火，首周票房没有一个过千万的，这也意味着全都破亿无望。
再看看七月份的排片表，似乎只有两部港城电影有一点看头，但是正如陈一鸣所说，港片上限摆在那里，几乎不可能迈过2亿的门槛。
这么算下来，陈一鸣的《1951》已然是全村的希望，不仅是院线经理，影院经理甚至电影局，都不得不对之寄以十二分的期待。
听着院线经理们的花式诉苦，陈一鸣还是很难对他们的焦虑感同身受。
而且他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电影都已经成片了，结果如何只能交给老天爷。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马二爷只给陈一鸣划了一条“底线”，并没有给他提出更高的要求，想必也是不想给他带去太多压力。
实际上算一下就知道，想要保住52亿的年度票房不跌，光靠一部《1951》绝对不够用，算上《建国大业》都不行。
去年20部好莱坞进口电影，合计产出了全年票房的40%，也就是20亿，这么大的缺口，不是那么容易填上的。
这么一想，张里立的扑克脸倒是情有可原了，这位在院线经理中算是一个异类，有话直说极少客套，陈一鸣还挺喜欢他这种风格。
沉重的业绩压力扛在身上，直肠子的老张可不就七情上脸了么。
也幸好有巩义凡和卫晋方两个场面人，不停把歪到天边的话题拉回到陈一鸣身上，否则今天的看片会，说不定就会沦为对华国导演的批判大会。
送别了意犹未尽的院线经理们，陈一鸣极力按捺住烦躁的内心，打起精神去招呼受邀前来观看成片的剧组成员。
他第一个就找上了段一宁，“老段，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帅呆了，酷毙了？”
段一宁看上去却不是很激动，反而颇为严肃地回道，“看完全片，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真想再演一次啊，把我内心构建的那个秦志亮尽情地释放出来。”
陈一鸣愣是没敢搭腔，看段一宁那副感慨出神的样子，好像也根本不期待他的回答。
于是他转向石磊，笑着夸赞，“石老师，大荧幕上看你的战前动员，我都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冲上去了。”
没想到石磊也是一副板正的样子，沉吟着答道，“第一次看成片，感觉脚底没跟还是影响了情感表达，不过我能接受这个遗憾。”
得，又聊不下去了，这都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两个总喜欢反思呢。
陈一鸣被搞得兴致全失，幸好侯永在外拍戏没空过来，否则少不了又要接受一番教育。
跟张宇和毛豆简单交流几句之后，他干脆去找圈外人，直奔刘东君一家三口。
第128章 好哭 戛纳
今天的看片会，来的全都是圈内人，如果说普通观众的话，那就只有刘家三口人了。
因此，陈一鸣对刘爸刘妈的观后感还真挺期待的，虽然他们都已年近五十，并不算是典型的目标受众。
“刘叔叔，刘阿姨，感谢你们今天来给我捧场。哈哈，在大荧幕上看到自家孩子，是不是挺陌生的？”
刘爸咧了咧嘴角没有说话，把抒情的舞台让给了自家领导。
刘妈听了陈一鸣提到刘东君，条件反射地就想笑，然而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又突然红了眼圈，揉了两下没忍住，甚至直接哭出声来。
她抽泣了好几下才克制住情绪，眼睛脸颊都红红的，不好意思地说道，“陈导，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就是忍不住。
一回想我家小毛在电影里的样子，我内心就一阵难过，就忍不住掉眼泪。”
刘东君被自家母上弄得也不好意思起来，对陈一鸣说道，“陈导，我妈就是心疼我，我都跟她说了那是化妆，都是假的，她还是这样。”
陈一鸣没理他，而是直接宽慰刘妈，“刘阿姨，你伤心也是应该的，小刘拍这部戏拍得很苦，我确实觉得对不住二位。
你们把儿子毫无保留地交给我，我愧对这份信任。”
刘爸一抬手打住了陈一鸣的道歉，“陈导，别听东君瞎说，他妈不是因为心疼儿子才哭，她是心疼电影里的木小林。
实话实说，我也没忍住掉眼泪。这是一部好电影，刘东君能参与进来，是他成长至今最大的荣耀。”
咦，莫非刘家爸妈还真看进去了？陈一鸣一下子来了兴趣。
“刘叔，我不是自恋到想听你夸我，既然你说自己看哭了，想必是某个点触动了你的内心，达成了某种共鸣，我想知道的更具体一点。
你看，今天来的都是圈里人，我们这些人天天跟电影打交道，已经失去普通观众的视觉了，所以你和阿姨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刘爸听了陈一鸣的话，那一点点羞赧早已扔到九霄云外，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不过还是刘妈首先发言，“陈导，我不懂什么情感共鸣，反正我就是在小毛咳嗽那里哭出来的，当时也没别的想法，就是心疼，看不下去。
不过最让我克制不住的，是电影最后看到我家小毛原本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一下子看住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一脸。”
陈一鸣暗暗思量着刘妈的感想，对预告片的想法，又有了一点动摇。
原本他对片尾彩蛋并没有多少重视，添加这个更多是为了满足总政内审会上的修改要求，性质上其实跟邀请李箭演团政委是一样的。
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强行”升华好比喜剧片直接挠观众的咯吱窝，技法上太不高级。
最新的例子，则是《满江红》片尾的大型团体操表演，几百上千号群演一起朗诵《满江红》。
感人吗？那肯定感人，但也只限于坐在电影院里，出了电影院之后，十个观众里有八个都会觉得尴尬。
不过从刘妈的主观感受来看，这个片尾倒是有了些歪打正着的味道，看来《1951》这部战争片，也并不是完全与女性观众绝缘。
陈一鸣到底是拍过很多神剧的，他太知道某个影视形象能勾着女观众“心疼”该有多难得了，如果是操盘一部网播剧，此时第二天的热搜和剪辑已经安排上了。
就算去掉刘妈看自家儿子的情感滤镜，这也是一种异常宝贵的可能性，陈一鸣不可能不重视。
把这一点暗自记下，陈一鸣又看向沉思中的刘爸。
刘爸的嘴唇和喉结不断蠕动，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陈一鸣笑着说道，“刘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观众就是上帝，买了票花了钱，自然有权利发表任何意见。”
刘爸也笑了出来，“那好，我就直说了。
陈导，你这部电影需要沉下心来看，普通观众可能需要一点点耐心。
电影前半段，我就一直在纳闷，敌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干仗。
没办法，我是六零年代的人，看了半辈子战争片，已经形成思维惯性了。
当然，到飞机出场的时候，我就打消了这个疑惑，从这里往后电影的节奏变得很快，我已经没有余暇去考虑敌人的问题。
直到木小林进入坑道，我才突然意识到，好像全程都没有敌人出现过，一路上的牺牲，都是炮击造成的。
这时候，我突然看到堆满角落的战士尸体，把我之前一度忽略的牺牲具体呈现在我面前，我的情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那时感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加上接下来的情节，也一直发生在逼仄的坑道里，压抑的感觉就更加明显。
所以，哪怕电影最后木小林完成了任务，幸存的战士成功撤离，还用火焰和信号弹做了一番庆祝，我还是无法完全摆脱那种沉重感。
我会不由自主地联想，木小林和金副指导员他们，能不能活到战争结束回到家乡。
陈导，你可能是想用一个浪漫的结尾，让观众带着希望离开影院。
但是很抱歉，我做不到。”
陈一鸣连连点头，还双手合什给刘爸作了一个揖，。
“谢谢刘叔叔，你的真情实感对我的启发很大。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等电影正式上映的时候，抛开友情支持的因素，你会愿意到影院买票再看一次吗？”
刘妈抢答道，“当然，这么好哭的电影，我肯定要来看，我还要拉单位同事一起来看。”
刘爸明白陈一鸣提问的真实含义，正色回答，“会再来看的，其实我一开始是冲着一镜到底来的，结果看进去之后就忘了这码事了。
等电影正式上映，我肯定要再看一遍，研究一下一镜到底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
内部看片会结束之后，《1951》的宣发工作正式启动。
陈一鸣综合各方意见，跟魔影厂的剪辑师合作，一共剪出四版30秒的宣传片。
第一版属于纯纯的“预告骗”，飞机、大炮、坦克、卡车，反正就是把所有特效戏份都给剪了进去，而且还都浅尝辄止有头没尾。
剪辑师都快笑不动了，单看这版预告片，肯定会以为这是一部火爆战争大戏。
殊不知全片的载具片段基本全在这里了，真正的《1951》全程11路。
第二版算是“柔情版”，镜头聚焦木小林，专门面向刘妈这类母爱溢出的女性观众。
陈一鸣把没用在正片里的素材也剪了进去，里面有不少刘东君NG的懵逼片段，当初他那副可怜样没少拱着祥瑞谴责陈一鸣。
既然能勾引起祥瑞的同情心，想必对跟祥瑞同龄的年轻妹子也应该有效果。
第三版走的是悬疑风，大量的快速切镜迭加闪回，把木小林的镜头打散了二次剪辑，具体效果就是刘东君死来死去总是死不掉，满满的时间乱流的科幻感。
这个当然是用在互联网上的，算是把小破站的恶搞视频提到放映之前自己干了。
第四版就是常规路线了，交待剧情，罗列演员，主要提供给院线和影院，用于线下宣传。
30秒的标准版剪出来之后，还要在此基础上弄15秒的广告版，以及5秒的袖珍版。
搞完预告片，陈一鸣还要审核全套海报，这是最核心的宣发素材。
比如演员形象，是用干干净净的军装照，还是破破烂烂的战地照，就大有讲究。
集体海报，还涉及到番位的问题，位置怎么排，名字怎么摆，都不能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