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在项梁身边与张良惜别以来,沛公是真的常常想起张良。在他心目中,张良是个少见的用兵奇才。越是想在这混乱的时代打出一片天地来,就越加感到张良这样的人才难得。张良当日志在恢复韩国,随韩王而走,他是无法留住的。谁知今日会在这西行路上相见呢?谁又会料到在与杨熊难分上下时张良助他一臂之力呢?沛公不由得问起他别后情形。,
原来,从项梁那儿领命为司徒辅佐韩王之后,就随韩王西略韩地。凭着麾下的一千余人连得数城,倒也十分顺利。但是,相对庞大的秦军,这支军队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当秦王获知韩王自立后,恼怒万分,派军追杀韩王。自知无力和秦人对阵,张良只得护卫着韩王东躲西藏,在颖川一带活动。近日得知沛公到此,赶来相会,正巧碰上了这场厮杀,自然就全力以赴了。
“嗨——,当日离开足下之时,尚得项梁相助,如今项梁却已长眠地下了。人生在世,有时真的是飘忽不定啊!”张良说到最后,颇有些伤感。
“司徒,何必如此!人生一世,本来就是那么几十年的光景,有什么可叹的?可幸的是你我生逢乱世,只要不愿苟且偷安,就有大展鸿图的机会。一切都不算迟,只要你我相伴相随,定能成就许多大事!”
沛公明白,张良是有毅力的人。此番伤感,完全由于自身兵力的弱小而导致的复国无望情绪,所以极力激励张良。“司徒此次助我,我亦当助司徒去拿下颖川,如何?”
这正是张良求之不得的,张良如何不乐意,当下两军相合,直攻颖川。
自从陈余与张耳闹矛盾后,愤而与之分开,张耳心中怏怏不乐。毕竟二人相伴相随多年,有过许多次同生死的经历。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像古人说的只可共患难不能共荣华么?当年我俩沦落他乡逃命时,生活清苦心却相连,怎么会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呢?是我错了还是陈余错了?我们俩多年同甘共苦的情谊真的就这么了结了?……想是这么想着,事情还得照做。陈余走了,他的军队还在。张耳把军队收揽过来由自己统率,仍旧护卫着赵王赵歇驻扎到信都,随后自己带兵回到项羽处,与项羽一同攻秦。
趁着秦军连吃败仗,项羽率各路人马向章邯发出了猛攻。章邯已有几分畏惧项羽,不敢主动出击,只在荆原堡垒中坚守,他心中暗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几十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直畅顺无比,今日算是碰到克星了。也许,这是此生中的一劫,若过得去,以后必是更加畅顺,无人能敌;若是过不去,我一生英名就断送在这个年轻人手里了。
而今奸臣赵高把揽朝政,指鹿为马,残害忠良。二世不明是非,听之任之,致使民怨鼎沸,义军四起。无奈之余章邯投降了项羽。项羽不计前嫌,当下,封章邯为雍王,拜司马欣上将军,让司马欣统领二十万降军。顿时军中一片欢腾,转眼间,项羽已有四十多万人马。事已至此,一切就绪,项羽开始向关中进发了。
沛公攻破颖川之后,又和众将商议如何进攻荥阳,击败杨熊。然此时探马来报,杨熊已被秦王派人杀了。
原来,二世闻知杨熊大败的消息,十分恼怒,加上赵高在旁添火加柴,气得二世当即下了诏书,派人前往杨熊处,治了个杀贼不力之罪,砍了杨熊的头。
沛公大喜,唤张良前来:“既然杨熊已死,此处已安然了,下一步如何进行?我想攻下韩地,如何?”
“最好。拿下韩地,我军后方就更加牢固了。”张良道。
正当军队整装待发之时,沛公得到了一个消息——赵国大将军司马卬,正打算率军入关,直攻咸阳,心中不禁焦急起来。如果那司马卬真的抢在他的前面可如何是好?他哪里还能做成关中王呢?于是,他决定加快行动步伐。论实力,他要远远超过司马卬。近日,他已积累了大批粮草武器,又一路收编了陈王的残部和其他人的队伍。从这一点说,司马卬与他不能同日而语。然而,时势动乱,英雄辈出,谁能知道其最终结果如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必须抢在各路英雄前面。
当下,他率兵向北急攻平阴。然而,由于行动匆忙而守城之兵又以死相守,连攻三日都未能拿下。
时间就是成败的关键。沛公见攻平阴不下,又转攻洛阳。谁知洛阳守兵比平阴还多,又是苦战几日后没有结果。
沛公心下有些慌乱起来,暗道:莫非我要落在司马卬之后么?但另一个念头马上占据了他的心头——不会,我这一生有诸多不平常处,理应称王称帝的。有了这个信念,他又开始冷静地分析近来的行动。所攻二城,皆是平缓坦荡之地,交通方便,又为秦人重兵防守之地,自然难以拿下。那轘辕山,道路崎岖,百步九折,行人极少从那里经过,秦人守兵也少,为何不从那里打开缺口?
几天后,他率军越过了轘辕山,进入韩地。势如破竹,连下十几个城邑,士气又高昂起来。
韩王闻知,立即前来拜见沛公。他向沛公提供了一个信息——阳城中有一支秦军骑兵,大约一千五百人。他们所骑军马,都是胡人进献给秦王朝的,一个个膘肥体壮、快行如飞。沛公大喜道:“太好了,我正需一批良马哩!”
当夜,他和张良偷袭阳城,一举破敌,夺得骏马一千匹。选派善骑之人充作骑手,组织了一支快行军,以此作部队前驱,转而攻向南阳。
南阳太守已得知沛公前来,早早率兵出城到了犨县东,想抵住沛公。然而,他哪里是沛公对手,当下被沛公杀得个稀里哗啦,抱头鼠窜,逃向了宛城。
沛公无心再攻宛城,向前赶路要紧。他绕过宛城,向西疾驰而去。这一切,都被张良看在眼里。作为谋臣,他明白沛公急于求成的心理,但更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此时,他不能不劝沛公了。“主公,”自从沛公受命西进以来,大多数人就开始这样称呼沛公了,“属下以为,主公虽然急于入关,但如今秦军数量还相当可观,且大都据守险要之处,我军仓促间未必能够取胜。主公绕过宛城不战,乃是一个失误。”
“请细言。”沛公有点震惊了。
“我军前行,宛城之敌就会从背后夹击我军。试想,前有劲敌,后有追兵,岂不危险么?”
沛公略一思索:“言之有理!今夜就折回头去!”
沛公率军包围宛城,南阳太守听从舍人陈恢的意见投降了沛公。
只消几日,一切都处理完毕。沛公封太守为殷侯,留守宛城。同时,封陈恢为千户之食辅助殷侯。双方皆大欢喜,城中百姓更是高兴万分。既为主属关系,就在城中大宴一日,以为庆贺。沛公即刻又踏上了西行路。似乎是一顺百顺,从宛城到丹水,从丹水到胡阳,到郦城、析城,都是未折一矢未伤一卒。各城守将都仰慕沛公英名,闻风而降。
张良建议沛公严明军队纪律,凡扰民者皆严惩不贷。沛公一一照办,使得民心大顺。老百姓早已饱尝秦吏的横征暴敛、无恶不作,看到沛公如此爱民安民,皆欢呼如潮。除了秦军多降者外,许多年轻百姓也随军而行,以为沛公效力为荣。七月底,军队直达武关。
秦朝上下,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秦二世急了,丞相赵高却再也不露面了。他在考虑自己的出路。他密谋借女婿阎乐之手杀害了秦二世,后又立子婴为帝。但这也无法挽回秦朝灭亡的局面。子婴投降了沛公。
出降的这一天,子婴乘着白马拉的素车,以白绫系颈来到轵道等候沛公到来。那手捧玉玺的样子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在这一天,他更明白了自古以来白色所表示的含意了。那是一种死亡之色,祭祀之色。
沛公威风凛凛来到子婴身边,接过玉玺,命人扶起他,向城中走去。秦王朝的时代结束了。进入咸阳城后,沛公的部下分头占领了秦王朝原来的府库。面对着闪闪发光的金银绸缎,哪个不动心?他们跟随沛公浴血奋战,不就是为了功名利禄么?于是,众人你争我抢,掳掠起财物来。顷刻间,各处都是一片繁忙。那种半路上得了横财的惊喜映照在每个将士的脸上。
一片忙乱之中,萧何悄然带着一批人进入丞相府。但是,他没有拿那些金银细软,而是把秦廷的法律典籍等细心整理,一一运回大营之中。他的心目中想的是如何在将来辅助沛公管理好天下,没有这些典籍簿册怎么行?沛公陶醉了。
他漫步在秦宫中,在豪华的帷帐和雕梁画栋间穿行。亭台,楼阁,金银,珍宝,回环往复的走廊,鸟飞鱼翔的花园,千娇百媚的宫女……这一切,过去只是在梦中见过。
他又想起了过去的一切,尤其是那些神奇的琐事。看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长期以来的风餐露宿,日行夜走积累下的疲劳似乎都涌上来了,他不知不觉来到宫女中间,伸手揽了一个搂在怀中……
却说张良、郦食其、樊哙、周勃、曹参等人在各处忙完之后,却不见了沛公的影子,众人放心不下,只得分头去找。樊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想了想,直奔宫中而去。
没去金库,也没往兵库,而是直往后宫宫女居处。撩开一道道薄如蝉翼的帷帐,令人眼花缭乱的挂设,他终于找到了沛公。眼前的情景,正如他所料。
在衣着艳丽的一群宫女中间,沛公左手拥着一个娇俏女子,右手端着酒杯,正在取乐哩。
一股怒火窜到了他的头顶,他没好气地问:“沛公,你是想得到天下还是想当个富翁?”
沛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并不答话。“沛公难道忘了秦王是怎么灭亡的吗?这些金光闪烁、千娇百媚之物是什么?是毁掉秦王的恶浊!沛公不应在此,请随属下回营!”
沛公知道樊哙的脾气,他慢慢地说:“我太累了,今晚就在宫中留宿了。”
说完,松了手中宫女,低下双眼,只一个劲儿饮酒,仿佛身边无人一般。
樊哙欲发作,却按捺住了,他转头愤然离去。在宫门外,与张良迎面碰上。
“沛公在何处?”张良急切地问。
“在那群妖女中间!”樊哙气呼呼地说。随即,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沛公素听你言,快去劝劝他吧,我不会说话,沛公也听不进。”樊哙显得很焦急。
张良点头,大步向内宫走去。
站到沛公身边,已见沛公面红耳赤,不知是酒意还是愧色。
张良慢声道:“沛公本为一介布衣,何故今天能进入宫中?因秦王无道。作为替天下铲除残暴之人,应首先去除秦王弊政,消除荒淫,提倡俭素。沛公初入秦都就想在此为乐,岂不是又一个秦王么?人称沛公胸怀大志,为何为一时逸乐而毁掉天下大业?樊哙适才来此,话不中听,却是一番好意,一片忠心。古人云,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请赶快离开宫中,不要往秦王毁灭的路上走。”
自樊哙走后,沛公就已内心不安,只是不知怎么下台阶。听罢张良此言,立即起身道:“我马上离开,蒙君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