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法宪回忆录 第81节

最后,毛泽东又讲到了团结。他说:“不讲团结不好,不讲团结得不到全党同志的同意。总是团结好一些,人多一点好嘛!我们党内一些同志,历来历史上闹别扭,现在还要闹,你有啥办法?我说还可以允许,此种人不可少。一定要搞得那么干净,就舒服了?睡得着觉了?我看也不一定,到那时候又是一分为二,还是有要闹的。总之,党内党外都要团结大多数,事情才好办。”

接着是康生讲话。康生以胜利者自居,神气十足地大讲了一通学习马列主义的重要性。他大概一共讲了四点:一、马列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一定要学好,不能只学几条“语录”;二、学习马列主义,要注意联系实际;三、要联系中国革命的实际学好毛泽东思想;四、要系统的学习,不要各取所需。总之,康生的这些话,是在不点名地批判我们。

在闭幕会上还宣布了对陈伯达进行审查。与全会的开幕式不同,闭幕式的气氛很紧张,到会的人没有几个面带笑容。

二十一、林彪要我们见江青

全会闭幕的当天晚上,林彪带着叶群去了江青那里。这次我们打了大败仗,对林彪来说,这是包括战争时期以来的第一次。林彪去江青那里是要缓和一下气氛。江青要林彪注意保重身体,林彪也告诉江青:这次不回北京,要直接去北戴河养身体......。这些都是表面应付,实际上林彪和江青关系早已破裂了。回来以后林彪又要叶群带着黄永胜、我、李作鹏、邱会作到江青那里去。这次来庐山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进江青的门。江青住的是庐山上最好的房子,原来是蒋介石住过的。这座别墅前面的阶梯较高,上去比较吃力,何况当时我们几个人都感到有些灰溜溜的。

进门后,江青板起一副面孔来同我们握手,一见面就说:“你们不听我的话,所以犯了错误。”

当时我心想:江青真是狂,不过我没有说话。我们在来之前统一了思想,这次来只听不说。叶群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说话,所以,我们只是听江青一个人训话。后来,江青又追问我们:“你们向主席告过我什么状?”这话我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说上次她在钓鱼台找我们谈话以后,我们到毛泽东那里告她的那件事。这件事情,除了毛主席本人外,别人是不会传这个话的。一方面毛主席要我们一定不要告诉江青,另一方面自己又向江青通风报信,我真的不明白毛主席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下我们只有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江青又说:“你们不听老娘的话,吃亏了吧!要是早听我的话,就不会犯错误了。”在江青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黄永胜和李作鹏两个人虽然没说一句话,可眼睛都鼓起来了。为了缓和一下空气,我说:“我这次犯了错误,对不起江青同志。”

我作了检讨,大家作哑吧,就是江青一个人说话:“你们今后要接受教训。犯了错误不要紧,改了就好。你们也许还要检讨。今后要多同我联系,怎么样?”我还想说几句,但黄永胜拉着我,不让我说。这样,我们没有人表态,待了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黄永胜对我说:“这个时候你还说什么,反正以后够我们受的了,还不知道要检讨多少回呢?”李作鹏也说:“从此以后没有完,一直到打倒为止。”这话让李作鹏说中了。

这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到黄永胜的住处。这时,各省、市和各大军区的同志来看黄总长。但是对我、李从鹏和邱会作就不同了,连过去比较熟悉的一些同志,也不敢来看我们了。大家表面比较客气,但是思想上都比较紧张。

二十二、下山

一九七O年九月六日晚上,我想到下山的飞机还没有安排,就给周恩来打了一个电话。周恩来说:“请把胡萍叫来,我直接安排。”我说:“胡萍只是一个副参谋长,最好还是由王辉球、邝任农他们负责一下,他们两个你也熟悉。把他们两个留在庐山,替你安排,把曾国华放在九江机场指挥。”周恩来同意了我的意见。于是,打完电话,我就把王辉球、邝任农、曾国华找来,一起布置了用飞机疏散下山人员的问题。我要他们对这一事情各负其责,一切听从周恩来的安排。然后,他们三人就分散到九江和南昌机场指挥。

下山的时候和上山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上山的时候是周恩来放手全权由我来安排的。但是下山的事,周恩来不叫我插手了。由于这次庐山上的情况,我感到周恩来已经和我疏远了。

九月七日,根据周恩来的安排,黄永胜、我、李作鹏、邱会作同乘一架飞机回北京。那一天,恰巧林彪和叶群走在我们的前面,前来送行的还有程世清,他是东道主。我们上了林彪的飞机,当时林彪和叶群的情绪都很好,由叶群安排我们和林彪一起照了相,叶群还开了几句玩笑,所以照片上大家都是面带笑容。以后见到有关材料说我们这张照片是“要进一步加强反革命勾结伺机反扑。”

送走了林彪、叶群,我们又和程世清一起合影留念告别。在飞机上,我们几个人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为在庐山,我们经历了一次残酷的斗争。我从八月十七日上庐山到九月七日下山,一共是十八天。这是我到目前为止最难过,最倒霉的十八天,整天忙于挨斗,忙于被追查。

我这个人有一点迷信,我发牢骚说:“第一天上山就撞了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上山时一下撞死,摔死的好。”庐山这个地方上不得。一九五九年在庐山整掉了彭德怀、黄克诚;这一次又整掉了陈伯达,我们也挨了整,下一次还不知道轮到谁。我在庐山上作了三次检讨,还是没有过关。我想了想,这几天真象是一场梦,怎么会发生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九大”前后,我们同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几人的矛盾逐渐的公开化了,在一系列的事情上,如在稳定军队的问题上;发展全国经济的问题上;文艺政策的问题上......,毛主席都公开的批评了江青,而站在我们一边。尤其是汪东兴多次传来毛主席的话,都是支持我们的嘛!汪东兴还再三的对我们说:“他们(江青、张春桥、姚文元)是不代表毛主席的。”

再就是关于设国家主席,那还不是毛主席自己说的,他要我们讨论一下是否设国家主席,还说要设国家主席也是林彪同志当。当时在我的思想上,还是想让毛主席当国家主席。林彪身体不好,不一定当得了国家主席。这件事,要不是毛主席的意见,我们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再说,除了华北组的讨论和那个简报外,其它小组的情况还是比较正常的嘛!这比起八届十二中全会批判斗争李富春、谭震林、陈毅、李先念、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几个老帅和副总理的情况差远了。那次会议康生、张春桥、姚文元他们是指着鼻子,面对面的骂这几个老帅和副总理的,足足斗了一个星期。对此,毛主席亲自主持会议也没有说过一句“过火”的话。而这次我们不点名地批一批康生、张春桥、姚文元他们就不得了了,捅了马蜂窝了。我心里真是不明白,毛主席怎么会一屁股坐到江青、康生、张春桥一边去了?

黄永胜他们几个都安慰我说:“不要再检讨了,再检讨也是一样。”我说:“我检讨只涉及自己,和你们没有联系。毛主席说了,犯了错误允许改嘛。”他们说:“看着吧,这件事情没有完。”我提出了几个原则:一、坚持山上山下没有联系,强调问题是我八月十四日的电话报告引起来的,由我主动承担现任;二、我的检讨,只讲自己,不涉及别人;三、黄不作检讨,李作鹏、邱会作是否作检讨看情况定;四、我、李作鹏、邱会作也不相互埋怨。总之无论如何不要涉及林彪、叶群,也不要涉及到黄永胜,这是大前提。”临下飞机前,他们三人又一次劝我说:“不要多说话,言多必有失,要沉住气。”

想起解放前,自己打了几十年的仗,解放后在空军也工作了十几年,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翻船,我深深地后悔自己不该到中央来,如果我仍然在空军工作的话也不会有如此的遭遇。我想还是林彪说得对,我们这些“丘八”不懂政治,斗不过他们。

一直到一九八九年,也就是庐山九届二中全会十九年后,我才有机会看到中央在“九一三事件”后给我们定性的文件,说是我们进行地下活动,制造谣言,欺骗同志,向党发动了有计划、有组织、有纲领的进攻,妄图分裂我党、我军;向毛主席、党中央夺权,其性质是一次未遂的反革命政变。这个结论未免太“高抬”我们了。我想这些应该是康生、江青、张春桥给我们下的“结论”。

到了一九七六年十月粉碎“四人帮”以后,对我们的说法又改变了,说这次庐山会议是林彪、我们和康生、江青一伙相互勾结的“狗咬狗”的斗争。这样,到目前为止,对庐山会议下结论都是为了当时政治斗争的需要,都未能客观地反映真实情况。

实实在在地说,我们的动机既不是反党,也不反毛主席,更不是反对“九大”路线,我们当时的矛头是对着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他们的。林彪一再说过,对康生不能点名,所以我们只是想轰一轰张春桥、姚文元而已。所谓“天才论”,“设国家主席”之争也是对着张春桥、姚文元来的,而决不是对着毛主席的。

我个人的感觉,林彪当时对毛主席是没有“二心”的。不过林彪看不起江青、康生,更不用说张春桥、姚文元了。这不仅仅是林彪,我们同江青、康生、张春桥和姚文元他们个人之间也有许多恩怨。在对待“文化革命”的问题上,当时中央政治局里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系列的严重分歧。从“九大”前后开始,在对待稳定全国和军队秩序的问题上;在继续“抓革命”还是“促生产”的问题上;在对待文化艺术中是“样板戏”一统天下还是“百花齐放”问题上;对待老干部和造反派的问题上等等,分歧日益公开和加剧。

而这一切,当时周恩来和汪东兴他们是十分清楚的。一切大小问题我们都是及时向周恩来汇报,而他也是一再表示赞成和支持我们的。因为周恩来掌握全盘工作,许多问题上无法和康生、江青合作,因而经常借重和依赖于我们去开展工作。因此,我们当时和周恩来之间的配合是十分默契的。

更重要的是,毛主席在一系列的问题上公开支持了我们而批评了江青。还有汪东兴不断地给我们打气吹风,我们都以为这是毛主席的声音,一些表面上的假象造成了我们的一种错觉。这正是我们政治上的幼稚的表现。当然这里也有个人恩怨,因为江青、张春桥、姚文元从“九大”以后就逐渐地把矛头指向了林彪,但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坚决站在林彪一边的,这也是在庐山上爆发激烈斗争的一个焦点。

我们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毛泽东竟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江青、康生、张春桥、姚文元一边。

现在想起来,毛泽东在庐山上搞我们,这里面也是“事出有因”的。“九大”以前,由于“文革”的冲击,所有的地方政权基本上瘫痪了。毛泽东决定军队以“三支二军”的形式,接管了各级地方政权。毛泽东靠军队稳定了全国秩序,从而使军队在国家事务中起了一种特殊重要的作用。这种情况是当时客观条件造成的。当时如果没有军队的介入,很难设想国家将是一种怎样的情况。因此,在“九大”中央委员会中,军队干部占了一大半,当时的政治局共二十五人,军队干部占十四人。军队的势力越来越大,林彪个人的威望也越来越高。

在这次庐山会议上,林彪一番讲话,整个全会一哄而起,连毛泽东都说这是“有党以来从来没有过。”毛主席几次说:“陈伯达的威信太高了,要把他拿下来。”现在想起来,不是陈伯达而是林彪的威信太高了。毛主席看到林彪和我们对江青及“文革”日益增长的对立情绪,感到不安。据说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人曾多次向毛主席进言说:军队现在的势力太大了,这样下去是一个威胁......。这些因素是毛主席在庐山会议上“拨乱反正”,决心把林彪和我们逐步“铲除”的原因。下山以后毛主席步步紧逼也是由此而来。现在看来,毛主席本来就站在江青他们一边,是要坚决地保卫他的“文化大革命”的。我们同江青等人在庐山上的斗争,危及到了“文化大革命”,因此,毛泽东是决不会放过我们的。

当然,我们在当时的情况下,是不会认识到的。当时我们都认为,我们这些人,大老粗,没有政治生活的经验,所以这次上了当,翻了船。这也就是李作鹏在飞机上说的:“我们这些人太不适应中央的政治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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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庐山会议没有完”

一、继续审查

一九七O年九月七日上午,我们乘坐的飞机在北京西郊机场降落。李德生前来接我们。这里我说一句话:无论是在军委办事组时期,还是在九届二中全会之后,李德生同我们的关系一直都相处不错。这也可能是造成了他在一九七五年因被江青等人告状而被迫辞去了中共中央副主席的职务的原因。

下了飞机以后,黄永胜、李作鹏、邱会作随即离开机场,返回到他们的住所,我则留在机场,准备迎接从庐山回来的飞机。下午周恩来与康生乘坐的同一架专机回到北京。我看到,他们两人显得很亲热。“九大”以后,凡是周恩来外出,都是由康生代替周恩来主持中央工作,即被称为“康代总理”。然而,很少见到周恩来他们如此亲热。我当时内心里想:周总理很值得我们学习,善于“看风使舵”。

早在庐山会议上,周恩来就给我们打过招呼,下山以后要继续找我们谈话。果然,九月九日晚上,周恩来和康生就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同黄永胜、我、李作鹏、邱会作谈话,继续追查庐山会议的问题。

周恩来一开始让我先谈。于是我就又把八月十四日宪法修改小组会议争吵以来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然后我说:“我在庐山会议上作了三次检讨,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继续检讨。我在庐山说的话有错误,错了就检讨,但是我们没有什么非组织活动。”

听了我这话,康生鼓着眼睛盯着我说:“你们事先就有活动。庐山下有活动,庐山上有活动,下了庐山还有活动。”周恩来也说:“你在八月十四日晚上的活动我就不清楚。”我回答说:“那天晚上我是第一个给你打电话的,当时我在陈伯达家里。我把情况都向你汇报了,你也表示同意我的意见,还说毛主席从来没有说过赫鲁晓夫发展了马列主义的话,而且你也表示赞成设国家主席,赞成国务院的指导思想是以毛泽东思想为指针。”

我这一说,周恩来很不高兴,同时也很紧张。这时康生插话说:“吴法宪,你说毛主席伟大谦虚,这句话不对。毛主席不是谦谦君子,毛主席有的地方要求很严格。”康生讲话的态度比周恩来凶得多。

接着就是李作鹏讲。李作鹏说得很简单,他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在青岛接到黄总长打来的电话,说宪法修改小组发生了争论,要我回来支持吴法宪。我回来以后就没有争论了。”邱会作也说:“听吴法宪说有争论,但具体情况不清楚。”黄永胜则说:“这件事我是十四号晚上听吴法宪打电话说的,当然我们的观点是一样的。之后,我又打电话通知了李作鹏。我没有搞什么活动。”

那天晚上一共谈了四个小时,由于我们四个人的口径一致,没有谈出什么结果来。

九月十二日晚,周恩来和康生又在人民大会堂继续找我们谈话。周恩来说:“上次我和康生找你们谈话的情况,已经向毛主席汇报了。毛主席批评了你们,说你们军委办事组搞宗派,你们一统天下。你们要好好想一想,要交代你们之间的活动,在庐山会议前有什么活动,会上有什么活动,会下有什么活动。”

周恩来说了以后,大家都不吭声,周恩来就点了黄永胜的名,说:“永胜同志,请你先谈。”黄永胜说:“经过回忆,我知道的情况很少。庐山会议前我没有参加宪法的修改,我只是听吴法宪说到会议上的争论。关于设国家主席的事,我同法宪同志的意见是一样的。上庐山前,我准备的发言材料只是军事工作报告,别的工作我没有参与。庐山会议的情况,我上山以后听叶群告诉了我一些,吴、李、邱在庐山上的情况我不清楚。不过,他们在庐山上的事情我要负责任。”

康生插话问:“你负什么责任?”黄永胜回答说:“我是总参谋长、军委办事组组长,从组织上说我有责任。”康生说:“我就不信你没有参加。”黄永胜也很不客气地说:“那就请你们追查嘛!”这个时候,谈话的气氛有些紧张了。我就对周恩来说:“上次谈话,我已经把在庐山上的情况实事求是、原原本本地都说了。八月十四日的争论,我当时就向你总理、黄总长、叶主任都汇报了,这个你清楚,这都是公开的,不是什么秘密活动。”

我说到这里,周恩来脸色沉了下来。他说:“你们不要激动,我只是传达毛主席的指示。你们都是政治局委员,毛主席的话我不能不向你们传达。你们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实事求是嘛。”

李作鹏说:“在庐山会议上,我在中南组没有什么发言,叶群也没有说什么。我们在中南组没有放什么‘毒’,也没有起哄。”

邱会作也说:“我同你康老在一个组里,你知道我讲了什么。我赞成设国家主席,拥护‘天才论’,还念了语录。你当时还说,邱会作同志善于学习,并且号召西北组的同志向我学习,怎么过了几天你就反了过来,说我邱会作怎么不对,你怎么这样两个态度?”康生一听就火了:“你念了语录很好,但是你说的错话我没有同意吧?”这样,他们两个人就争论了起来。

周恩来最后说:“你们现在都是政治局委员,现在没有向你们提出什么意见,有什么问题可以再讲。毛主席的意思还是保护你们的,你们要接受教训,今后要注意团结合作,搞好办事组的工作。”

两次谈话,都没有什么结果,事情就这样搁了起来。

二、林彪要见毛主席

国庆节前夕,林彪和叶群从北戴河回到北京,毛泽东约林彪去谈了一次话。从中南海回到家里,林彪打电话叫我到他那里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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