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搜捕行动的要点,戴笠归纳为:“内外夹攻,四面出击”八个字,为此,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事先让毛人凤备好了一大批空白的搜查证和逮捕令,而且连“望龙门”的监房也腾出了许多。实施步骤先从军统内部开始,稀里糊涂中,那些“有重大汉奸嫌疑”的军统高中级干部一个个成了阶下囚,罗家湾大院通夜响彻着“冤枉”的呼喊声。随后,“内部肃清”向外推进,行动快捷,大有奔雷之势。但结果却令人沮丧。原先预计可以得到的证据,丁点儿不见,24小时折腾下来,疲惫外加失望,“可靠干部们”一个个支持不住,陷入了“虚脱”状,急得戴笠犹如困兽,在办公室里乱嚷乱窜,一想到弄巧成拙的后果,禁不住冷汗淋漓。好在毛人凤处事有节,没有直接去捅居正那个大马蜂窝,不幸之中尚留了回旋的余地。
原先按照戴笠的设想,擒贼先擒王,第一步应该踹掉居正家里的秘密电台。毛人凤觉得不妥,苦苦规劝戴笠慎重行事。他说,居院长住的地方是全重庆最敏感的地区,毗邻的有国府主席林森,监察院长于右任等等,这些人物蒋介石都要尊重几分,本局同志怎么唐突得起?万一失手,拿不到证据,惹恼了他们,往委座那里告一通恶状,我们就十分被动了。戴笠觉着也对,临时决定将“掏心”方案改成“投石问路”,即由第四处(电讯)处长魏大铭带着收报机潜伏在居正公馆周围,彻夜监听。同时,又派人伪装成电力公司、煤气公司的职工,寻找各种借口进入公馆,假装查看电表线路,以证实有否设台架线的迹象,一连闹了几天,毫无收获,再参证其他方面的行动结果,才知是中了敌伪的反间计。
几天后,戴笠召集全体参与行动的人员会餐,郑重其事地宣布“演习”结束,并对大家工作勤奋、行动迅捷果敢的表现夸奖了一番,然后再把蒙冤关进“学堂”的中高级干部放出来,以配合“演习”有功的名义抚慰一番。
由于没有去捅大马蜂窝,惊动上层官员,遮掩一番,事情也就过去了。
然而,毕竟有找缝下蛆的局内同志,他们觉着蹈跷,就千方百计地去解那闷葫芦,三探两问,个别“可靠人士”露了口风,便藉以为把柄,发起难来。他们知道矛头直接指向戴笠,斥责他无能莽撞,未必打得痛,衡量一番,尤觉自身底气不足。
于是,刀走偏锋,冲着毛人凤、何芝园杀将过来,好一阵殃及池鱼的攻讦,还真激起了些许波澜,闹腾到最后,竟把毛夫人向影心的不轨行为也扣到了毛人凤的头上,什么怂恿老婆在外招摇啦;毛太太干涉工作,假公济私啦;结交官眷别有用心啦,乃至命犯桃花、招蜂引蝶之类的骂街言语也都写成小报告,送到了唐纵的案头上。
唐帮办的心思
面对小皆不容、纤毫必究的检举报告,唐纵远远没有周伟龙、王孔安那样的“热情”,说来也是一种相当复杂的心态。他与戴笠相处,有矛盾的一面,也有相互依靠的一面。当初,从“十人团”起家,靠着戴笠的提携,有了头脸。后来出国当助理武官,镀金身,支双薪,戴笠从中帮了不少忙。回国后,从军统局到侍从室,不管怎么说,都离不开戴笠的举荐,这才有了接近“领袖”的机会,并被叙为少将军衔。如今老蒋赋予信任,重返军统,客观上把自己放在了与戴笠对立的一面,真是论私有情,论公以道,恩怨相交,一笔说不清的帐。
唐纵一生图谋进取,真正留意的其实是正途,很不希望将特工作为终身职业。因此,获悉老蒋打算让他回“娘家”时,连忙央托贺耀祖、陈布雷代为婉拒。至于戴笠的专注与投入,他不但熟知,而且从不计较。比如说,离开军统去侍从室,戴笠玩得是“驱虎出山”的把戏,唐纵却巴不得跳出“山寨”,以求各得其所。
于是,到了侍从室,当戴笠要求唐处理公文能对军统网开一面时,庸纵答应了。一来他不愿与戴笠交恶;二来也无意阻拦戴笠称霸军统的野心。眼下,迫于无奈,又拱到了一个窝里,比比当初,戴笠在军统的影响和作用已无人可望项背,除非是存心找棺材睡,否则就没有必要跟戴笠闹翻。这样一来,发自军统内部的“倒阁”活动,就得不到唐纵实质性的支持,一应恶状、小报告统统锁在抽屉里,留中不发,成了“死物”。
那么,唐纵是不是可以向毛人凤开刀,安慰一下表示“亲近”的老同志、老部下呢?唐纵即便想过,也不愿这样做。一方面投鼠忌器,同毛较劲,不可能不牵动戴笠;另一方面,对毛的为人,唐纵颇存好感,最明显的有虚实两条:虚的是毛对于唐迄今不敢称兄道弟,开口一个“唐组长”,闭口一个“老前辈”,论年龄,唐比毛晚生六年,前辈的称谓略显造作,但听入耳里,自尊心得到了满足,尤其在戴笠表示不欢迎态度的当儿,毛的恭敬是十分受用的。实的一条是毛人凤在生活上对“老前辈”的关心。
时值抗战年代,国民党统治的大后方经济调蔽,唐纵身为“内廷”,又讲求洁身自好,不允许家眷干越轨的事,因此生活上比较拈据。戴笠平时主张“一手拿枪,一手拿钱”,但不是非要笼络的人,他小气得很。有时唐纵想借辆车子用用,他常会借故推托。
相比之下,毛人凤要宽仁得多,每回分东西,总忘不了给唐纵留一份,并特意派人送到府上。最可心的,还在于毛的善解人意,他知道唐纵珍惜名声,一到分钱的时候,就想出诸如茶水费、交通费、讲课费之类的名头,让唐纵“受之无愧”。因此,毛人凤在军统的特殊地位和作用,不但没有给唐纵带来坏处,相反还成了唐戴之间的缓冲带。
眼睛一眨,唐纵当帮办已三月有余,执行委员长的旨意究竟如何呢?他心中依旧十分矛盾。这一天(9月22日)正值农历八月初六,已近中秋佳节,上午毛人凤派人悄悄送来了八九月份的“交通费”1600元。唐纵准备写个条子退回去,免得落下“吃多了口软,拿多了手短”的毛病,因为前不久,蒋介石专门找他谈过一次话,询问军统内部的人事问题,为什么外间的人才进不进去?唐纵不敢马虎,回来搜集了一些材料,其中有不利于戴笠、毛人凤的内容。正在这时,忽听外面一阵喧闹,原来委座特批的“中秋犒赏”发下来了。唐纵碍于身份不争其先,可眼巴巴地等到落班,仍不见有下文,顺便找人问了一下,原来侍从室组长一级的人人有份,甚至连某些秘书也拿到了犒赏,唯独遗漏了自己。唐纵标榜清高,不喜张扬,内心受到的刺痛却很重。
他想,论成绩,自问不在人下,为何得不到犒赏?如果是疏忽,那也表明我在委座眼里不值得记挂。一念之转,准备退回的1600元“交通费”留下了,与之伴随的当然还有那些搜集到的材料。真可谓:天不灭曹,否极又泰来,若不是唐纵日记后来问世,谁能想到这个小小的过节儿?
快刀斩乱麻
唐纵经历内心变故的同时,戴笠也正在深深的苦痛中挣扎,面对帮办分权,诘难纷纷的险局,他不怕。唯独领袖的猜忌和不满最使他懊丧。那一阵子,他特别爱听周念行讲史书、说掌故。当听到唐代周兴、来俊臣之类终因参预武则天阴谋政治太多而被主子所杀时,不无惊悸地对周围说:“我将来如果不死在共产党手里,也早晚会死在委员长手里。”甚至流露出了想辞职出国的念头。
这段时期,饱受忍让之惠的毛人凤在精神上起了相当的作用。他反对“老板”遇险不逞强的消极态度,以为宁愿忍辱负重,也不可拱手退让,否则墙倒众人推的劲头起来,再挽回颓势就难了。他提醒戴笠,委座一直提倡向曾国藩学习,其中就有著名的“挺经”,说的是两人迎面过一座独木桥,哪一个挺得住,迫使对方让道,哪一个就能获胜。
戴笠天分聪明、悍很好强,只要不短精神,依然能迸发出惊人的魄力和能量。再说退缩示弱,本不符合他的风格,稍受鼓舞便振作起来,而且要么不干,干就是痛快淋漓的。他把亲信召来,经过一番密谋运筹,当、当、当,接连下了几步快棋,收到了可喜的成效。
第一步快棋:是通过军统局美国站站长萧勃(公开身份是中国驻美大使馆的副武官)秘密牵线,直接与美国战略情报局挂上钩,迅速促成了中美特工的合作,并且最终建成了煊赫一时的中美合作所。对此,有人捧为壮举,说是戴笠个人发迹与军统局事业鼎盛的标志。其实,就美国方面而言(如梅乐斯等人的评估),无论从对日抗战,还是整个太平洋战争的战略着眼,都没有什么重大成就值得吹嘘,充其量不过是借助重庆、昆明等几个侦测点,搞了一些关于大陆气象及日本海上运输的情报而已。然而,对于困难重重的戴笠来说,却不一样了。
因为蒋介石自武汉会战受挫以后,一直寄希望于美国参战。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使他的期望变成了现实,便一心想搭上美援这条船。恰恰戴笠能不顾老蒋在中苏、中英情报合作问题上对他的种种批评,捷足先登,抢过了中美合作的旗帜,一下子加重了他在老蒋心目中的份量。接下来,在抗战经年,物质奇缺的条件下,戴以合作的名义,又从美国搞到了大量比当时正规部队先进得多的装备,一方面增强了军统局的实力,另一方面也让蒋介石对他的能力刮目相看,所谓有辱国体、有碍观瞻的指责,统统成了不实之词。
第二步快棋:是对“林世良走私案”的侦破和处理,收到了一石三鸟的效果。林世良本是孔祥熙府中兼理杂务的雇员,后来成了孔二小姐的准情人,展臂挽着粉颈登攀仕途,当上了中央信托局运输处的经理,他趁去仰光接车的机会,擅用职权,走私商品图利,被戴笠查获,经蒋委员长核准处于死刑。
林世良案子一曝光,戴笠频频得分。其一,通过展示案情及种种相关的内幕,让蒋介石对孔祥熙夫妇的贪婪无耻,不惜损害“党国利益”的面目有了更清晰的认识,由此大大削弱了夫人阵线对他的诋毁作用。其二,给孔氏夫妇及其喽罗们一个警示,戴笠不是好惹的。其三,争取舆论,取悦民心。对此,40年后,原军统局第四处处长魏大铭在《评述戴雨农先生的丰功》一文中还念念不忘此事。他说:“原先戴先生干特务,除奸杀敌,检查交通关卡,早已闻名遐迩。不过大家觉得这个人可怕,类似红眉绿眼魔鬼模样,社会上并未见得有好怦。
不意自林世良一案公开后,我有一位朋友是浙大教授,就来跟我说,此案不但大快人心,且大家对戴先生的观感亦因之大大改变,认为是硬汉,不怕得罪钜室,一力去整肃贪官污吏;一致有好评云云。”第三步快棋:是迅速对戴记特工系统进行整肃,严求完备划一。所谓完备,也就是建设和完善军统在敌伪统治区内的组织体制和工作方针,空白的要补充;破坏的要恢复;薄弱的要加强。所谓划一,也就是继续对戴氏家天下体制的强化。
相对于1938年改组伊始的整肃来说,这次是军统体制发展过程中的第二个大动作,全盘的勾勒与实施仍由毛人凤负责,并且很快地取得了令戴笠满意的成效。先说划一的方面,由于军统内部出现了上下夹攻的反戴浪潮,使得毛人凤在完善组织制度的运筹中更具针对性,他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中枢”对“肢体”的控制上。先是援引中统搞重庆实验局的办法,设立上海实验区,然后推广开去,陆续成立了华北、华中、海外等实验区。
实验区与以往各大区站最主要的差别在于:前者是对口原则指导下的内勤机关;后者是相对独立的外勤指挥机关。如今一改,原先属于“诸侯”(即区、站长)的权力与通联本部的功能,统统收归为内勤机构(实验区)掌握。一方面可以收到运转迅速、指挥如意、提高办事效率的好处;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加强了内勤对外勤的控制,严防出现大权独揽、自成“山头”的现象,从而把“肢体”向“中枢”闹独立,谋“反叛”的能量限制到最小的程度。再说完备的方面,首先从军统在天津、上海等要埠的外勤机关迭遭破坏的惨败中汲取教训,然后尽快建立起一套适应性较强的组织体制和工作方针。不久,新成立的上海实验区便有“捷报”传来,那种催人振奋的惊喜,不亚于初次获悉“第五纵队”情报时的感觉。说来又是毛氏兄弟的一个杰作。
原来,出任上海实验区区长的毛万里就职未久,便把军统情报与策反工作的触角,直接伸进了南京汪伪政权的心脏,与“三巨头”之一的周佛海搭上了钩,就此铺成一条由重庆经上海直通南京的暗线。这在国民党正面战场节节溃退的严峻形势下,算是一个惊人的“成功”。佳绩汇报到蒋介石那里,“领袖”终于有了笑颜。于是,给个好脸猛攀援,戴笠抓紧提携起江山帮,就势敛权,诸如王莆臣、毛宗亮、张冠夫之类纷纷兼任了“方面大员”,竟连久任内勤,一直在科长位置徘徊不前的周养浩,也当上了军统局最大的集中营——息烽的监狱长,军衔一下子从中校跃升至少将。对此,有人半是恭维、半是冷嘲地称之为“三级跳”。
天下无巧不成书。这个时期与军统互为犄角的中统局,也在制度和人事安排方面频动手术,陈果夫、陈立夫、朱家骅等CC派的首脑,照葫芦画瓢,依模依样地把小同乡抬举上来。落在非同乡籍贯的高级特工眼里,便有了“中统局清一色吴兴(浙江省吴兴县),军统局清一色江山”的牢骚。幸亏蒋介石自己也遵奉黄(埔)、浙(江)、陆(大)的取仕尺度,对军统、中统不出浙江地域的用人方式并不“感冒”,尽管异议纷纷,怨声沸沸,却起不到什么大的诋毁作用。
攻心为上
形势有了松动,戴笠、毛人凤再接再厉,又把改善处境的工作做到了宋氏家族门上(主要是宋子文和宋美龄)。这一点戴笠清楚,毛人凤也清楚,如果不把宋家兄妹从对立的阵营中转化出来,军统最终要在者蒋眼里不见外,恐怕很难如愿。于是营营嗡嗡,绿蝇飞动,一心找起下蛆的缝来。幸亏搞情报的眼线多,三下五去二,便把宋家公子的短处瞄准——崇洋、贪财、怕死、好色。常言道:老拳不打送礼的。你宋子文不是崇洋吗?军统局利用缉私之便,凡见有USA商标的物件,不论吃的用的,尽挑好的往宋公馆送。
不是贪财吗?要趁着国难,利用同乡出面,大办套购外汇和倒卖物资的公司。
军统局便利用管交检的权力,索性为宋公子洞开大门,让他聚敛个痛快。不是怕死吗?早在30年代,宋子文曾遭人暗算,大命虽然不绝,余悸却至今未已。戴笠马上跑来为其改善警卫条件,专门从军统中挑出一批好手当保镖,并改善了警卫装备,加强了防范措施,让宋公子好生感激。
最最得手的,当然是投其好色之欲。为此,戴笠常向宋子文介绍女人,代为物色女人,并且还提供幽会场所。原先,戴笠在香港有个情妇,人称容夫人,是个出名的交际花。这个女子姿色不凡,还调教出了一个比她更为动人的女儿,艳帜高张,为众多登徒子垂涎。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容夫人母女一起到重庆投靠戴笠,凭着戴笠的“色”劲,放在平时早就“统吃”了。
可这会儿,为讨宋公子满意,只好忍痛割爱,让宋子文尝了鲜。
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经不任长时间的香风蜜雨,宋子文跟戴笠的交情由私而公,渐入不分彼此的佳境,上至国家大事,下至男女性事,都可谈得“推心置腹”。
比较起来,争取宋美龄的工作要艰难些。或许女人有凭直觉取人的天性,一旦讨厌了,不愿轻易改变。戴笠为此伤透了脑筋,献足了殷勤,成效十分有限。还是毛人凤心机灵动,见正面攻击不行,就改成迂回包围,把功夫花在了宋美龄周围的那批人身上,上到“黄胖子”黄仁霖,下到用熟了的老妈子等等,无不注意笼络,逢年过节总还送上一份数字保密的“节敬”。平时,军统在外面捞到了油水,也不忘给他们送去一份,鼓动得这些人常在宋美龄跟前说戴笠的好话。时间一长,夫人的态度也随之软化。后来,宋美龄以蒋介石私人代表的身份出访美国,破天荒地开口向戴笠要一名高级特工当恃卫长,激动得戴笠像过电一样,唯恐应之不快。
笼络人心的工作,外线开展得环环相套,内线同样是丝丝入扣,对象主要集中在唐纵的“基础”上。唐纵不像郑介民,给人以钝厚的感觉,属于“深沉性”,兼有“智多星”的美称。原先在军统局曾得“湖南派”附骥。眼下,再挟天子之令而来,老关系连带着“墙头草”,一时里声誉雀起,颇有居位震主之嫌。从防患于未然的旧训出发,戴笠开始处心积虑地玩起侵削“基础”,架空老唐的把戏,这方面貌似诚善、内心阴毒的毛人凤发挥了很有效的帮衬作用,魏大铭变换旗帜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魏大铭早先是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交通处长李范一夹袋中的人物,后来被胡宗南要去当无线电教官。当年戴笠在浙江办警校,培训特工,急需电讯人才,央求胡宗南割爱,让魏转换门庭。因此,就戴记特工系统的电讯行当来说,魏大铭有开山之功。接下来,抗日战争爆发,魏又在破译日军密码,截获敌方情报以及创立国军密码通讯制度的方面,干出了几桩连蒋介石都称道的显绩,就此成了军统中少数有资格骄矜的人物。或许是恃才壮志,得寸望尺,魏慢谩地流露出了想直接挂靠委员长侍从室,使特工的电讯系统单立山头的心思。对这种“分家”行为,戴笠怎可容忍?于是变着法地找碴儿,整治魏大铭;同时再加紧提升江山小同乡姜毅英,以形成对魏的制肘。魏大铭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等到唐纵重返“娘家”,便主动靠了上去。
心机幽深的唐纵,虽然不想跟戴笠对着干,但有魏这样的实力人物附骥,有利于开展工作,稳固地位,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互相嘘长道短,问寒问暖,处得日益亲密起来。这些动向,瞒不过戴笠、毛人凤,他们出于改变格局的需要,决定缓和对魏的态度,明里示以拉拢,暗里加紧离间。这时正巧发生了一桩事,成为戴、毛图谋得逞的契机。
事情开始于魏大铭与赵蔼兰的婚姻。这位赵小姐本与叶霞翟、余淑衡等人一样,是戴笠的“枕头”,视为禁脔。但眼看“老板”玩一个丢一个的习性不改,“枕头”们便有了自奔前程的念头。趁着年轻,余淑衡、叶霞翟相继找到归宿。只有那邹志英,觅死觅活地要“从一而终”,结果老板娘没当上,倒先去息烽监狱读“大学”了。赵蔼兰旁观音清,自寻出路,对象选定了电讯专家魏大铭。然而,按照戴笠“针不能两头尖”的规矩,军统人员抗战时间不许结婚,如此有归无宿怎么办呢?魏大铭心情非常沉重。自两年前,戴笠为“犯规”一事处决了王春泉以后,这么长时间罗家湾大院内还没有以身试法的。再说赵小姐又是“老板”的禁脔,谁敢胡来?更不用说事主不“忠”的魏大铭了。想到这里,魏大铭一筹莫展,决计求唐纵帮忙。
旧历春节前夕,魏大铭摸到唐纵家里,把自己的愁绪倾吐出来。此前,他曾向戴笠作过试探性的请示,吃了闭门羹,心中愤然,表示愿不惜以身试法来争取婚姻幸福。唐纵见魏大铭偏于激动,劝他不要失去理智,并答应为此向戴笠求情。魏期望的就是这一点,当下表示感激后离去了。
唐纵果然有信,瞅了个机会跟戴笠说起魏大铭的婚事,劝戴何不明为训斥,暗中结纳,以示恩威并用呢?戴笠不领唐纵的“好意”,马上说这般勾当自己干不来,让唐纵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唐纵说情不成,魏大铭决计一意孤行。旧历春节刚过,唐纵就接到魏发来的帖子,说是婚礼既然在违背军统“家法”的情况下举行,故不宜于“老板”眼皮底下张扬,所以移至江北乡下。这一天,唐纵夫妇光临,想不到毛人凤也去了,令魏大铭格外高兴。一些原本怕惹麻烦的本部同志一扫忐忑,放开了胆量和肚量,猛吃猛喝,场面好不热闹。俟酒足饭饱、闹够之后,毛人凤忽然向唐纵和新郎提议,一起去戴公馆看看“老板”。魏大铭反正豁出去了,凭着酒壮人胆,爽快地答应下来。于是众人一行向戴公馆走去。
到了戴公馆,戴笠指着魏大铭一顿臭骂,直到骂倦了,才回头问唐纵:
“你看该如何处理?”唐纵想帮魏大铭的忙,又必须顾忌戴笠的威信,取了一个折衷方案,建议给魏处长记大过一次,以示惩戒。戴笠听罢连连摇头,直面垂头丧气的魏大铭说:“这样吧,我特准你结婚,并发给你一万元!”一席话听得三人中倒有两人(毛人凤除外)如雷炸耳,目瞪口呆,等到回过神来,魏大铭惊喜之际流下了眼泪,唐纵却如同闷棍击顶,一口气堵在了胸里。当晚,灯下冥想,反复思忖,恍然明白,自己中了戴、毛的圈套,于是便以《权诈可畏》为题目,在日记中叙述了此事的全过程,并把毛人凤抱怨了一番,他说:“……乃便追问人凤,彼对大铭事何以要我同来?岂非故意使我为难!是否有意破坏我与大铭的感情,而故意示其权威”?最后的结论针对戴笠而发,“其权诈令人可畏!”遭此一挫,唐纵对军统局“帮办”的差使益发意趣索然,而那些原以为附骥帮办能够扬眉吐气的老同志、“墙头草”们,见魏大铭已与戴笠重叙旧好,生怕缺了呵护,成为断奶的孩子,僵旗的偃旗,沉默的沉默,反戴势力终于受到了全面性的遏制。
面谒蒋介石
1942年秋某日,是毛人凤一生中难以忘怀的日子。这一天,戴笠去老蒋在黄山的官邸,汇报筹建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的情况,他特意带上了毛人凤,并把他向蒋介石作了单独的引见。过去,蒋介石来军统参加类似“四一”纪念大会这样的活动,照例有接见高级干部的程序。逢到这种场合,戴笠总是把郑介民、唐纵、周伟龙这班“黄马褂”先引到台中间亮相,平时显得权力很大的毛人凤反而落在了后面,以图给老蒋留下一个重用黄埔生的良好印象。现在,经过了整肃平“叛”,戴笠觉得让毛人凤公开出头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碰上有重要的汇报场合,他就把毛人凤带上,甚至包括面谒蒋介石。
毛人凤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单独谒见“领袖”,平时不好吹嘘的他,回到罗家湾后竟按捺不住兴奋,破例地找一些好友来分享得意。据他说,蒋在办公室接见的时候,态度非常随便,完全没有平时的那种庄严气息。他还叫人端来一盘甬式点心,一面吃一面同戴、毛谈话。“这是领袖对我们亲切和信任的表示”,毛人凤一脸崇敬相,感动不已地说。
凡是了解蒋介石接见部属习惯的人,都不怀疑毛人凤的结论。据一些侍从官员回忆,蒋介石接见武职和文职部属的态度确实大为不同。凡武职,要么是黄埔生,有学生见校长的性质;要么是部属,有下级见长官的性质,均以军礼仪节行事,所以这时候的老蒋显得很威严。对于文职,蒋要摆出礼贤下士的样子,通常会请人坐下。但要随便到吃着点心谈话,却鲜有可见。说来这里还有毛夫人向影心的一段功劳。
原来,蒋介石有个嫡亲外甥竺培风,从小和蒋纬国一起读书玩耍,一起长大,极讨娘舅蒋介石的欢喜,后来年龄渐大,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女子完成婚娶大事,蒋介石十分关心。当时,毛人凤夫妇借居杨森的寓所,向影心凭着一手交际功夫,与房东婆、杨森最宠爱的四夫人田蘅秋打得火热,不知她从什么地方获悉老蒋关心竺培风讨老婆的事,便通过俞济时夫妇成功地做了一回大媒,把杨森与田蘅秋生的三女儿杨郁文介绍给了竺培风,由此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毛人凤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再加上毛人凤的一口浙江话,为人又态度恭敬,见面便有了人生情分熟的感觉。
蒋介石谈完公事,有时候喜欢拉拉家常,问问对方的父母、家庭、籍贯等情况,三言两语就从江山的毛氏谈到了奉化的毛氏,引出了一线渊源。当年奉化石门的毛氏宗祠大门上有副对联,上联是“江山衍派三千里”;下联是:“宋室开基八百年”。说的正是奉化毛氏从江山迁去的历史。宋朝时,江山有个叫毛旭的进士去奉比,看到那儿景色优美,便定居下来。蒋介石的原配毛福美,就是奉化毛氏。这样七拐弯八抹角,老蒋与毛人凤就沾上了“亲”字。可见,毛人风力“亲切和信任”而深受感动的话语,并非言过其实。
打这以后,戴笠有事离开重庆,就直接对老蒋禀明,局本部的工作交与毛人凤了。对此,老蒋非但没出过异议,而且还逐渐养成了戴笠不在重庆,有事直接找毛人凤的习惯。对于这个演变过程,沈醉的回忆是:“最初蒋介石并不重视毛人凤,有什么事还是找郑介民和唐纵,当面告诉他们,由他们转告毛人凤去办。戴笠每到一地总有些报告送给蒋介石,往往是用电报发到重庆后由毛人凤派人抄得端端正正亲自送去。毛人凤去时,最初大都是先见唐纵(当时唐纵以蒋介石侍从室第六组组长的身份主管各方面送蒋的情报),由唐引见。一般性的东西,则交由唐纵代转。以后时间长了,蒋介石看他办事稳重,业务也熟练,便开始直接找他。约在1943年春间,戴笠不在重庆,有天毛人凤正和我们几个处长谈问题,突然接到蒋介石秘书的电话,说蒋介石叫他马上去一趟。他高兴异常,立即换衣前往,回来还津津有味地向我们谈到蒋见他的情况。以后蒋时常在戴笠出门后找他,他也习以为常,不是那么感到紧张了”。
不过,毛人凤一直没有利用面谒“领袖”的机会显山露水,照沈醉的说法,“蒋介石对毛人凤的看法,一直到戴笠死的时候,都只把他看成是一个守成有余、老练持重的内勤人材。因为几年间在戴出门时,他没有敢向蒋介石提出过自己对工作的意见”。恐怕这也是毛人凤心计过人的地方,否则就做不成戴笠身上的一根毛了。
登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