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裕兴刚才还得意的脸转眼便垮了,“总镇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王逸命令道:“你将你的人将巷子前后给堵了,清理出道路,说是甄钦差出巡,赶紧让开!”说着凑到他跟前,“你要是敢在老子面前捣鬼,私下传递消息,让里面的人知道了,溜掉一两个,我就拿你的脑袋给皇上复命!你好好想清楚!”笑的阴森。
詹裕兴顿时想起一个不好的传言,当今圣上想要将扬州盐商连根拔起,果然是真的?!脸色大变。
王逸瞧出他的小心思,笑道:“你要是干得好,听话,老子就不去追究你以前和他们勾搭,捞了不少银子。算你将功折罪,如何?”
詹裕兴大喜,有这句话就够了,拱手正色道:“总镇大人,末将知道怎么办!”
将手下叫过来,按照王逸的意思去办。
不多时,扬州本地兵马便行动起来,不知从哪里弄来全套钦差仪仗,前头还用杆子高高挑起带甄字的灯笼,吆喝着敲锣开道。
巷子里的百姓还真以为甄应嘉来了,啧啧惊叹之余,都退在一边,很快让出路来。
王逸大笑着称赞自己两句,一挥手,身后五百禁军全副武装,跟了进去。
整齐的脚步、震动的铁甲,明晃晃的刀光和幽冷的火铳,像是往沸腾的油锅中倒入一瓢冷水。
道旁的百姓不知所措,连台上的戏班也听了锣鼓,怔怔的看着一队队官兵走过。
王逸骑马走在最后,冲着台上一个装扮妖娆的女伶笑道:“怎么不唱了?我很喜欢这段儿!都唱起来!”
他这么一吆喝,沿途官兵都拿着兵刃招呼班主。
于是各戏台上重新开唱,各种咿咿呀呀,锣鼓阵阵。只是少了台下的喝彩。
各条街巷都站了官兵,不少百姓瞧出不妙,纷纷离开溜回家。
很快,整条巷子除了台上还有人,底下就只剩下王逸和他的士兵。
王逸等禁军将巡盐御史衙门团团围住,方才笑着对身边的齐大勇道:“问问这出戏叫什么名字,很有味道!还有,既然是为我泰山大人祝寿,即便底下没一个人,也得接着唱下去,唱得好赏一千银子,谁要是敢停,便罚他们一千两!”
齐大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并不妨碍他将王逸的命令贯彻彻底。
王逸看着齐大勇二话不说便去传令,倒是个可用的!迈步进了巡盐御史衙门。
此时,里面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阁楼内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真是色香味俱全,林如海自诩见识广博,有许多都叫不出名字。
就如同眼前这一枚小小的鸡蛋,要纹银一两。
见林如海拿着筷子停在半空,江广达笑道:“々.这是安贤弟家的独有,听说平时喂鸡,都用人参、白术、红枣等研磨成粉末掺在饲料中。”
林如海叹道:“奢靡过甚,奢靡过甚!”
其实,他还不知道宫中一枚普普通通的鸡蛋要二十两银子!
比起眼前的盐商,内务府只怕更可恶。
在座的总商都是人精,安仪周当即笑道:“这鸡蛋是扬州进给宫中贵人用的,平时我也舍不得吃,今儿是沾了林大人的光,才能吃一枚!”朝其他人看过去。
程延涛切开一个,分给安仪周一半,“不如咱们分而食之,彼此两利,如何?”
安仪周接过来一口吃了,半开玩笑的说:“你当是分银子?”
于是江广达也依样切了一个分给萧士奇,“咱们都在林大人底下做事,不管纲法还是票法,总归不会让人不吃盐吧!”
萧士奇笑道:“江首总言之有理,是人就不能不吃盐。”
卢禧祖见场面渐渐冷清,赶紧笑道:“咱们从来奉公守法,该交的税银一点也没少,林大人即便要改票法,也不会让我们这些人难做的。是不是?”
林如海心念电转,脸上不动声色,笑道:“本官来扬州这么几年,看得多,做得少,平日里和诸位交情不深。今日难得有这个机会,和诸位说句心里话。”
正说着,林忠从外面进来,在林如海耳旁低声说了两句。
林如海微微一笑。
再看向座中,独独不见了萧士奇近。
“怎么不见了萧总商?”
安仪周笑道:“他说有些不胜酒力,就在廊上走走。”
林如海忙叫人去请,哪里还能见到人影?.
第一百一十八章行盐法除灭逆贼(上)
且说王逸进了御史衙门,带兵径直将这座阁楼给围住了,才施施然上楼。
里面坐满了人。
他朝林如海行礼,笑道:“泰山大人寿诞,小婿来得迟了!”
林如海不顾其他人惊讶的脸色,急忙说道:“千万不能让萧士奇走脱!”
王逸听了皱眉,忙看向座中,这边江广达、安仪周、程延涛,另一边黄晟、尉俭德、卢禧祖、洪德源,数来数去都只有七个人。
他喝令道:“立刻封锁各个出口,不准一只蚊子飞出去!”
随着这一声令下,御史衙门内以极快的速度安静下来,到处只看见拿着刀剑的官兵匆匆而过。
这些总商现在才发觉,原来真的是鸿门宴。
他们面面相觑,齐齐看向江广达。
江广达面色难看的起身,拱手道:“林大人,你这么做,恐怕?”
还没说完,林如海冷哼一声打断他:“你们做了些什么,自己知道,我也知道。本官改纲为票,为的是让天下所有的人吃到便宜的盐。而不是今天这样,任凭你们把持盐价,每年的国课竟有一半流入你们的腰包!”
江广达冷笑道:“那么林大人你是一点活路也不给我们了?”
林如海身边站着王逸,腰杆也挺直了,正气凛然的回答:“只要你们交出窝本,依照本官的法度凭票办事,本官一视同仁!”
江广达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小袋盐,“林大人,你或许还不知道这盐里的故事。不要以为拿住我们几个,就可以将票法推行下去673。说句大人不喜欢听的话,即便我们在这里同意了,只怕也有人不想票法推行。”
林如海皱着眉,朗声说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王逸此时心情大坏,走脱了萧士奇,意味着更多的变数,尤其这个人还是好勇斗狠之辈,知道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一旦脱出扬州,煽动不明真相的人,导致淮扬大乱,自己的脑袋就保不住。
听了他们的话,恶形恶状的喝道:“我劝你们不要自以为是!只要将不同意的全砍了,剩下的自然就会同意!你们就是拿来儆猴的那些鸡!再说,在座各位身家都不菲,就算最后不得不改回来,有几千万银子也够了。”
江广达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卢禧祖满面笑容的上前来,“敢问您就是王逸王统制吧?在下卢禧祖,对于林大人的改纲为票,小人一向是大力支持的!”
他这一句惹得众人侧目,江广达喝道:“卢禧祖,你这话也说得出口!”
卢禧祖也不看他,脸上无可奈何,“王统制,你都看见了吧?小人虽然也是总商,其实做主的都是首总江广达,和一味凶狠的萧士奇,小人是敢怒不敢言,今日林大人和王统制拨乱反正,小人情愿将全副身家献给朝廷,以赎往日之罪!”说的声泪俱下。
林如海拈须笑道:“卢总商的心意,本官早已知晓。”
卢禧祖立刻堆起笑,对王逸道:“王统制,小人还有下情相告!”
王逸瞧出他眼中的深意,便走到一边,“你知道萧士奇去哪儿了?”
卢禧祖先瞧了瞧林如海,声音压的很低,谄笑道:“统制大人,小人知道大人要来扬州,早就预备了两个绝色的,想要献给大人,只是当着林大人不敢说出口。”
王逸心动,“绝色?”他也瞧了林如海一眼,“泰山大人的意思,也不是将你们赶尽杀绝了,打掉一批,还要拉一批,毕竟即便要推行票法,也要人主持,你熟悉里面的道道,我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不如我向泰山大人推荐一二?”
卢禧祖大喜过望,拱手躬身道:“小人谢过大人,必有厚报!”他察言观色,决定趁热打铁,轻声道:“大人,其实小人和黄晟、尉俭德和洪德源商量好了,一共凑了十二个。”
王逸看了看他,不动声色。
卢禧祖立刻将他们三个招呼过来,说明前情。
他们三个恨不得将女儿献出来,何况几个女伶?
王逸微笑着点头,“你们都愿意实行票法?”
他们四人齐齐拜倒:“小人都愿实行票法!”
江广达三个惊恐不已,“你们都疯了!要是实行票法,我们还有活路?”
卢禧祖此时一身轻松,笑道:“那是你们,我们不同!”
一句我们和你们,江广达三个脸色大变,既然他们投靠了,那就意味着自己等人就没用了。
已经知道处境的江广达冷笑道:“不要以为抓住咱们就能高枕无忧了,萧士奇一定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
王逸也不和他争辩,对林如海道:“泰山大人,你在这主持大局,小婿这就去抓萧士奇。”对江广达沉声道:“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你们的家小都在我的手里,要是谁敢和萧士奇勾结作乱,我先诛灭他全家!”
张勇提了一个打得遍体鳞伤的人进来,“统制,他是萧家管事!”
王逸问道:“萧士奇去哪儿了?他是怎么知道我来的?”
那管事却不屑一顾,笑道:“我们老爷会找你报仇的!到时候,你这些人马算什么?都给你陪葬吧!”
王逸笑道:“有你这几句话就够了!不就是跑出去寻人造反,想学王仙芝黄巢,他想的挺美!”
说着,抽出宝刀照着那管事的脖子便砍下去。
那管事的血飞溅在王逸脸上,显得分外狰狞。
“张勇,你将萧士奇家男女分开,逐一审问,男的不说,照此办理,女的不说,发付教坊司。”
王逸若无其事的擦去宝刀上的血迹,收回鞘中。
旁边林如海抖了抖胡须,终究还是忍住了。
至于江广达几个已经面无人色,跌坐回椅子上。
而卢禧祖几个则是劫后余生的窃喜,好险!
王逸与林如海商议,这萧士奇他在扬州这么多年,有的是暗道人手掩护,这会儿说不定已经逃出了扬州。
照刚才的管事说的,他肯定要拉人造反,现在便有三个去处,一个是渡江去找甄应嘉,甄应嘉要是想要干点什么,收留他不在话下,但不会允许萧士奇造反。王逸在这里大开杀戒,萧士奇会忍得住?不可能!
一个是找平时笼络住的官军,兵备道,或者指挥使、防御使们。这些人也许目光短浅,但没人会听了萧士奇一通话就造反,更大可能会将萧某人抓起来。
于是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起家的东西,数千盐丁盐户,在那里他可以一呼百应,有了力量,他就可以裹挟更多的人,甚至逼迫刚才那些官军倒戈。
林如海沉吟道:“东台、何垛、富安、安丰、梁垛五场不到三百里,现有灶户、盐丁不下六千,要是煽动起来,立刻就有大祸!”
王逸想了想,“我留两千人守着扬州,詹裕兴料想不会有异动。其余三千人随我赶去东台,即便数千乌合,也要以雷霆之势敉平,不能放任做大,危及漕运。”
林如海郑重道:“一定要抓到萧士奇,否则后患无穷!”
王逸笑道:“泰山大人放心,区区跳梁小丑,小婿手到擒来!扬州之事,全靠你主持了!”
略过了扬州知府,还有一干漕运、河道、粮道、兵备,眼下淮扬地面上,只要他们翁婿商量妥当,不管其他人官儿多大,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
过了一个时辰,王逸带着三千禁军趁夜开拔。
于此同时,萧士奇狼狈的从冰冷的河水中钻出来,沉声问随从,“家里怎么样了?”
随从打着冷战道:“小的逃出来时,他们已经杀了钱管家好几个人了。”
萧士奇抓住他喝问:“太太小姐她们呢?”
那随从摇头道:“小的只听到里面的叫声,没敢进去!”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萧士奇咬牙切齿,往南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朝东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行盐法除灭逆贼(下)
且不说王逸率军奔赴东台,林如海在扬州巡盐御史衙门内,叹道:“事情到这一步,实不是本官所想的。诸位请坐!”
江广达等总商胆战心惊,地上的血迹还未清理,家小宅邸都被禁军围着,随时落到和萧家一样的遭遇,哪里还敢和林如海对着干?只道不敢,仍分两边站着。
林如海也不强求,“本官蒙皇上圣恩,点为巡盐御史,清理两淮盐政,多年未曾奏效,自感深负皇恩。”自斟自饮了一杯,“那年,本官才到扬州,发现两淮盐务自二十年前已逐渐就颓,有江河日下之势,库房空空如也,只留下千余万两银子亏空的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