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第32节

这一看,即是微微一怔。

而后,却是不由瞪大了双眼——

这儒雅的中年男子,竟是她认识的人!

047 背后隐情

虽然样貌较之她印象中的人要年轻太多,可其鬓角处一点黑痣,已足以让张眉寿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这是柳一清,柳大人。

日后官拜内阁首辅,赫赫有名的‘楚地三杰’里,其中一个便是他。

刹那间,张眉寿便忆起了祝又樘走了之后,被以司礼监掌印太监方谨为首的宦官当道的艰难局势下,柳大人因拒绝与方谨一党勾连,而屡次被陷害的过往。

当时大批清正的官员皆遭方谨构陷排挤,王华与苍斌亦是因此被算计。

后来,张眉寿联合李东阳、谢迁等几位肱骨大臣设计铲除方谨,除了彼时执掌锦衣卫的苍鹿之外,也少不了柳一清的助力。

这是个极有风骨的人。

只是朝局多变,当时几位栋梁老臣的晚年过得也都并不如意,其中便包括死难瞑目的柳先生。

这些人的才干真正得到施展的时段,仅在祝又樘在世之时。

彼时,祝又樘重用良臣,君贤臣能,抑制宦官,就连锦衣卫也在苍斌的掌管下循规蹈矩,物尽其用,一改先前乌烟瘴气的作风。

那段国强民安的岁月,被史官誉为“弘义中兴”。

只是当盛世达到顶点之时,祝又樘撑不下去了——

后来的一切,先是祝照昏庸无能,而祝照与其父皇一般英年早逝后,在无子嗣的情况下,张眉寿听从首辅大臣程廷和的进谏,册立祁王之子祝熜为新帝。

新帝不比祝熜无能,却慢慢暴露出暴戾多疑、做事不顾体统的本性,而后更是近二十年不早朝,一心耽于炼丹求道。

如此之下,历经数朝的元老良臣多难以报效,且官途坎坷。

眼前的柳一清,张眉寿在心里称他一句柳先生,一来是出于真心敬佩,二来是因柳一清曾任太子太傅,教导过祝照读书习字。

张眉寿从过往中回神之时,忽然就道:“母亲,我要父亲陪我玩!”

已经转了身的宋氏一怔,而后忍不住笑了笑。

哪怕女儿近来表现的再懂事,可孩子总归是孩子,玩心是改不了的。

可眼下张峦显然没有空闲陪她玩。

宋氏便柔声道:“母亲先带你回海棠居,待父亲忙完了正事,自会回去陪你的。”

张眉寿却不依。

“我就乖乖坐在这儿,不闹父亲!”

她想做的事情,等父亲回去可就来不及了。

宋氏无奈之际,已听张峦说道:“将蓁蓁抱来吧。”

虽然父亲大人被驴踢了他心情很不好,但女儿的要求,他还是想尽量满足。

女儿还小,尚且没到需要十分避讳的年纪。

赵姑姑便将张眉寿抱了过去,坐在张峦身侧的椅子里,又特地给她备了点心在一旁的高脚小几之上。

张秋池主动走到她身边照看她。

那边,中年男子有些为难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今日赶着毛驴欲进京,因天气炎热,正值晌午,便没急着进城,而是在城外数里外的一家茶棚歇脚纳凉。

谁知这时来了一位老道士,见到他便啧啧称奇,上前搭话。

还说什么“阁下必是文曲星转世”,“今次入京十有八九要中状元”之类的话。

柳一清本就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听了这话虽意外却欣忭,正想邀老道士喝茶之时,却又听老道士说他有“邪气萦绕,若想日后仕途通顺,必须及早驱除”——

柳一清略一琢磨,就直言道:“晚辈所带盘缠所剩无几,来日有缘相见再请大师指点迷津。”

意外之意就是我没钱,您还是换个人忽悠吧。

老道士却摇头道相见是缘,他不为财。

柳一清愣住了。

须得知道,任何职业,尤其是这等高深莫测的职业,一旦不收钱,总会显得更可信一些。

于是,柳一清将老道士认定为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仔细地卜了一卦,最后断言灾星附体于柳一清所骑的毛驴身上,他要立即施法驱除。

柳一清表示感激不尽,有请大师施展神通。

可结果却是老道士施法施到一半,先是被毛驴一尾巴扫到脸上,紧接着一脚踢翻在地、无情地踩破了头——且是拉都拉不住的那种!

老道士临昏过去之前,目呲欲裂地拿拂尘指着毛驴道:“好你个畜生……修为竟如此之高!倒是老道我小瞧了你!”

说罢,便不省人事。

柳一清吓坏了。

连忙让人帮忙合力将老道人抬上驴背,进城就近找了个医馆,赶紧帮忙包扎伤口。

医馆中人来人往,便有人认出了老道人。

“小时雍坊里的张老太爷,前些年就疯了!”

“……”柳一清此时方才知道,他所认为的世外高人,竟是个疯子!

他早该察觉的——在老人家拿点着的檀香去烫驴屁股的时候!

柳一清既懊悔又愧疚,当下不敢耽搁,从医馆里借了顶竹舆,又雇了两个脚夫,立即将张老太爷送回了小时雍坊。

后来的事情,不必说,张峦都知道了。

“……”

听完柳一清所述,张峦和张敬,包括张秋池和张眉寿,一时间都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被驴踢的背后,就连隐情也是这般荒诞……

张峦接受了事实之后,出言道:“既是如此,那此事怪不得兄台。家父神志不清,反倒给兄台添麻烦了。”

柳一清摆着手道:“论起因果,在下难辞其咎。”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底对张峦不禁就添了一份好印象。

若遇到那等胡搅蛮缠的人家,免不了一顿麻烦。

恰逢那边丫鬟上前奉茶,忙活了半日的柳一清早已口渴难耐,此刻见主人家好说话,老人家也无性命之忧,心下微松,便端起茶盏饮茶。

张眉寿趁此时机连忙扯了扯张峦的衣袖。

张峦刚要问女儿“怎么了”,却见女儿有模有样地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张峦见状,配合地将头贴近女儿的方向。

小女孩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若他骗人呢?父亲不如将他留住下来,待祖父清醒了再让人离去也不迟。”

张峦一愣之后,旋即摇头无声失笑。

048 泄露

他愣得是女儿小小年纪已有防人之心,这是好事;笑得是童言无忌,有着别样的可爱。

但张峦并不认为面前儒雅有礼,又主动承担责任的男子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

毕竟,那荒唐的作风……真的就是他父亲无疑啊,旁人即便是编,恐怕也编不了如此贴切圆满。

张眉寿见父亲不以为意的表情,有些急了,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一道人影从堂外走了进来。

一身官袍的张彦闻讯着急赶回家中,进来就问:“父亲如何了!”

中年男子和张峦张敬都站了起来。

张峦道:“已让大夫看罢了,父亲并无大碍,只是如今尚未转醒。”

张彦闻言大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好。

前去传话的人说得严重极了,他一路上都在想,若父亲当真没了,他还须在家丁忧三年,三年的时间,对他而言太误事了!

满脑子装着前程的张彦此时放心下来之后,再看向张峦的目光不禁就冷了几分。

张峦今日前往邓家退亲的事情,他路上也听仆人说了。

张峦这么做,分明就没打算给他们大房和邓家日后结亲留一丝后路!

他欲开口质问之时,却才瞧见堂中有外人在。

“这位是?”

“正是这位兄台将父亲送回来的。”张峦此时才想起来问:“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鄙姓柳,名一清。”柳一清答罢,朝着张彦的方向施了一礼。

张彦见他穿着朴素,自觉自己官袍在身,语气便多了两分轻视倨傲:“不知家父因何而受此重伤?”

柳一清刚要说话,张峦已替他回答,“是父亲神志不清,招惹了柳兄的坐骑青驴,以致误伤。”

大约是心中有气在先,故而张彦对张峦张口闭口替外人解释的行径十分不满。

“父亲尚未醒来,二弟焉能轻信他人之言?”张彦语气冷硬。

柳一清微微一怔,面露几分不自在的神情,但也给予理解:“在下愿将盘缠与青驴皆押与贵府,具体情形如何,待老人家醒来之后再行印证便是。”

张彦不置可否地道:“须知并非我为难阁下。”

柳一清:“大人所虑,乃情理之中。”

张彦这才找借口抬脚离去,临走前冷冷地看了张峦一眼。

张峦微微皱眉。

柳一清再次将荷包奉上,出言请辞。

张峦却道:“柳兄不必如此。你既是孤身入京,又将盘缠交予我手,在外面要如何落脚?如若不嫌弃,就先暂居寒舍,待家父醒来,将误会解开之后,再行离开,岂不省事?”

他这么说,一来是看出了方才大哥所言并非是冲着柳一清,而是冲着他来的,柳一清不过是代他受了冷言冷语。

其次,若真由柳一清将盘缠青驴都押给他们,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谁不知道他家父亲疯疯癫癫,真出了差池还对好心将人送回的外地人百般质疑,未免要遭人诟病。

近来家中多事,不可再惹出风言风语了。

大哥因一时之气而为难别人,但他还须冷静善后。

柳一清心思通透,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张峦的考虑。

“那就只有叨扰了。”他很快应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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