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伐宋,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9节

  最起码,当刘淮驱马转过一处小丘,见到山阳城时,心中也感叹一句,真是一座雄城。

  山阳城北靠淮河,东倚运河,用青石包裹的夯土城墙足有三丈高,令人望而生畏。

  周围数座小丘上,还有数个军城伫立,只不过年久失修,不少城墙望楼已经坍塌。

  向东望去,隔着一条运河,还可以遥遥望见一座小城,虽未与楚州城连接在一起,却也是夹河而立。

  以刘淮浅薄的战略眼光来看,山阳城的城防体系堪称固若金汤,只要有两万精锐甲士在此驻守,金国来多少人都不怕。

  魏胜没有带儿子游览楚州的打算,在城门口呵斥了几名懒散的军卒后,依旧顶盔掼甲,驱马直赴州府衙。

  此时已经临近午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刘淮已经有些后悔没有扯块破布,作个罩袍了。他身上的两档铠被太阳直射许久,已经有些烫手,盔甲下的短打劲装更是已被汗水湿透,混合着血腥气以及泥土气一蒸,味道难闻到诡异。

  魏胜虽然没有像刘淮这么寒碜,却也是汗透重甲,浑身燥热。可他却毫不在意,来到府衙前,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抛给了门口衙役。

  刘淮有样学样,同样下马,同样将缰绳扔出去,可他见到魏胜从马鞍旁将长刀连鞘解下,背于后背时,还是懵了一下。

  接下来的情节是不是该问那个蓝府君想吃馄饨还是板刀面了?

  或者来一套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戏码?

  用这招来对付一州的军政长官?胁迫他出兵?

  靠谱吗?!

  然而刘淮转念一想,干这种事在汉唐元明未必能成,可在大宋,未必就不能成。

  想到这里,刘淮狞笑着从马侧抽出麻扎刀,甩了甩其上半凝的血,并且用饿狼般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几名官差。

  州府大衙门口的衙役都看呆了,当前两人向后退了几步,扶住了腰间的铁尺。后面台阶上的一名文吏干脆将文书一扔,连滚带爬的跑进府衙中。

  “不好了,魏统领来杀人了!”

第15章 几辈清流付浊流(上)

  魏胜无语看着那文吏,又回头看向自家义子:“把刀收起来,这是大宋州府,莫要让他人以为咱们父子是什么歹人……”

  话声还未落,一名身着青色常服的高大文士就气急败坏的走出了大门:“魏彦威!你要杀谁?!”

  刘淮知道自己想岔了,可此时见到有人居高临下出声呵斥,还是忍不住回嘴:“当然是要杀金贼!”

  青衣文士闻言一窒,待看清楚浑身血污尘土的人究竟是谁后,不由得又有些气急败坏:“你看看你家大郎,跟你学的一副厮杀汉的腌样子,哪有半分体面!”

  “他身上的血,都是金贼之血,如何就腌了?”魏胜言语上丝毫不落下风:“若说淮哥儿腌,你们这些把两淮守成国家边境的士大夫就体面了?”

  这个痛脚抓得实在太狠,以至于青衣文士当场沉下脸来拂袖而去。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秦先生那种脸皮的。

  魏胜丝毫不在意,招呼了一下刘淮后,就背着长刀大踏步的走进了府衙。

  周遭衙役文吏似乎是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并没有任何人阻拦,直让父子二人来到府衙后宅。

  大堂正中,一名身穿绯色公服的清瘦官员正在慢慢饮茶,带着长翅的官帽放在一旁,稀疏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别在头顶,脸上的皱纹稀少却深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刘淮心中明白,此人正是楚州知州蓝师稷。

  堂下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人,左手边是那青衣文士,右手边则是一名身体壮硕如熊的年轻武将。

  此人大约二十多岁,脸色黝黑,似乎常年被阳光暴晒,胡须根根如刺,从下巴连到鬓角。真如同猛张飞一般。

  刘淮刚刚打量了他两眼,铜铃般的眼睛就扫了过来。

  看得出来,年轻武将对这个满身血污,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人也很感兴趣。

  魏胜在大堂中央站定,叉手行礼:“蓝府君。”

  蓝师稷将茶盏放下,长叹了一口气:“老魏,你这是干什么?是要给我来兵谏吗?”

  魏胜缓缓摇头,将背后的长刀抽出,双手捧起。

  “这柄长刀,是韩郡王(韩世忠)所赠,蓝府君,你认还是不认?”

  听闻此言,饶是堂中气氛紧张,刘淮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那长刀两眼。

  这把刀要是在后世的游戏中,高低得是个圣遗物,能召唤英灵的那种。

  蓝师稷见魏胜捧出这把长刀,愣了半晌,终究还是出口言道:“成闵、解元都认,就连王胜那厮都认,老夫又如何敢不认呢?”

  魏胜点头,将长刀交于刘淮捧着:“我魏胜曾为韩郡王亲卫,你蓝师稷曾为神武左军幕属。”

  说着,魏胜又看向青衣文士:“便是徐宗偃徐通判,也曾为神武左军参谋军事。”

  徐宗偃冷笑不语,蓝师稷却接口说道:“说白了,韩郡王在淮南两路征战近十年,门生故吏无数,现如今在淮东为官为将的,哪个与韩郡王没点关系。”

  说着,蓝师稷指了指身侧的年轻武将:“就连这新来的统领,与韩郡王都有些渊源。”

  年轻武将起身行礼:“末将李公佐,参见魏二爷。”

  魏胜此时已经没有军职,在家中行二,所以这声魏二爷叫得倒也不突兀。

  魏胜点头回礼,却没有问李公佐与韩世忠究竟有何渊源,只是来看蓝师稷与徐宗偃二人:“既如此,咱们几人在韩郡王佩刀之旁,就勿要出虚伪之言,勿要作自矜之态!”

  声音斩钉截铁。

  此言一出,不止蓝师稷,就连一直冷笑不语的楚州通判徐宗偃也肃然而坐。

  魏胜从怀中掏出书信与铜印:“我家大郎昨夜在涟水斩了一个金贼猛安,缴获了些书信军令。”

  蓝师稷接过几张沾着血迹的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后脸色一变,紧接着递给了徐宗偃。

  “照军令上来说,当面涟水的金军正军只有三个谋克,千余签军。”魏胜在堂中缓缓踱步,每走一步,浑身的甲叶子就会‘哗啦’响动。

  “若是在平日,我楚州的千余野战精锐自然不可能拿下涟水城,可昨日我家大郎在金贼营地闹了一场,不仅斩了贼酋,更是让签军逃散。金贼本事再大,马军再多,数日内也不可能收拢完全。”

  “诸位,战机到了!”

  此言一出,李公佐明显有些意动,微微挺直了身体。

  与刘淮这种刚穿越过来的二把刀不同,李公佐从小在军中厮混,自然明白,拿下涟水城根本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问题,而是楚州防线是否完整的问题。

  这年头的河流防御是一个体系,简单的来说,就是两座城夹河而立,水军游弋于河流之上。敌人如果攻击河对岸的城,就可以用水军运转物资兵源,使战争变成消耗战;敌人如果不管城池强渡河流,城内守军就可以与水军合力,两面夹击。

  这种城防体系有很多,靖康年间李彦仙所坚守的陕州与安陆就是一个例子,而其中代表性最强的则是襄阳与樊城。

  这个由岳飞一手建立的襄樊体系太强了,以至于后世纵横欧亚的蒙兀铁骑都啃了十多年才啃下来。

  韩世忠所建立的涟水楚州防御体系自然也不会太差。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固国不以山河之险。

  没有勇敢无畏的战士,再强大的防御体系都跟豆腐渣没什么区别。

  黄河险不险?靖康年间,金军在河对岸击了一通鼓,这边的宋军就惊得如鸟兽散了。

  自绍兴议和之后,岳飞被害,韩世忠放弃兵权,楚州经过秦桧插手一折腾,不止丢了河对岸的涟水,就连周围许多城堡都荒废了。

  哪怕这些身在宋金对峙前线的文武官员自知一旦开战,第一锤就会砸到自己身上,可武备松弛积重难返之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北方完颜亮励精图治而做不出相应对策。

  驻扎在楚州的宋军,账面上有一万五千余人,实际上不到万人,这其中敢于野战的也就一千三百余人,也就是之前魏胜所统领的那一军。

  这一千三百余人中,才有三百甲士而已。

  这个数字太离谱了,要知道,哪怕之前的韩世忠吃了丧心病狂的空饷,在楚州这地方还是留了三万人的。

  也就是说,楚州防线最起码三万人才能护严实,现在这万把宋军,能把楚州城及运河对岸的军城守严实就烧高香了!

第16章 几辈清流付浊流(下)

  “这么说宋金开战,再无回转?”徐通判没有理战机已至的言论,看完军令信件之后,长叹一声,说起了更大的战略问题。

  魏胜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堂堂楚州的二号人物,到了此时,竟然还对宋金和平抱有幻想。

  “好教通判知道,按照金贼军令的说法,山东的三个行军万户都已经向汴梁集结,这是做不得假的。”魏胜只能耐下心思解释:“大军一动,怎么能没个说法呢?更别说自绍兴二十七年开始,金主完颜亮就派老狗苏保衡在山东建造舰船,不就是为了南征预备的吗?”

  “我知道,我知道……”徐通判再次叹气,低头颓然。

  他也在韩世忠军中厮混过,属于比较知兵的文人,怎么会看不懂局势?

  只不过事到临头,依旧畏惧了而已。

  蓝师稷没有失态,只是冷笑一声,对魏胜说道:“你说的战机,莫非是拿下涟水的战机?”

  “正是!”

  “老夫也就不说什么兵力、粮草,也不说擅自出兵,擅挑边衅会是什么后果,只单单问一句。”蓝师稷语气转冷:“拿下涟水之后呢?”

  魏胜似乎胸有成竹,当即回答:“自然是一路北伐,取海州、沂州、莒州,募兵之后威逼东平府与济南府,由此威胁金军后路。”

  这话一出,不止蓝知州,就连刚刚颓唐的徐通判也冷笑起来。

  别的不说,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有大问题。

  海州东面沿海,有着大片的盐碱地,西面挨着黄泛区。这种地形对于农耕民族简直算是恶地,也就导致了涟水城以北近百里人烟稀少的无人区。

  这种情况你派多少兵马?

  派少了就是去送肉,派多了,且不说楚州防守问题,仅仅是北伐军后勤问题就够喝一壶的了。

  “魏威彦,你怎么不说你拿下济南府之后,再攻打大名府呢?”徐通判将手中书信递还给蓝师稷:“你若是真有能耐,那何妨沿着黄河北伐,攻邳州,下徐州?如若这样,本官绝不二话,拼着被刺配崖州,也要尽起楚州之兵陪你走一趟。”

  魏胜不理言语中从嘲讽,只是摇了摇头:“当年韩郡王三万神武左军,其中名将如云,都无法拿下邳州,更别说现在楚州只有一万弱兵了。”

  “那恕我直言,你这北伐计划简直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徐通判也丝毫不客气,直接出言否决。

  魏胜懒得反驳,抬眼去看蓝知州。

  而对方低头沉默不语。

  李公佐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一片寂静中,刘淮终于忍不住了:“诸位上官,你们说官位,说大势,说成败,可曾想过北方的汉民?”

  徐通判顿时勃然:“刘大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我见汉儿签军生不如死,纠集数骑破营杀贼,论胆气论心智论战功,未必不能在诸位上官面前大声说话,也未必不能在此刀前大声说话!”

  说着,刘淮将手中捧着的长刀向上举了举。

  徐通判看着那把原属于韩世忠的长刀,一时间哑口无言。

  刘淮继续在堂中朗声说道:“此时金贼聚兵于汴梁,正是后方空虚,进军的好时机,只要我们能在一州立足,就可以联结山东、中原、河北豪杰,共同反金!”

  “中原豪杰?哼,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何不起而亡金?”徐通判见刘淮脸色一变,出言解释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当朝宗正少卿史浩所言。不过我深以为然,中原豪杰,在靖康年间死了一批,在绍兴十年死了一批,陆陆续续死到现在,早就死绝了!”

  这回轮到刘淮瞠目结舌了。

  当朝高官竟然会有这种言论,而且还流传出来了。

  是个正常的朝廷,都会为了团结北方汉人而严肃处理以儆效尤吧?

  现在不止没有对类似言论做驳斥或惩罚,反而传播广泛,以至于州郡官员都觉得很有道理是什么鬼?

  然而下一秒,刘淮已经想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南宋朝廷想不想收复失地的问题,而是把金国境内的汉人当不当人的问题!

  刘淮愤怒之余,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竟然不是李铁枪那张敦厚的脸,而是签军暴动时,第一个冲出大门,抱着儿子头颅痛哭的干瘦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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