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贼骑兵为什么不溃退,原因太简单了。”刘淮甩了一下长刀上的鲜血,对簇拥在周围的张白鱼、罗慎言、魏昌朗声说道:“因为女真庄子已经被屠了个干净,所以女真骑兵就成了哀兵。哀兵必胜倒不至于,哀兵必祥却是一定的。”
这时候除了石七朗的五百刀盾,前军诸部皆已渡河,此时猬集于此,准备决战,各部统领自然就聚在了一起。
“所以我一直在说,不要把敌人逼到死和战二选一的地步。”刘淮指了指虽然混乱,却依旧在西北方努力列阵的女真骑兵说道:“我敢说,假如那两个女真庄子还在,这些骑兵根本聚不起来,在仓城就得一哄而散。”
话声还没有落地,就听得身后有人愤然反驳:“照统制郎君的说法,俺们汉儿就活该当奴仆?就不该反抗吗?”
众人纷纷回头,却见出言的正是前几日女真庄子反抗的起点,也就是那骑奴出身的程大鸟。
程大鸟此时也已经披上了甲胄,骑上了战马,率领十个同为骑奴出身的汉儿加入了忠义军前军,充作甲骑。
此人虽然也有些消瘦,但胜在骨架子大,所以披上盔甲倒也似模似样。
只不过程大鸟此时血灌双瞳,对象却不是女真人,而是自家上司刘淮。
刘大郎只是回头扫了一眼:“若有问题,等到军议时再说,到时候任你畅所欲言。此时乃是战时,冒犯将主等同抗命。念你初犯,且只是言语关碍,此次且揭过,再有则定斩不饶。”
程大鸟脸被憋得通红,有心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见身侧兵刃盔甲鲜血淋漓的甲骑皆是冷冷回头来看,心中惊骇,连忙拱手应诺。
众将皆将此事当作小小插曲,都不在意。
罗慎言端坐于马上,指着从仓城中涌出列阵的金军说道:“统制郎君,金军步卒正在出仓城列阵,咱们要不要趁机占点便宜?”
刘淮摇头:“不成。心战第一,阵战其次,攻城再次。心战能做的都做了,好不容易能够阵战,如何能把这些金贼逼回城里呢?到时候攻城死伤算谁脑袋上?”
“而且这可是仓城,我跟你们说,都下手轻点,里面的东西别磕了碰了烧了,能发多大的财就看这一波了。”
众将如同饿了三天的壮汉看到肥美的膏腴般,纷纷狞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石七朗也率军渡过了沂水,并且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沂水西岸开打之后,留守的张小乙也行动起来,右军迅速摆开了阵势。
果真,崔蛤蟆在何伯求已经出战的情况下,无论是感情上还是战略上,他都不能再无动于衷,选择了率领庄户强行去断浮桥。
右军虽然在忠义军战斗序列中属于中等战力,只比留守海州的董成所部左军,与跟随张荣向北进攻的张青所部后军要好一些。
但跟崔蛤蟆一比,右军的战斗力那真是天顶星级别的。
崔蛤蟆想突破右军防线?开什么玩笑?
沂水与沭河之间这套防御体系被撕了个稀烂,就剩下何家庄与崔家庄两个庄子了,傻子都知道事情大条了。
人心动荡之下,张小乙只是试探性的进攻了一次,崔蛤蟆的一千兵马就彻底崩溃。
而魏胜的中军也趁机前移,将何家庄与崔家庄围了起来。
崔蛤蟆见后路被堵,彻底沮丧,只能在亲信的劝说下,自缚向魏胜投降。
而何家庄……何家庄的主力兵马都跟着何伯求在沂水西岸,此时在何家庄管事的何满仓根本无力再出战,只能谨守庄园,任由崔蛤蟆所部崩溃。
魏胜则是一面派遣部队严肃纪律,接管崔家庄防务,一面留下些许部队围住何家庄,而他则是亲自率大军,来到了沂水东岸浮桥畔。
可以这么说。
沂水与沭河间除了一个何家庄,全部光复。
这是好消息。
那坏消息呢?
张小乙觉得击败一个崔蛤蟆显不出他的手段,已向魏元帅请令,要渡河协助刘大郎,与金贼决一死战。
而魏胜也已经同意了。
除了刘淮,前军诸将几乎同时骂出了声。
“这个张小乙,真的是不当人子,吃完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统制郎君,咱们干脆主动迎敌吧。再慢点别说他娘的右军,中军也来了。”
“日他姥姥,这可是一大块肥肉啊,就这么给右军也分了。”
刘淮出言制止了这些牢骚:“等探马回报。”
少顷,数股探马同时回报,已经大约将金军的兵力排布探了出来。
这也得益于刚刚忠义军与女真骑兵冲突小胜,并将女真骑兵撵到了西北侧,致使在这段时间内,忠义军有了骑兵上的优势。
“正当面的是两千临沂生力军,其中一千多人甲胄相对齐全,还有数百人明显是没有上过阵的民夫青壮。中间打着的是仆散大旗,应该是贼首仆散达摩。”
“南侧打着何字大旗,应该就是何伯求。他大约有一千五百人。”
“西北面则是女真骑兵,现在大约还有四百多。两个女真老狗都在那里。”
“此外,中军还发现有甲骑的痕迹,只不过探骑没有探出有多少人……嗯……不会多于二百的。”
刘淮将信息汇总了一下,啧了一声,随即下令:“罗大郎,王五郎,你二人率一千长枪正面列阵!”
“喏!”
“张四郎,二百五十甲骑与你,看住那四百多女真骑兵。”
“喏!”
“石七郎,阿昌,你们二人率五百刀盾,二百弓弩,在我军左翼列阵,相互配合,以对何伯求。”
“喏!”
“遣军使告知张小乙,我意让他到我军左翼列阵,以张、石、魏三将互相配合,先行出击击溃何伯求。我只给他两刻钟时间,若他到不了,那就吃不到这块肉了!”
军使拱手而去,而这时右军已经以百人都为单位,开始渡河。
两刻钟后,张小乙亲率右军战力最强的六百人渡过了沂水,与刀盾、弓弩合阵,形成一个前排二百弓弩手,第二排六百长枪,两翼侧后五百刀盾的小型横阵。
刘淮随即一声令下,这支由张、石、魏三将所率一千多人的横阵就自左翼率先出击,直扑那面何字大旗。
第155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三)
对于金军来说,这场仗一开始就不是很对路。
因为在所有人的想象中,他们最起码还有一到两天的修整时间,却没有想到忠义军会如此突兀且决绝的打过来。
太仓促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在天平军处先胜后败,金军主动权完全丧失,是战是和,就只能看忠义军的脸色了。
偏偏有仓城这个软肋,金军又不得不出城迎战。
仆散达摩此时除了大骂忠义军不讲武德之外,只能在心中痛骂刘芬这厮,只直到在临沂枯坐,竟然没有出城沿沂水布防。
刘芬若是知晓,自然也会满腹委屈。
仆散太守将能战的兵马全都带了出去,他还能发动城中青壮,做好守城准备已经了不得了,短短几天,拿什么去加固沂水防线?
他连忠义军的斥候都奈何不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此时纠结谁对谁错已经毫无意义了。
以人数算,金军依旧占据优势,但随着忠义军大举渡河,优势却在一点点的抹平。
不能再等了。
就在仆散达摩按捺不住要率军前压的时候,却发现忠义军竟然先发动了,他也就顺势下令,步卒各自坚守,女真骑兵着机参战。
毕竟,防守还是要占据一定优势的。
然后仆散达摩似乎发现,忠义军大横阵,似乎有些脱节了。
“没有脱节。”面对罗慎言的询问,刘淮淡淡回应,算着大约半刻钟,左翼张、石、魏三将行进大约六七百步时,才下令一千长枪横阵向前:“就是为了让左翼先行与何伯求交战,看看仆散达摩那厮如何应对。”
罗慎言眯起了眼睛:“如果仆散达摩分兵包夹左翼呢?”
刘淮摇头:“那他们就会临阵混乱,甚至会把屁股漏出来,长枪阵就直接压过去将他们中军压垮即可。”
说罢,刘淮唤来军使:“传令给张白鱼,若那些女真骑兵敢来骚扰枪阵进军,甲骑就得冲起来。将话与他说明白,我要亲眼看着他带着他的白鱼旗陷阵!”
军使领命而去后,刘淮与身后五十甲骑一起牵马步行,将身形隐藏在长枪阵之后,继续对罗慎言解释道:“左翼集中了前军与右军最精锐的步卒,由悍将率领。而相对的金贼则是已经疲惫不堪的何伯求。所谓田忌赛马,上驷对下驷,没有不胜的道理。
金贼中军直面我军枪阵,是绝不敢妄动的,唯一可虑的,就是那不到二百的甲骑,他们虽然也是疲惫,但战斗意志与战斗力不是其他沂州金贼可以比拟的。”
说着,刘淮顿了顿:“而我在此,就是为了收拾这些金贼甲骑!”
两军一开始相距不过三里,实在是太近了,不到片刻忠义军左翼就已经冲到了何伯求面前,并开始与何家军接战。
何家军几乎在一瞬间就落入了下风。
这是一件十分无可奈何的事情。
沂州金军先去突袭天平军的原因,就是因为在这些豪强最擅长的小规模作战方面,金军竟然被忠义军全面压制了。
数十人之间在田间地头的结阵厮杀,战斗力最强的何家庄庄户说死也打不过忠义军。
在这种肉眼可见的战力差距下,摆开大阵来正面对抗或者攻打忠义军营寨就更扯了。
那可是豪强庄园主们不可能接触到的领域!
而此时,已经疲惫惶恐至极的何家军,所面对的是一千三百由忠义大军前军与右军最精锐部分组成的军队。
在这种情况下,何家军没有立即崩溃,足以看出何伯求能耐非常了。
何伯求第一时间就向中军求援。
你仆散太守的甲骑再不撒出来,我就真撑不住了。
然而,在接到何伯求的求援后,仆散达摩还是犹豫了。
天地良心,这次真的不是仆散达摩又有什么民族偏见,又觉得汉儿卑贱可弃。
而是因为那宽阔异常的枪林横阵已经在三百步外驻足整队了。
忠义军前军的枪阵与右军不同,披甲率更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保证灵活性,前军着重以十人队为单位展开训练。
这当然导致了前军的军官队伍相对臃肿,什长以上的都头、队将、正将一级几乎都设立了两到三人的副职,但在刘淮看来,这些都是值得的。
有了足够的军官作指挥与约束,以五十人为一小方阵的单位组成的一条千人长枪大横阵,竟然维持着整齐行进了两里,才变得有些弯曲。
仆散达摩也是懂行的,见到要与此等军队作战,如何敢再分兵去协助何伯求?
充作中军的两千步卒虽然都是临沂城守军,没有在蒙山经历过失败与逃跑,但这其中有数百人是充数的民夫,连顺风仗都打不了,纯粹的战场气氛组。
能打一打的,无非就是一千三四百的沂州镇防军。
所以,虽然看起来金军中军人数是忠义军枪阵的两倍,但实际战兵差距真的没那么多。
仆散达摩自有全局考量,却也不耽搁何伯求彻底愤怒与绝望。
仆散达摩这厮昨夜还情真意切的认错道歉,让何伯求稍稍心软,下定决心相助。今日依旧如此痛快的将他弃了,这搁谁谁能受得了?
“三郎,降了吧!”何来也狼狈从前线退回来,披膊上还插着一支羽箭,根本不顾说这些是否会伤士气:“趁现在儿郎们伤亡还不太多,降了吧。此时咱们如何是忠义军的对手?若是等会儿败了,自相践踏会伤亡到何种程度?”
何伯求看着身侧还没有出动的二百轻骑,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何来也就仿佛知晓什么一般,打断了对方:“三郎,忠义军的阵型太坚固了,冲不动的。别说咱们的轻骑,太守的甲骑也冲不动的。只会平白死伤。”
何伯求仰天长叹,在纷乱的战场中竟然一时无言。
而此时已经不单单是何来也了,周遭将官甚至在前线应敌的将领都频频回头,想要听到何伯求的决定。
“走吧,四散走吧。”
何伯求见状彻底无力,挥了挥手之后大声说道:“回何家庄吧,如果碰见忠义军阻拦,你们就直接投降,他们不会为难你们。”
片刻后,何家军的阵型彻底崩解,庄户们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