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伐宋,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46节

  夹谷思忠声音拔高,内心却是悲哀。

  轻骑骚扰敌方阵型,然后再由重骑或重步破阵,这明明是女真人起家的战法,为何此时只有他这个老卒知晓了?

  来不及多想了。

  阳光透过烟尘照射在宋军甲胄身上反射出的光芒是夹谷思忠首先看到的东西。

  随后传入耳朵的是甲叶子互相摩擦的声音,哗啦啦响成一片,竟然一时间盖过了脚步与军令之声。

  “这是……这是……多少甲士?”

  有金军喃喃自语。

  烟尘之中,已然放下顿项只露眼睛,犹如铁罐头般的重甲宋军渐渐浮现出来,各个披坚持锐,缓步向前,单单看这悠闲步伐,不像是在奔赴战场,而像是在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或许是疲惫,或许是畏惧,原本还有些嘈杂的金军此时鸦雀无声,除了几支软绵绵的箭矢被抛射出来,砸在宋军甲士的盔甲上,砸得叮当作响外,几乎所有金军只是保持着迎敌的姿势,呆呆的站着。

  这让刘淮有些奇怪。

  这些金人为什么不害怕呢?

  他们应该害怕!

  刘淮将丈八铁锥枪放平,大声嘶吼:“冲!”

  “杀贼!”宋军甲士同时奋力嘶喊。

  这支甲士队伍似乎一瞬间从懒洋洋的卧虎变成了啸于林间的大虫,在令人牙酸的甲片摩擦声中,结阵发动了冲锋。

  “扎住长枪,迎敌!!!”

  夹谷思忠高声下令,声音有些变形。

  他刚刚意识到又犯了一个大错,刚才不该与那前来骚扰的十几骑宋军过度纠缠。

  在宋军发动总攻的间隙,金军不说挖壕沟架鹿角,最起码应该搬一些桌椅板凳之类的堵塞前方,以作工事防御的。

  诚如刘淮之前所想。

  都是赶鸭子上架,所有人都会犯错,但作为被突袭的一方,金军犯的错,肯定比忠义军要多太多。

  半柱香后,金军就陷入了总崩溃。

  忠义军以刘淮为先锋,发起的重步兵突袭效果十分显著。

  金军原本用于防御骑兵的稀疏枪阵根本阻拦不住此等密集的甲士阵型。

  阵型边沿的金军几乎没有接敌,而被集中突破的中心位置,一名金军被三四杆长枪一起戳,就算前排金军甲胄相对齐全,不会被戳成蜂窝,也会被推翻在地。

  突破前排甲士后,后排扶着大盾以及持弓的金军根本没有与忠义军短兵相接的心理准备,几乎同时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

  只是几步而已。

  然而这几步传导到整个军阵的时候,就如同被暴风吹过的麦田一般,剧烈震动开来,随后就是大量的倒伏。

  与此同时,忠义军的阵型同样有些走形。

  在队列末尾持短兵的忠义军甲士被金军阻挡下来,这倒不是因为这些女真人试图迎战围杀,而是金军更加混乱,想要逃的与慌乱不知所措的挤在一起,直接将前路堵塞。

  女真人怎么可能不怕呢?

  如果不怕,他们早就积极报名参军,跟着完颜亮南征去了!

  十多年的安逸生活,早就让这支从白山黑水中走出的渔猎部落变成了日子人。

  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想过会亲身参与一场战斗。

  乱世已经开始了,是由他们的皇帝完颜亮亲手开启的,但绝大部分女真人却没有任何准备。

  “放箭!拦住宋狗!拦住……”

  夹谷思忠惊骇欲死,命令还没有说完,就被乱军推搡着向侧边退去。

  金军身后的大院是有部分军事堡垒作用的,所以院墙四周同样挖了壕沟,架了鹿角。

  夹谷思忠脚下一滑,直接落入壕沟中,还没有呼救出声,头上又是数名金军跌落,重重砸在他的身上。

  “啊……啊!”

  惨叫两声后,夹谷思忠的声音就被淹没在了更加巨大的惨叫声中。

  忠义军甲骑毕竟没有专门训练过结阵步战,阵型走形之后,也迅速变得有些混乱。

  不过白杆阵有个好处在于,只要能冲起来,一切都好说。

  在队列末尾,最起码有十余人掉队,又有二十余甲士陷入了混战,整个锥形阵也从一个扁等腰三角形变成了真正的锥子,然而还有五十余名甲士脚步不停,跟着飞虎大旗,奋力向前。

  金戈铁衣,豪杰竞死。

  王五郎喘着粗气,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家上半辈子的所有争斗厮杀加起来,与此刻相比都如同含情脉脉的过家家。

  之前与金军激情对射的庄户不由自主地勒马后退,只有一人大声询问:“五郎,咱们该当如何?”

  “下马!”王世隆只是犹豫片刻,就咬牙下令:“持刀盾短兵,并肩推进去!”

  原本以为这些庄户会犹豫,会畏缩。事实上王五郎也已经做好了身先士卒的准备,然而他的部下却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迅速下马持刀盾分成两排列阵。

  “杀贼!”

  “推!”

  分不清是谁下得命令,或者说干脆就是一齐发喊,十余甲士猛然砸向了金军右翼。

第87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五)

  原本在右翼的金军还有些组织,十余名女真青壮组成了小型方阵,还在苦苦坚持,然而来自正面的战斗只是波及,侧方的突袭却是实实在在的打在了身上。

  “杀啊!”

  王世隆的脚步加快,用盾牌推翻两名崩溃乱跑的金军后,杀到了女真军阵面前。

  “啊!!!”

  当面的女真青壮被挤在阵型中央,退无可退之下,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竟然也持刀盾猛冲出来。

  两人的盾牌轰然撞在了一起。

  王世隆觉得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变慢了,他觉得天地之间的所有信息都通过眼睛涌进了脑海。

  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除了面前这一小撮金军,其余女真人已经崩溃的四散而逃,他们丢盔卸甲,互相推搡,不少人摔倒在地,直接被活活踩死。

  正面小阵周围,同样有数人扔掉手中的长矛向后逃跑,然而主院道路已经堵塞,他们退无可退之下,纷纷跌入壕沟。

  至于这唯一逆击而上的女真青壮,他的头盔偏大,歪歪斜斜的遮挡了一部分眼睛,铁裆也不太合身,肩上的束带没有束紧,甲胄上沿不止没有护住脖子,甚至连半个胸膛都裸露在外。

  他的嘴巴张大到了极限,白沫状的口水从嘴角溢出,使得整个脸都有种怪异的扭曲感,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怒。

  这个表情,王世隆见得多了。

  这种夹杂着畏惧、怒火、悲伤的表情,不止一次出现在王家庄庄户的脸上。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金国万里大国,想要照顾自家国族,委屈你们王家一个在沭水旁的乡间土豪,又算得什么大事呢?

  老天不开眼!

  想到此时,王世隆不由得微微抬眼,看向前方的天空。

  天好蓝啊。

  王世隆在生死搏杀的前一瞬,脑子中最深刻的印象却是这天真蓝,这让他稍稍有些诧异。

  这一瞬随着盾牌上传来的力道飞速略过,王世隆肩膀发力,怒吼一声。

  “杀!”

  盾牌的轰然碰撞中,王世隆纹丝不动,与之对撞的女真青壮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倒在地。

  王世隆向前一步,先是一脚踹飞了倒地之人手中刀,又是用刀挑飞了对方的头盔。王世隆盯着这女真人的眼睛,不等他的求饶,只是轻轻一挥,就用刀尖划开了对方的喉咙。

  血流如注。

  如此简单,原来如此简单。

  原来汉儿拿起刀来反抗后,一切都会如此简单。

  自己这些年,究竟在等什么?究竟在怕什么?

  当然,这只是王五郎血气上涌之时的一时振奋,若是在平时,他还是有所畏惧的,毕竟金国虽是堕落许多,却也有精兵强将。

  这么多年来,北地汉人的各路起义军,被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难道是假的吗?

  然而即便有这么多的若是,却不耽搁王五郎一吐胸中郁气,觉得如同酷暑时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彻底畅快起来。

  击溃当面之敌后,王世隆欢呼了一句自己也听不懂的口号,如同疯虎,继续向前冲去。

  

  “披甲!”

  此时张白鱼终于把步卒带到了王家庄外二百步的一处打谷场中。

  原本张四郎想依据军令在一里处止步披甲,但四周都是即将成熟的庄稼,别说普通士卒不舍得踩踏,就算张白鱼也是一阵肉痛。

  所以他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让四百轻装步卒沿着田垄间的小路向前疾行,而拉着盔甲大盾长矛的牛车则是顺着官道一路向前。

  待到校场列阵时,张白鱼又突然发现,四百人发力奔跑把阵型跑乱了,这时候都头大概还能找到什长,什长根本找不齐自己的兵。

  没有人生来就是名将的,张白鱼此时也终于学到了继‘听从指挥,当断则断’之后的第二课:应该让各个什长拿着一面小旗,从而可以让普通士卒也能找到自家长官。

  或许可以再简单一些,在什长的长矛上绑上颜色不同的绳子,既能当作标志,也不会影响作战。

  张白鱼还在胡思乱想,石七朗却是已经驰马而至。

  “张统领!”石七朗见到这乱乱哄哄一幕,不由得一愣:“速速列阵来助俺。”

  张白鱼额头汗水冒出:“先披甲……”

  “莫要披甲了!”石七朗声音拔高,然后立即反应过来,张白鱼此时为统领,要给予充分尊重,当即把声音放平缓:“张统领,步军皆有盾牌短兵,已经够用了。庄子太大,俺们五十骑围不过来。”

  张白鱼没有在意石七朗的语气,慌忙点头下令:“第一都,第二都,跟随石队将去庄子西北两方,第三都,第四都,随我来。”

  石七朗长舒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这支女真屯田军骨干已经去了汴梁,更不知道剩下的大部分青壮被刘淮率军堵在了庄中。他只见有些妇孺从小道中窜出来,又有个别剽悍骑士从庄中逃出,放了几箭扭头就向北逃去。

  人员太散,王家庄太大,五十骑根本围不过来。

  有二百步卒的帮助,他足以从西北两侧扫荡进入王家庄。

  不过石七朗还是有些看轻张白鱼,只觉得这个小年轻连四百老卒都能带得一塌糊涂,实在是有失水准。

  可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

  要自己也有个挥手就能送出五十甲骑的亲爹,起步也得是个统领,如何还能在正将上打转?

  石七朗刚一拱手,想要引军离去,却又回头询问:“张统领,如果有人反抗,该当如何?”

  这却是在问对敌政策了。在刘淮进行了几次公审之后,哪怕没有三令五申,石七朗这么精细的人自然会有些想法。

  对这种半兵半民性质的屯军,如果放肆屠戮,会不会违反军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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