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尾杵地,枪尖斜上!稳住!一步也不要动!”夹谷思忠也懒得跟一丧家之犬说什么废话,直接下令。
高头大马卷着风尘疾驰而至的压迫感十分强烈,更别说马上还有身披重甲的骑士,只是一骑前压,竟然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虽然明知道骑兵不会傻乎乎的往成型的枪阵上撞,但前排的女真甲士还是手心出汗,同时放声大吼:“杀!”。
王世隆依旧不吭声,只是在撞上枪阵前三步处才猛然一勒马缰绳,战马希律律一声嘶鸣,人立而起。王世隆则趁着马头高昂的间隙,弯弓搭箭。
“咻。”
“啊!”
刚刚喝骂羞辱王五郎的女真士卒虽然披甲,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被重弓挽重箭直射下,甲叶子四散而飞,重箭犹如小刀切豆腐般刺入女真士卒的肩膀,并洞穿了过去。
那女真士卒惨叫出声,还没有倒地,身上复又套上了一圈绳子。
王世隆那一箭只是掩护罢了,一箭即出就迅速收弓,并抓起马颈侧的套索奋力掷出。
在套索套上女真士卒的那一刻,王世隆的战马也完成了转向。一声怒喝与一声惨叫后,那名嘴巴特别贱的女真士卒被硬生生的从军阵中拖了出来。
王世隆脸上的脂粉气此时已经完全不见了,他拖着那金军奔回路口,随手一扔,狰狞笑着回望在夹谷思忠。
随即,王五郎就在周围数百只眼睛的注视下,驱马来到被拖出的女真士卒身前,再次猛然一勒马缰,战马也再次人立而起,前蹄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踏在倒地的女真士卒身上。
如是者三,即使那名倒霉的女真士卒披着甲胄,也被踏得胸腹凹陷,肠穿肚烂。
做完这一切后,王世隆终于感到胸中郁气稍稍消散,仿佛这些年中的伏低做小都随着斩了这一人而烟消云散一般。
事实上,在这口郁气吐出之后,十分内秀的王五郎瞬间就意识到一件事,他必须要抗金到底。
无论那魏元帅、刘统制是英雄还是狗熊,无论他们是推平幽燕还是灰溜溜的退回宋国,他王五郎本人都必须抗金到底。
只有抗金,才能说明他前几年躬身屈膝是忍辱负重,是龙游浅滩,是在屈身守节以待天时,而不是他王五郎真是个怕死的孬种。
只有抗金,他才是个心向汉家的真豪杰,而不是两面三刀的真小人。
“去告诉统制郎君,王家庄的金贼都在此处,让他速来!”
王世隆回头对一亲卫吩咐罢,再次驱马向前,在宽阔异常的院前校场前来回奔驰,持弓与金军对射起来。
似乎抱着与主家相似的心情,跟随王世隆的庄户们同样向前。
他们虽然没有高超的马术,却依然有以寡凌众的勇气。仗着身上甲胄相对严密,抵近射杀阵中的无甲女真人。
一时间,校场中烟尘飞舞,人嘶马鸣连成一片。
第85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三)
“前方接敌?有大队金贼?”
“是!”
“金贼在守那主院?”
“没有,几百金贼背院列阵,前排长枪甲士,中排刀盾,后排弓箭,是三列阵。”
“哦?那王五郎在干什么?”
“与贼军对射。”
“对射?”
“……是!”
“王五郎总共十五人,跟二百多人对着射箭?”
“金贼弓手只有二十多人。”
“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刘淮感叹了一句。
旁边魏昌按捺不住,高声询问:“大兄,要不要向后撤一下,拉开距离后凿进去?”
此时忠义军甲骑距校场不过二百余步,只不过四周都是树木与屋舍,大路还拐了两个弯,所以刘淮也不能一眼望到头,但通过斥候的回报,他还是大致明白了前方形势。
听到魏昌的提议,刘淮当即瞥了他一眼。
如果这一战能定国朝百年事,刘淮早就不计生死带头用铁骑去踏枪阵了。
但可以想象的是,即便金军的枪阵不稳固,这种胜利必然是损失巨大的。
被长枪戳死的战马,落马摔死的骑士都是不可避免的损失,而这些精锐骑士本来就是军队的中坚力量,未来的军官甚至是地方官。
既然孤军北伐,那么忠义军就不可能是一支单纯的军队。
忠义军是宣传队,是播种机。
让这些种子死在这种地方,岂不是可惜?
这还仅仅是个王家庄。
沿着沭河的大型庄园足有十几个,若是攻打每个庄园都要损失十数名甲骑,那这仗就没法打了。
那要么等待步卒?等待神臂弩手?
刘淮迅速否定的这个想法。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金贼大队已经汇聚起来,并且已经列成了军阵。如果这个庄子内的谋克真的是天降猛男,那么就不能再让他们安安心心的稳固阵地了。
假如金贼真的鼓舞士气,用枪阵沿着主路推进该怎么办?忠义军甲骑还如何立足?
总之一句话,不能等,迟则生变。
刘淮对王五郎的亲卫说道:“你去告诉王五郎,让他继续袭扰金贼,遮蔽金贼视线,声势弄得越大越好。但在我进攻之时,他要让开道路。”
“喏!”
“所有人全部下马,拿长枪的向我汇聚,其余人以队将为中心集合,跟在长枪之后,准备混战!管七郎,你带十人,看着战马。”
“是!”
在轰然应诺声中,身着重甲的骑兵纷纷下马,拎着丈八长枪排成了个歪斜的锥形阵。
枪阵突击之前魏胜已经做了一次示范,效果极佳,几乎一战就打崩了高安仁的中军,但刘淮摆的却是另一种枪阵。
准确的说,是后世白杆兵的战法。
最前排是一个猛人,第二排三人,第三排五人以此类推,二十五人为一队排列成锥形阵,其中不仅仅有长枪,还有刀盾弓弩,算是个复合阵型。
三队人组成一旗,三旗组成一营,三营组成一军。到最后组成一个庞大的锥形阵。
要诀就一个字:冲。
前排死了,后排补上,前队死了,后队补上。
几个锥形阵相互配合,冲击敌阵时,就犹如锉刀锯骨,群狼撕咬,只要敌方有一处稍稍不妥,阵型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个阵型大成之后,甚至能与骑兵在平原对冲。
当然,白杆阵对士兵素质以及士气的要求高到离谱的程度,想要在此刻组织几万人列阵那纯属做梦。但巧的是,刘淮所率的二百甲骑,正好符合要求。
此时除去分给石七朗清扫周边的五十骑,还有跟着王世隆在前锋的十几骑,再除去分散占据路口要地的甲骑,此时汇聚在刘淮身后的只有大约一百人。
一名身材矮小,只戴着头盔的军使凑上前来:“刘统制,元帅让小子来传令。令将军小心行事,勿要冒进。”
刘淮扭头一看,竟然是罗怀言这小子。
军令十分模棱两可。
这倒不是魏胜也变成了不知兵的腐儒,而是魏胜作为中军主帅,此时距王家庄还有近十里,无论如何都不如一线大将了解情况,所以魏胜必须放权。
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往往指的是战略与政治,具体到战术上谁敢这么做,就犯了如同后世空投手书一般的大错。
魏胜军令的意思很简单:不要莽撞,保存实力,但刘淮可以相机行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待一刻钟后,我破敌后自然会与元帅分说。”刘淮吃了颗定心丸,只要不是撤军的命令就好说:“罗二郎,你在此处稍待。”
罗怀言闻言向后退了一步,却又望到紧跟在刘淮身后的飞虎旗,不由得复又向前:“将军,让俺举大旗吧,正好让这举旗的壮士去厮杀。”
刘淮点头:“一会儿紧跟着我,在我身后没甚大危险。可一旦有危险,哪怕是死,也不能让大旗倒了,明白吗?”
罗怀言接过大旗,吞了下口水,艰难点头。
原本的旗手则是拍了拍罗怀言的肩膀,拔出佩刀,站在了侧后方。
“进!”
大致准备完毕后,刘淮再次回望,随即高举丈八长枪,猛然一挥。
一百余放弃战马的甲骑持着长枪刀斧,以锥形阵缓缓前行。
说句实话,这不是很容易。
艰难的地方不仅仅是在于维持不熟悉的阵型,重甲行军本身就不容易。
戚继光有过明言:士兵披甲之后,最多只能步行两里,距离再长莫说杀敌,甲士自己就累趴下了。
不过还好,转过身前的路口,此刻宋军距金军不过二百步而已。
“五郎君,刘统制来了!”
王世隆正在与金军激情对射,除了一开始突袭造成的死伤,其余伤亡十分有限。
举盾、拉弓、持矛、嘶吼、喝骂消耗了大量的力气,再加上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所造成的虚脱感,使得这场由王世隆挑起的小规模战斗迅速走向无聊。
金军原地列阵,不敢进攻;
宋军奔驰放箭,不敢破阵。
王世隆呼吸粗重,回望一眼来路后迅速下令:“让路!”
十余骑闻言迅速向着两边分开,显出了身后的峥嵘。
第86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四)
金军这边,夹谷思忠早早就觉得宋军不太对,这十几骑宋军只是游弋放箭,弄得校场尘土飞扬,可哪怕金军阵型有所混乱也不来破阵,明显是为了遮蔽身后。
宋骑身后有什么?
夹谷思忠也想探查,但他却不敢让少数精锐去探查,这些女真人此时还能组成大阵,纯粹是因为有些许精锐老兵弹压。
如果有人从校场两侧离开,说不得就会被认为是临阵脱逃,这个临时拼凑的阵型说不得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场。
更何况知道又如何呢?
刚刚夹谷思忠已经不止一次催动枪阵向前,试图压迫宋骑的作战空间,然而每一次金军动几步,阵型就散了。
有人想前进,有人在止步,有人躲避箭矢,有人放慢脚步观望形势,想让别人在前。
如果不是王世隆也只是豪强做派,作战经验只是乡野厮杀,换个有军旅经验的将领哪还容夹谷思忠一而再再而三的整理阵型?
早就特么趁着金军阵型松动的时候杀进去了!
“汉狗……汉狗这是退了?”
最前排的女真甲士将长枪拄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问向夹谷思忠。
夹谷思忠气喘连连,努力前望。
一面飞虎大旗已经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呼之欲出了。
“汉狗不是退了,而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