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伐宋,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40节

  众人望去,却见是今早才带着大伊山盗匪入伙,并成了队将的李秀。

  “陆公无须愧疚,刘将军也无须提醒,俺们山东男儿不是为了赵官家才反的。有赵官家俺们要打金贼,没赵官家俺们还是要打金贼。”李秀听了半晌已经不耐,站起来大声说道:“归根结底是因为金贼不给俺们山东人一条活路,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死,倒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魏统制,俺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可你看看外面那些庄稼,那些即将收获的粮食都会被金贼充作南征的军粮,种出这些粮食的庄稼汉不会收获一粒米粮。今年冬日,金贼大军南侵之时,整个山东的青壮都会拿起刀做贼,整个山东的妇孺都会饿死成枯骨。”

  “魏统制,事急矣,容不得再犹豫,你若不救他们,就是在杀他们了!”

  到了最后,李秀的眼睛已经红了。

第75章 匹夫妄议千秋事(下)

  董成似乎觉得李秀言语有些重,连忙说道:“大宋还是有豪杰的,此次俺们出兵,楚州蓝知州与徐通判都是大力支持的。”

  李秀豁然回头:“徐通判,是那个唤作徐宗偃的狗官吗?在去年俺追随张大哥(张旺)徐二哥(徐元)在东海起事后,俺被派往楚州求援,你可知那狗官是怎么说的?”

  “他说:东海饥民,困其科敛苛扰,啸聚海岛,一唱百和,犯死求生,初无能为。金主蒙蔽,下情不通,犹未之闻。若知,偏师一至,即便扑灭;纵使猖獗得志,必自沂、密横行山东,失利则乘舟入海,诚不足为吾患。今添置兵官,招集叛亡,适足以生边衅。”

  “他说俺们是死里求生这不假,他说金贼大军一至,俺们就会被杀绝,这也不假。但他为何怕俺们成了宋朝的边患?为啥怕纳了俺们就会挑起边衅?这徐通判,为何视俺们为仇寇?”

  董成不语。

  陆游的脸更加惨白。

  李秀似乎心绪难平,可还是继续说道:“开山赵起事时宋廷没有理会,东海起事时宋廷依旧没有理会,便是现在济南府与泰安那里耿京耿大爷也在起事,宋廷依旧没有理会。魏统制,就算你拿下海州全境,宋国也不会理会你的,想要打出局面,只能靠咱们自己了,莫要再存他想了。”

  陆游听到这里,顿时一个激灵,他仿佛亲眼看到了宋朝将北地汉人民心一点一点丢掉的过程。

  这个过程,也许在未来数十年后,酿成怒涛狂澜般的后果。

  事实上,通晓历史的刘大郎也是瞬间醒悟,并且想到在百年后,作为北地汉人代表的张柔等人成为了元朝的主力,并将刀口对准了南宋,为异族终结了汉人王朝。

  这其中有复杂的历史原因,可最主要的难道还不是卑劣的宋朝统治者屡次辜负北地汉人,最终让他们绝望了吗?

  然而此时,刘淮还得主持会议议题,也顾不得什么历史进程,只能扶刀而出,向李秀问道:“李三郎,那你这一手,举还是不举?”

  李秀当即闭嘴,右手握拳,猛然举起。

  而他一表态,早已有些跃跃欲试的张小乙也举起了手。

  董成低头思量片刻,同样举起了手,向着魏胜有些歉意的说道:“这不仅仅是俺的意思,这也是底下兄弟们的意思,魏头,咱不能指望着人人都是圣人,无欲无求的圣人是没办法打仗的。”

  见最老的兄弟都开始支持刘淮的说法,魏胜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点头。

  张青与张白鱼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也觉得这种事说到底也是刘淮为自家义父好。身为外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较劲,也就举起了右手。

  之后,石七朗、李火儿、鱼元、魏郊、魏昌、边士宁等人也依次举手表态,他们或是想建功立业,或是想跟着魏胜更进一步,或干脆就没把宋朝法度当一回事,无论如何,到最后,只剩下李公佐与罗谷子二人垂手不语。

  见刘淮的目光望来,李公佐抱臂说道:“我为朝廷正经武官,在这种场合不表态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就当我没来过。”

  老农一般的罗谷子紧了紧衣襟,随即眯起眼睛说道:“有一些事情,老夫还没有看清,且等等,再等等。”

  刘淮点头,同样举起右手,转身看向魏胜:“父亲,众意难违。”

  魏胜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有力:“是啊,众意难违。”

  他的头发花白,脸上还带着连日行军作战所带来的疲意,额头皱纹又变深了少许,然而在这一瞬,他那澎湃着无穷力量的身躯似乎再次挺拔了些,独属于这个时代顶尖武将的气势让在场众人纷纷一凛。

  魏胜见众人神情严肃,他反而微笑起来:“老夫想说的是,众意这种东西,是很难统一起来的,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有天壤之别的。

  陆先生此等世代官宦簪缨世家之人,很难理解李三郎是如何想的;同样,如李三郎这般混迹江湖刀口舔血之人,也很难与陆先生一心。”

  “若跟陆先生讲什么高官厚禄,陆先生肯定会嗤之以鼻。”

  “可对李三郎说什么国家大义,想必李三郎也会将其当成放屁。”

  说着,魏胜目光一扫:“大郎想要建功立业,阿成想要加官进爵,李三郎想要保卫乡里,陆先生想要保家卫国,还有人想要田产财货又或者青史留名。”

  “更别说咱们这些人里有厮杀汉,书生,盗匪,豪强,武官,文官,这些相差如此多之人,就如同天上的云彩与水里的泥沙一般。可咱们偏偏就混迹在一起了,你们可知为何?”

  魏胜不是在询问,他立即就宣布了答案,他的声音拔高,音若洪钟:“无非是所有人都矢志抗金而已。”

  “而今日军议,众意共同汇聚于一,想让老夫来当这个忠义军都统制与海州知州,也只能是因为这件事对抗金有益。”

  魏胜顿了顿,继续说道:“人人都有私心,诸位有,我也有。人人都不是圣人,要做到大公无私与公而忘私太难了,但期望诸位将私心融到公心之中,当不负来时之志。”

  “遵命!”

  刘淮首先拱手应命,同时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一直害怕魏胜钻牛角尖,非要等什么朝廷旨意,官家亲笔,耽搁了大好时间。

  而魏胜既然下了决心,也不再含糊,直接唤来军中匠人来铸造印信,并且委任将领。

  忠义军升格为忠义大军,魏胜自任为忠义大军都统制,权知海州事。

  陆游任海州通判。

  全军共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

  刘淮任前军统制。

  董成任左军统制。

  张小乙任右军统制。

  张青作为外将,暂为后军统制。

  每军战兵编制三千人,算上魏胜自领的中军,忠义大军共计要扩军到一万五千人。

  各营队将与正将也各有升任,副统制与统领的位置还有些空置,但这些都会在之后的扩军中得到解决。

  而张白鱼张四郎此时终于摆脱了那令人尴尬的队将身份,成了一名统领。

  然而在高兴之余,张白鱼却忽然想到,此时忠义军都已经开完军议,定下如此大事,而东平军的将领们却大多在在高卧,连床都没起,不由得又有些懊恼。

第76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上)

  且不说张荣于东平军诸将酒醒后,也迅速将东平军扩充为东平大军,也不说忠义大军迅速清点收缴田产,以作功勋赏赐。

  就在北伐众人热火朝天的进行着抗金大业时,海州西北方二百多里外的泰安州,一场军议,也要开始了。

  山东两路这个地方,属于典型的中间高,两边低。中间的高地就是泰山与蒙山,而四周的低地,则是黄河与淮河所冲击形成的平原。

  泰安州则正好处于泰山与蒙山之间,由汶水冲击形成的狭窄平原上,属于穷山恶水。

  想想也是,泰安州北侧的泰山且先不说,只说南侧的蒙山与沂水所形成的一片区域,在后世直接被称作沂蒙山老区。

  这地方要真的是平原沃土,也成不了打游击的根据地!

  可穷山恶水也有穷山恶水的好处,最起码金国引以为豪的重甲骑兵与重甲步兵不可能往山沟子里追杀义军。

  事实上,耿京一开始在东平府起的事,辛弃疾是在济南府四凤闸聚兵两千,还有许多股大大小小的义军,他们汇聚在一起,试图攻取济南府与兖州。

  可在金国益都府统军司正式出兵之后,他们根本没办法在济南周边立足,先跑到了潍州东山,随后又转向了泰安莱芜等地。

  刚刚入伙的贾瑞甚至是从四百里外的莱州转战过来的。

  说句好听的是转进如风,说句难听的就是被人打得到处乱跑。

  然而诡异的地方就在于此了,这些起义军被打垮了如此多次,都快成流民了,按说早就走投无路被剿灭了。

  可这些残兵败将每到一地,打出旗号,马上又能聚兵数万,随即就会攻城陷地,再次势不可挡。

  就比如,耿京在潍州被金军追击时,身边几乎只剩下千人。但他一到泰安,刚刚攻下一两个女真屯田军的营寨,泰安州州治奉符县的豪强大户就直接杀官造了反,并且打出了耿字大旗,将耿京迎进了城。

  三日之后,得到消息的莱芜县与新泰县有样学样,纷纷杀掉了金国官吏,甚至干脆就是由原本官员直接带头,自发了清理州中的女真人,正式举旗反正了。

  这期间,耿京甚至连信使都没来得及派。

  泰安州的光复,就是这么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不过究其原因倒也很简单,金国统治者的大缺大德让汉人自豪强至平民的所有人都无法忍受了。

  山东、河北、中原都犹如巨大的火药桶,全靠金人数十万正军镇着才相对安稳,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数十万大军要南征宋国了。

  现在只能算小打小闹,等到宋金战争正式开始,整个北方不打得天崩地裂就见鬼了。

  这些事,刘淮知道,魏胜知道,此时身在泰安州的辛弃疾自然也知道。

  毕竟,他虽有大青兕的外号,却绝不是什么有勇无谋之人。

  此时,辛弃疾刚刚抵达奉符城下,他带着几名出身同族的亲兵,先将受伤的辛文远安置好,然后带着‘天平军节度使’的印信和义端和尚的脑袋,与李铁枪一起,跨步走入了奉符城。

  此时虽然已经接近正午,但是城中却隐隐有萧瑟之感,这并不是说人少,而是说来往的各色军士有些过于多了,以至于影响了县中百姓的正常生活,而使得最能反应一地繁荣的商业活动迅速减少。

  就比如一个汤饼摊子,店家不怕地痞流氓的勒索,因为官府衙役还得收孝敬,自然会出手。甚至一些帮派根本就是官府中人养的白手套,所以店家自然能活下去。

  可士兵来这里白吃白喝,店家就真的没办法了。告官府?不好意思,官府是他家的。找强人?没办法,这地界就他们最强。

  遭了一两次之后,商贾自然就会暂时歇业,以观来日。

  商贾活动一停,市场自然就显得萧条。

  这甚至都算不上兵灾,耿京所率领的天平军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是吃拿卡要,而不是动辄杀人全家取财货掠女子,已经算是军纪难得了。

  这其中自然有泰安州也有起义军的原因,但辛弃疾这种想干大事之人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辛五哥,为啥沉着个脸,都回来了,咋还心里不痛快?”

  李铁枪刚与相熟的军士打了个招呼,回头见到辛弃疾面沉似水,连忙询问。

  辛弃疾长叹一声:“我刚刚在城外看见耶律兴哥那厮了,他在他的营中操练士卒,你说一个胡人都懂与自家兵马在一起,为何咱们节度就是不明白呢?”

  李铁枪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才低声说道:“辛五哥,你见了大帅,千万别再劝了。这回失印,虽说义端那厮活该千刀万剐,但确实是五哥你崴了脚。还好把印寻回来了,你再说些好话,这点破事就过去了。再说了,大帅征战许久,放纵些又怎么了?”

  “可这样,如何才能成大事?”

  “成大事,成什么大事?”李铁枪低声反驳,两人各自骑马,李铁枪拨马靠近,脑袋都快伸到辛弃疾下巴前:“大帅还能做官家不成?他当官家,然后封你当相公?咱们反金,原因就是活不下去了,给兄弟们找条活路。打天下哪有那么容易,说不得就全部死光光了。”

  辛弃疾有些诧异的看了李铁枪一眼:“大铁枪,你也开始想这些事了?”

  李铁枪神色一暗:“这次南下被捉了签,这倒是没什么,纯粹只是背了运道。可逃跑时却是不小心漏了相,平白折损了好几个老兄弟,若不是那刘淮刘大郎,俺说不得也回不来了。”

  “刘炊饼,那可是十几年前就跟着俺的老弟,连尸首都没留下,若俺真的还不再多想想,这些人可就真的白死了。”

  见李铁枪面露苦色,辛弃疾冷峻的面容有些化开,可他属实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转移话题:“你口中的那刘大郎,真的要北伐?”

  李铁枪坐在马上,抚着马鬃,点头说道:“他单骑独返冲阵来救俺们的时候,他说什么俺都信了。这种好汉,拼死将俺们救回来,总不能是为了诓俺几句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城中的一个大宅子前,这是前任知州的宅邸,此时已经被耿京带着亲兵占住。

  辛弃疾将马缰扔给守在门口的一名军士:“曹十八,节度可在宅中?”

  那军士攥着马缰,面露难色:“大帅在忙。请两位先回吧。”

  辛弃疾与李铁枪脸色同时一变。

第77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中)

  “曹十八,胆子肥了啊!连俺俩都敢拦!”

  李铁枪直接从马上取下长刀,擎在手上,目露凶光。

  “俺们做的也是大帅交待的事,事了前来复命,尔等竟然要隔绝内外吗?”

  辛弃疾没有像李铁枪一般大呼小叫,但他的手也放在了挂在战马得胜钩的铁枪上。

  原因无他,亲兵将统兵大将与元帅隔开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忌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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