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是上书给朝廷,写文书给叶义问,提出新的战略目标。
首先,完颜亮的淮西四万户外加水军已经彻底完蛋,淮东的侧翼已经没有威胁,仆散忠义还在襄樊作战,飞不过来。
猬集在建康周边的十几万宋军都别他妈愣着了,赶紧出兵追击徒单贞的淮东三万户。
魏胜还率忠义军主力在邳州堵着呢,趁这个机会,全军追击北上,前后夹击,把徒单贞的三万户掐吧死,跟魏胜与耿京会师之后,山东就能直接光复了!
然后,趁着金国大乱,山东两淮夹击中原,直接就能将仆散忠义所率的十几万大军后路掐断,让他首尾不得顾!
而且这一切都要快。
因为徒单贞所率的淮东三万户也是归心似箭,虽然各军的第一猛安全都没了,但主力尚在,忠义军几千兵马只能作拖延,阵战不是对手。
第三个,则是上书朝廷的文书,让赵构来建康,别躲在临安了。
此时最紧要的战事已经完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已经消失,赵构作为皇帝,必须来建康来坐镇,从而鼓舞士气,为接下来的战略来拍板。
来往临安消息传递实在是太慢了。
虞允文其实也不想让赵构来作总指挥,想让太子直接来,但用膝盖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上一封这样的文书,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虞允文流放,太子被废。
刘淮皱着眉头看完了三封文书,随后就在军议中一言不发,李显忠等人连连回头,以目相视,他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其余。
军议解散之后,刘淮火速写了文书,派遣数名军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了他们,让这些军使火速赶到邳州,一定要将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魏胜。
并且刘淮在书信的最后,他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宋军一定会逡巡不前,不敢与徒单贞主力作决战,忠义军一定要早做准备,不要在邳州与金军主力死磕。
打不过的!
如果忠义军死伤惨重,山东的大好局面一定会丧失。
这并不是刘淮一拍脑门所作出的判断,而是因为在历史上,张子盖那群人就眼睁睁的看着金军安然撤军,一点都不敢追击。
敢于跟金军作战的两淮兵马,此时全都在巢县,如果建康大军敢跟金军死磕,早特么干什么去了?
一切正如刘淮所料的那般。
在十二月二十六日,就在刘醒来的第二天,建康大军三万步骑,一万水军,浩浩荡荡的出征。
目标正是……
巢县!
这个战术动作直接把虞允文整懵了,一日之内,去了五封文书,询问枢密相公叶义问到底想要干什么?
刘淮觉得虞允文是昏了头了。
他们来还能干什么?
来他妈抢功呗!
最起码分一些战马,分一些俘虏,分一些盔甲。
如果能把完颜亮控制在手里,那他们就是大功一件。
就算这一切都没沾边,接下来收复合肥以北的数个州郡,可以轻而易举立下功劳不说,还能狠狠再捞一把。
而且这件事还真的不见得是叶义问被糊弄了。
因为叶义问本身也是需要政治资源的。
这么大的功劳,怎么可以不捞一把?!
虞允文听罢刘淮的冷言冷语,连连摇头:“不可能的,我大宋军事自有规制,如果说叶相公单骑而来倒还有说法,四万大军一起来争功,如何有可能?”
虞允文当然不明白,因为他原本是不知兵的文臣,虽然参与了战争,也处理过军中事务,但对于军中的蝇营狗苟下作手段还是没有切身体会。
不是没有听说过,但他终究没有真正经历过。
但这点手段,对于成闵、李显忠这两名在宋军中厮混半辈子的大将来说实在是太熟了。
倒不如说这才是原汁原味的宋军,在巢县之下,宋军各部都拼却性命来争取那一点点胜利的机会,才是少见中的少见。
面对如此场景,成闵与李显忠皆是嘿然不语,刘淮继续解释道:“大战之后,获利最大的从来不是出力最大的军队,而是保存实力最为完整的军队,这是王朝末期的常态。
现在,我军出力最大,而建康大军保存最为完整,他们来摘桃子了。”
虞允文低头饮茶,听罢此言之后,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了刘淮,没有说军略,却是论起另外一事:“刘大郎难道以为我大宋已经气数将尽了?”
刘淮指了指脚下:“这里是两淮,是巢县,自古以来,南朝被攻到了这个地方,说一声气数衰微难道不合适吗?”
当然他娘的不合适!
这是在大宋,不是在你的山东老巢!
三名宋国老臣心中齐齐冒出这个念头,却又齐齐丧失了驳斥的欲望。
战场难道没有在两淮吗?友军难道没来抢功吗?
既然都是真的,又何苦作什么言语之争?
“老夫现在就上书朝廷,现在就给叶相公发去文书!”虞允文咬牙说道:“让他们哪来回哪里去!”
“没用的。”刘淮摇头:“赵官家在临安,双方仅仅通讯就需要许久,他根本不知道前线的情况,实在是太好糊弄了。虞相公有一封文书,其余人就会有十封文书,哪里能论得过他们?!”
“至于叶相公那里……”刘淮冷笑:“如果他们能被一封文书所斥退,那他们就不会来了。”
虞允文叹了一口气,心中疲惫不已,随后又是一阵不可抑制的怒意升起。
多少忠义之人怀着对未来的希冀,死在了这片战场上,才拼出了这么一个机会。
可如此宝贵的机会,此时却被这些心思鬼祟的小人活生生浪费掉了!
刘淮看着成闵与李显忠。
作为未来的后三大帅,这二人理论上离实权最高的武人就差一条旨意了,面对军中龌龊事情,理应有所办法。
然而这两人却是同时苦笑。
“小刘都统,不是俺们没有办法,而这就是军中惯例。”成闵叹了一口气,随后有些颓然的说道:“对于建康这群废物,俺也觉得愤怒,却是对他们不顾大局。可如今他们都已经出发,也只能让他们来蹭一些功劳。否则俺们没法做人的。”
刘淮点头,以示理解。
这就是标准的军事被政治裹挟。
“两位都在宋军之中,我理解。”刘淮说着,随后转身,看向了虞允文:“虞相公,我为山东野人,不怕什么这个总管,那个都统,只是不知道虞相公还有没有担当。”
虞允文冷冷看了刘淮一眼:“刘大郎有话就直接说,在老夫这里,言者无罪。”
刘淮点头,首先说的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两淮残破成这个样子,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兵灾了,绝对不能让建康大军去收复淮西失地,而且要想办法赈灾!”
虞允文愕然,随即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向了刘淮。
其他两名老将则是有些呆住,随后不知为何,微微有些战栗起来。
在卑劣者看向功名利禄,高尚者看向天下大势之时,只有刘淮首先看向了那些在生死线中苦苦挣扎的黔首。
“在巢县、庐州、濠州、安丰这一条运输路线上,肯定囤积着大量粮草,成伯与张总管可以一路向北收复失地,但一定要严肃军纪。得到粮草之后,就地赈济灾民,恢复秩序。还望虞相公能总揽此事。”
刘淮说罢,对虞允文躬身行礼。
而虞允文却不敢受此礼,起身避席后,随即还礼。
“至于建康大军。”刘淮冷笑道:“连与金贼正面作战都不敢的腌货,我靖难大军虽然损失惨重,却也不会怕这种货色。自有我来当之,只不过,我终究还是少一个名义。”
虞允文会意:“老夫立即以淮西缺粮为由,禁止建康大军前来。并且发往朝中,以作先手。”
刘淮点头,随后接过虞允文书写的文书:“那事不宜迟,我即刻整军出发,去东关建立营寨。”
说着,刘淮又看向了两名老将。
成闵与李显忠自然知道刘淮想要说什么,李显忠直接表态:“来日我是要从两淮北伐的,自然不会在此时让儿郎们搅乱淮西,那样岂不是自己给自己使绊子?”
成闵则是直接说道:“老夫久镇淮西,全是熟人,不会残害邻里,你勿要多虑。”
刘淮这才放心点头离去。
然而刚刚走到帐门口,身后却传来了虞允文的声音:“刘大郎,老夫一直以为你是来日的岳鹏举,今日才知晓,你来日可为执政相公。”
面对如此夸奖,刘淮只是淡然转身摇头:“虞相公谬赞了。我也只是事事依从本心罢了。”
第482章 一奸一正两为相
刘淮迅速回到了自家大营之中,随后召集各路统制官,开始军议。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尤其在大战之后,各方面的伤亡还在统计,靖难大军哪一部能动起来,哪一部士气最高,哪一部伤亡最重,不开一场军议细细商议可不成。
这场大战之中,虽然靖难大军保存的最为完整,伤亡依旧不少。
算上近乎被打残的破敌军,靖难大军伤亡有三千余人,直接战死的近千,重伤丧失战斗力的也有七百余人,就连许多前来参加军议的将官身上都挂了彩。
巢县之战可谓是货真价实的惨胜。
而与之相应的回报也无比巨大。
在草草分配了战利品之后,仅是马匹就分到了五千余匹,皆是雄健的战马,全身步人甲更是获得了六千余领,至于其他什么军械武器,金银财宝更是无数。
事实上,此时靖难大军全军已经犒赏过两轮,这几日别的不说,马肉管饱。
陆游也不愧为靖难大军的大管家,跟随刘淮回到军中之后,就迅速将军中一应后勤事务管理了起来,并且迅速整理的井井有条。
刘淮见诸将落座,各自说了分管兵马的情况之后,也不再废话,直接将此时的战略态势说了出来,顿时群情激奋。
而最先有剧烈反应的,却不是陆游或者辛弃疾,而是天平军贾瑞。
这名心慕赵官家已久的天平军大将此时憋得满脸通红,起身之后想要说什么,却又重重跺脚,坐下之后唉声叹气,嘟囔了半天之后,方才说道:“这必然是小人在朝中作祟,蒙蔽了圣听!”
这话一出,帐中原本有些愤怒的文武皆是无语,情绪都他妈被打断了。
不过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同袍,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贾瑞在想什么。
在这名武夫的心目中,只有两个人是最神圣的,一个是顶头上司,天平军节度使耿京;另一个则是大宋官家赵构。
徒单贞三万户可不是泥捏的,忠义军首当其冲是一方面,如果魏胜无法在邳州挡住他们……事实上忠义军那几千兵马也不可能挡得住,那么接下来要挨打的可就是天平军了。
宋国没有派遣兵马衔尾追杀,就相当于把徒单贞放回了中原山东,就相当于将山东义军全都给卖了。
山东义军集体南下拼命,死伤累累,就他妈拼出这么一个结果?
刘淮挥手制止了帐中诸将的叽叽歪歪,随后就说道:“我父亲与耿节度那里,我早就已经派遣军使提醒,今日再派遣一批,只是鞭长莫及,咱们终究还是没办法管得了那么远的事情。先说眼下。”
“四万建康大军,马步水军俱全,马上就要来巢县,你们有什么说法?”
诸将顿时又嚷嚷起来。
“能有什么说法?都统郎君不是说过吗?伸手剁手,伸脚剁脚!”
“水军?裕溪都被堵了,建康水军怎么过来,飞过来吗?”
“什么腌贱货,狗娘养的婊子,都敢来占咱们便宜了?”
“要我说,这四万大军都是银枪枪头,真要能打,为何不与我等一起围杀金贼?”
刘淮没有看向喊打喊杀的山东诸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陆游等宋国本地出身的官员。
原本刘淮还以为他们会有什么怀柔手段,却没想到他们也被气得不轻,大声咒骂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