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伐宋,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69节

  曾记看向陆游:“陆先生,那我要如何去做?”

  陆游轻轻松了一口气:“你把统制乃至统领等军官聚拢起来,告诉他们,你有回家的办法,跟他们一起,去向徐文作压迫,让他同意北归计划。”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以下犯上的哗变。

  但是曾记想了想之后,觉得确实也是无路可走了,当即咬牙说道:“我先去找季成那厮作言语。”

  说着,曾记就看向陆游,面露犹豫之色。

  陆游会意,直接在军帐中寻了个椅子坐下:“曾将军,我就在此静候佳音了。”

  曾记点头,对自家族弟曾七使了个眼色,随后大踏步地走入了夜幕之中。

  靳文彦有些局促不安,对陆游说道:“陆先生,不会出什么岔子吧。要不我在这里支应,陆先生先到营外稍待?”

  陆游摇头,根本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放心,我在这里十分安全。就算金主完颜亮亲自下令杀我,武成军上下只要不犯傻就会拼命阻止。

  他们又不是傻子,杀了我,以后他们还想不想回山东?又如何在忠义大军身前自处?到时候魏公难道能饶得了他们?呼延南仙能饶得了他们?”

  说着,陆游对曾七扬了扬下巴:“兀那汉子,我若是你,就会严加守护这座帐篷,到时候若是有死心塌地的金贼伤了我,你们可就是黄泥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曾七讪笑几声,真的迅速唤来亲卫,让他们开始披甲。

第441章 何人作乱何人平

  “你是不是发癔症了?”武成军统制官季成红着一双眼睛看向面前的曾记:“还是喝酒喝多了,终于将脑子喝坏了?”

  就在半刻钟之前,一身酒气的曾记闯进了他的营寨,并且直入帅帐,若不是身前身后被十数名季成的亲卫夹住,说不得当场就要引发一阵火并。

  即便如此,季成在听罢曾记一阵颠三倒四的言语,还是将事情搞清楚了。

  然而季成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太相信。

  你说呼延南仙的人、忠义大军的人、宋国的人一起来找你,并且对武成军总体做出了许诺。

  你莫不是喝多了产生幻觉了吧。

  不得已,曾记又连忙让亲兵去将靳文彦唤来,这才算让季成相信此事为真。

  但季成确定了真假之后反而是有些犹疑起来,他不顾曾记的反对,将最后一名统制官胡悦唤了过来。

  而胡悦弄清楚情况之后,勃然大怒。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还不赶紧回山东作甚?

  别说什么苏保衡苏尚书的恩义了,现在苏尚书也自身难保了,听说前几日跟宋国水军大战,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再说了,在武成军分裂那日出力最大的张梁为什么在事情了结之后,干脆的自尽了?

  不就因为他只要跟了苏保衡,做了政治斗争中的小人,立即就会被武成军所有人所抛弃吗?你看张梁的几个属下,有人嚷嚷着报仇什么的吗?

  现在的情况是武成军所有人都想回家,强行继续留在长江北岸,再次来挑动军心之人说不得就会在都头这个层级下功夫了,到时候统制官又能怎样,群情汹汹之下,谁能逆大潮而动?

  也因此,三名统制官立即行动起来,各自暗中集结自家的亲兵,先对身处营寨中央的监军大营发动了突袭。

  苏保衡自然知道武成军不稳,所以留下来两个谋克的女真兵马作监军,遇见什么事情之后向苏保衡汇报。

  而如今苏保衡重伤昏迷,完颜郑家被渡江之事弄得手忙脚乱,一时间根本顾不得武成军这一大摊子,这两个谋克的监军也就几乎没有了用武之地。

  一般来说,如果军中要有哗变,肯定是有一些风声的。身处其中之人,也很容易发现哪一部不正常,哪一部有些过于紧张。

  但曾记等人的决断堪称雷厉风行,自靳文彦与陆游入营,到曾记三人汇聚亲卫展开突袭,总共不过一个时辰,在这两个女真谋克没有任何察觉的时候,营寨大门就被甲士堵住,随后口中含枚的甲士将女真人赤条条的从被窝中拖出来捆缚结实。

  到了这个时候,徐文就算是再迟钝,也发现了军营之中出现了大变故,连忙让军使去传令,并且擂响了聚将鼓。

  片刻之后,大营各处灯火通明,火盆与火堆被点燃,披好甲胄巡夜的士卒到了各自位置列阵待敌,各部兵马也在军旗的指挥下,向着各自的都头、统领官汇集。

  听到亲卫的回报之后,徐文上马,一边调遣兵马,一边向着最为混乱的监军营处进发。

  而自始至终,徐文都没有见到三名统制官抵达,甚至没有听到这三人派遣军使沟通军情,就知道事情要糟。

  再加上一路上不断有统领官汇聚过来,又不断有人窃窃私语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到了最后,徐文的身侧虽然有近二百甲士,却大多都是亲卫,前来跟随平乱的统领官竟然只有寥寥数人。

  而抵达监军营的时候,徐文愕然发现,不只是三名统制官,四名副统制,就连统领官与队将一级都来了许多人,正在监军营地的大门处,迎接徐文的到来。

  这些武成军军官中间,则是近二百赤身裸体跪倒在地的髡发女真兵,被五花大绑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徐文驱马上前,大声呵斥:“今夜,作乱的是何人?”

  积威之下,不止那些统领官、都头。就连曾记、胡悦、季成三名统制官也讷讷不敢言。

  就在将要演变成徐文一人大发神威,呵斥部下的局面时,有人大喝出声:“今夜作乱的,正是女真人,此时已经被武成军合力拿下。徐总管,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徐文怒目而视,却见或明或暗的火光之下,一名文士越众而出,直接来到徐文身前三步的位置,负手而立,与徐文对峙起来。

  虽然他身上没有披甲,身形也相对单薄,在一众虎狼武士身边更是显得不甚高大,然而此时却是言语坚定,声音洪亮,犹如背靠大山一般,将徐文这个高居马上之人压得喘不过来气。

  徐文呵斥出声:“你是何人?”

  “我乃山东忠义大军参谋军事,海州通判陆游!”

  还不知道陆游身份的统领官与都头们俱是一惊,随即又是窃窃私语起来。

  “现在你们的呼延总管已经加入了我们忠义大军,正带着分出去的武成军打回你们的老家去,去解救家乡父老。”陆游大声呼喊,虽然一直盯着徐文,却是对着所有基层军官在说话:“而你们却还在此地蹉跎,是真的不想管家乡父老了吗?”

  “荒谬!”徐文大声呵斥:“我们是大金天兵,何人作乱,岂是你一个宋人能定的?!忠义大军是什么货色,难道老夫不知道吗?我看今日就是你在作乱!”

  一般来说,主将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不用具体指令,也早就有人上前将陆游擒拿了。但此时别说隐隐站在陆游身后的武成军军官了,即便是徐文的亲卫也没敢动,生怕一动就会引起全方位的大内讧。

  “哈哈哈哈!!!!”听到徐文的呵斥,陆游仰天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一般。

  “武成军上下所欲,皆是回到故乡,那么阻拦武成军归乡之人,不是在武成军作乱还能是什么?”陆游戟指身后那些五花大绑的女真人,随后又眯起眼睛,看着徐文:“还是说,徐总管也想要作乱?”

  徐文微微一怔,只觉得一股无与伦比的荒谬感击中了自己,让他在寒风中不由得有些恍惚起来。

  一个外人,孤身一人,当着自己麾下大军的面,质问自己这个行军总管是不是要作乱。

  实在是太荒谬了。

  更加荒谬的是,徐文发现,听闻此言之后,只有数人出言呵斥,绝大多数基层军官都只是在晦明晦暗的火光中用复杂眼神看着自己,似乎正在等待着自己做出某种决定。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仿佛过了数个时辰,又仿佛过了一瞬,曾记举着火把站了出来:“陆先生,你这话太过了。”

  还没有待徐文舒一口气,只见曾记单膝跪倒在地,对徐文大声说道:“总管,作乱的贼人已经尽数捉拿,末将请杀之!”

  哗啦啦,军官们几乎瞬间尽数跪倒在徐文面前:“末将请斩贼人!”

  徐文呼吸粗重,他知道这是曾记这些人既不想与他撕破脸,又不想再为金国卖命,而与他最后所做的妥协。

  只要能回家,徐文还是武成军总管,至于到那时候是自立还是直接投靠忠义大军都可以,反正武成军是真的不想再为金国卖命了。

  当日苏保衡强行消耗徐文的威望来维持局面,虽然保证了武成军没有一口气直接反了,却为今日的乱象埋下了伏笔。

  徐文的威望已经不足以强行平定这次动乱了。

  如果徐文还想要强行压制麾下兵马,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软禁起来,而少了这名资历老将,武成军原本就危险的归途更加困难重重,说不得就会在路上全军覆没。

  徐文嘴唇蠕动,脸色发白,恍惚间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候也是这般的黑夜,徐文下定决心叛宋投金的,不同的是,那时候他的身侧还有出身山东盗贼、义军的诸位兄弟,还有李成这名文韬武略俱全的兄长拿主意。

  现在只有徐文自己了。

  在犹豫片刻之后,徐文终于还是长叹一声:“唉……那就……斩了这些贼人吧!”

  “遵总管将令!”

  曾记起身,亲身上前,拖出一名捆缚结实的女真人,将其一刀枭首。

  季成与胡悦有样学样,同样各自拖出一名女真人斩杀当场。

  其余军官各自恍然,不知道是为了交投名状还是对女真人恨之入骨,纷纷持刀上前,对着那些女真人放肆砍杀。

  陆游笼着手看着这一幕,随后则是嗤笑一声,对徐文拱了拱手,举起火把施施然的离去了。

第442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

  武成军归心似箭并不是扯淡。

  十二月十日清晨,当得知回家的讯息之后,武成军全军的欢呼声就经久不停,整支大军都如同活过来一般。

  徐文见状彻底没了念想,只能按照与陆游约定的那般,向完颜亮与徒单贞处传递消息,说是武成军遭遇宋国水军及马步军的全力围攻,伤亡惨重,在真州坚持不下去了,只能先驾着舰船,沿运河支流到扬州城下与徒单贞合兵一处。

  事态说的很危急,武成军几乎已经彻底大败,伤亡惨重之下无能为力的样子。

  军情文书让两个机灵之人带走,送达之后再着机逃回来。

  至于武成军则是立即全军启程,马步军与水军一同出发,沿着运河支流先向东北,随后拐入运河之中,一路向北。

  宋军则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不止没有去攻打武成军,甚至没有去收复真州。

  不过对于武成军来说,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回到家乡,那么一切都不重要了。

  而在数个时辰之前,陆游趁着夜色回到瓜洲渡时,东平军已经从镇江府驾船渡江,来到了瓜洲渡大营,此时正在陆续下船列阵。

  夜色之中,张荣披着黑色大氅,配上黝黑的面容,犹如与夜色混在一起,他如同一座黑色雕像一般站在码头高处,直到见到陆游抵达的时候,方才咧嘴露出两排白牙,与前来迎接的陆游互相拱手行礼。

  “陆先生奔波往来,辛苦了。”

  陆游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武成军已经当着我的面,将军中的女真人全都诛杀了,他们已经不会与我军为敌,甚至会成为我军的助力。”

  张荣笑着摇头:“这场大战很有可能只是东平军孤军奋战,武成军最多只能为我军创造一些战机,若是将大事寄托在他们身上,才是真正的笑话。”

  陆游错愕出言:“孤军奋战?不是说有李横与贾和仲两部兵马与东平军一齐出兵吗?”

  张荣继续摇头:“大宋军制传统在这里,我既然无法发军令给他们,他们就自然会拖延敷衍,偏偏我又一定不会敷衍,所以,东平军必然会孤军奋战。”

  说到这里,张荣笑了:“大宋军队一直都是如此,如咱们在山东那时齐心协力,奋勇争先,那才是异类中的异类。”

  陆游看着张荣,只觉得心乱如麻:“那就让刘都统下令,下严令……”

  张荣摆手:“没用的,没用的,除非刘都统亲自到前线督战。然而不成的,他还要率精兵奔袭淮西,这本来就是个死结。刘都统知晓淮东是这个结果,我也知晓。

  嘿,若不是刘那厮保证会在围杀完颜亮时出死力,我是绝对不会接受这等任务的。真当我是什么省油的灯不成?”

  说到最后,张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露出一脸泼皮相,嘿嘿地笑了起来。

  陆游闻言有些慌乱,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又被张荣打断:“今日我留下一千兵马,既是守船,又是留种子。他们都是我在山东招募的健儿,许多人还没有成亲,不能轻易死在两淮,若是来日我回不来,还望陆先生能将他们带回去。”

  陆游张口结舌,却又无话可说。

  从国家战略,从个人信念,从天下大势,从生死荣辱,无论哪个角度,陆游都没办法劝说张荣。

  军队征战,兑子、诱敌、佯攻等手段再寻常不过,总不能别人牺牲的时候你拍手称赞,轮到你牺牲的时候就推三阻四吧?

  然而陆游还是有股郁气升腾在胸口。

  为什么每次天下大乱,明明都是最废物、最无耻之人引出的祸患,却要用最勇敢、最忠义之人的性命去力挽狂澜呢?

  这世道当真公正吗?

  两人此时已经全都丧失了说话的欲望,只是看着四千东平军将士下船列阵之后,复又在各自长官的指挥下领取饭食酒肉。

  因为是出征,所以吃食也要比往常好上许多。

  陆游张口语言,却觉得鼻尖微微发凉,伸出手来,却见几片犹如盐粒子的雪花飘落在了手中,并且迅速融化。

  “下雪了。”

  陆游微微一愣,长江流域的下雪可是不多见,随即就是一句诗脱口而出:“楼船夜雪瓜洲渡。”

首节上一节269/321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