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时候又有政治风波,朝中竟然想要查成闵的兵额。作为吃了丧心病狂空饷的老兵油子,成闵在仓促间只能编出一个麾下兵马吃不惯粟米,饿死了许多人的谎言,蒙混了过去。
在此之后,成闵更加小心,几乎在整场大战中毫无建树,最后礼送金军出境,一战未打。
说句实话,历史上的成闵表现才符合刘淮对于其人油滑的印象。
而如今成闵兵行险着,不仅仅是形势所迫,更重要的是看到了金军后路空虚的机会,想要用最小的代价逼退金军南侵的脚步,从而建立大功。
笑了两声之后,刘终于沉静下来,并且看向了张荣:“张敌万,老夫之前一直忧虑的是兵力不足,因为无论想在淮南两路哪一路有突破,则必须在一地集中起超越三万金军的野战兵力。”
说着,刘直接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成泼才没来之前,整个淮东江南能以野战的兵马能有你张敌万三千人,李宝三千人,老夫麾下淮东大军万余,李显忠池州大军万余,虞相公淮西大军五千,再加上刘大郎……老夫估计刘大郎的可靠兵马不会超过一万,根本不够。”
叶义问低头默算,闻言疑问出声:“刘都统,此时我军兵力已有四万余,如果宽裕来算,得有五万兵马,为何还不够呢?”
刘知道叶义问不知兵,此时耐心解释:“叶相公,料敌从宽之类的言语我就不说了。只说这五万兵马哪里能一股脑的都去淮东或者淮西呢?
就比如老夫去淮西参战,难道瓜洲渡、镇江府、扬州不留下几千精锐防御?虞相公与李显忠若是渡江,也不可能丝毫兵马不留。
他们来淮东也同样如此,这就会有万余兵马动不得。
另外,金贼不是傻子,一旦咱们露出了要聚歼淮东或者淮西一部的打算,他们肯定也会派遣兵马支援,到时候双方兵力对比究竟为几何是很难说清楚的。”
说到这里,刘有些犹豫,仿佛有疑难不好说出口。
陆游在一旁看得清楚,接口说道:“接下来的话刘都统不方便说,我来说。
金军有金主完颜亮作统筹指挥,即便金主昏庸残暴,却也能保证大军合力行动。
而咱们这几路宋军各不统属,很难有所配合,战力天生少上三成。”
这就是宋军的一大症结所在了。
为了摆脱五代十国那种有枪就是草头王,军头三天两日搞军事政变的体制,宋国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建立宋军的中心思想就是层层压制异论相搅,从而让无论哪一名主将不能够彻底控制军队。
这一切的手段都是为了保证宋国皇帝成为最大的军头。
也因此,赵匡胤要御驾亲征。
赵光义要御驾亲征。
宋真宗赵恒怕得不成样子,依旧被寇准拉着去御驾亲征。
理论上只要宋国皇帝敢上战场,宋军的战力还是很可观的。
这一套方法不能算错,但谁想到国家到了第三代就成这副德行了呢?
赵匡胤在天有灵看到赵恒,想必也只能苦笑了。
时间到了南宋,虽然对武将的管制稍稍放松,但那是在建炎与绍兴初年的事情了,到了绍兴三十一年早就恢复了过往旧制。
就比如虞允文,他就是知道根本不会有经略使的职位轮到他,所以才拉拢李显忠与刘淮的。
对于刘来说,这个教训更加深刻,从征伐西夏刘法的全军覆没开始,刘所隶属的宋军已经在军令不齐上面吃了无数次大亏了,以至于此时都有些创伤后遗症了。
“也因此,若是没有成闵的兵马,咱们是绝对无法主动与金贼野战的。”刘正色说道,复又看向了张荣:“张敌万,老夫知晓你的想法,也知道你的打算。
无非就是见刘大郎已经切断金主三万大军的退路,觉得战机已到,等着金贼粮尽退兵或者干脆趁着金贼慌乱,将金贼聚歼一部。但恕老夫直言,没有六万战兵的战力,此事难成。
但现在成泼才来了,则此时有了一二成把握。”
刘将事情掰开揉碎说明白之后,张荣也只能艰难点头:“如果我军要去淮西作战,则必须得打痛面前之敌,其中徒单贞还好说一些,盘踞真州的徐文必须除掉!”
陆游插嘴:“此事已经在做了,成与不成,就在这几日揭晓了。”
刘见张荣依旧有些愤愤之态,不由得劝道:“张敌万,大军作战急不得,这不是老夫畏战。老夫可以给你个保证,若时机出现,老夫一定亲率大军出征,绝不会落于小辈之后。”
张荣闻言也只能苦笑:“都统言重了。”
刘刚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拿起成闵的奏章对叶义问说道:“叶相公,这封文书是上报枢密院的吗?”
叶义问茫然点头。
“那就是军使直接顺着长江到镇江府了,沿途之人都不知晓。”刘连忙将文书递给已经起身去搬动案几的陆游:“快去誊抄一份,给虞相公他们送去!并让他们想办法将这消息送过大江,送到刘大郎手上!”
已经不用刘多说了,陆游接过文书之后,摊开文房四宝,笔走龙蛇之余,连忙大声呼唤军使,并在笔墨稍干之后就塞入信封中,让军使急速将文书发出去。
叶义问见状不由得脸色涨红。
事到如今,他又如何不知道自己又闹笑话了呢?
第426章 祸患从心起
“总管,此时大势不在,若再不做决断,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金军与宋军的首脑人物都在为前途殚精竭虑的时候,真州城中,靳文彦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徐文。
说来有趣,靳文彦作为呼延南仙的心腹爱将,一身本事都在战阵之上,但自从呼延南仙升起别样念头之后,这厮就成了替自家将主做阴私事情的私兵,一来二去金贼没有杀几个,倒是向着传奇外交家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徐文呆呆的望着满天繁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出声,沙哑的声音犹如铁板摩擦,令人听着牙酸。
“如此说来,南仙投靠了魏胜,并且已经全踞益都府了?”
靳文彦摇头:“我来的时候,大哥刚刚打下临朐。不过益都府现在就是个空壳子,其中根本没有多少兵马,忠义大军与东平大军两路夹击,益都府能撑多久呢?”
徐文闭口不言。
靳文彦见状继续劝道:“总管,我来的时候,大哥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这消息先告知总管,千万不要在总管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在军中传出去。由此可见,大哥对于总管还是有情分的。”
这也是实话。
如果让武成军上下知道呼延南仙已经带领一部袍泽打回了老家,为家乡父老主持公道。即便此时身在宋境,这些武成军官兵说不得也会有归乡之意,到时候这仗就没法打了。
毕竟,此时武成军六千余兵马几乎全都是汉儿良家子,他们对于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热情早就磨灭在了金国一次又一次的欺辱中了。
徐文沉默半晌方才说道:“既如此,老夫杀了你,岂不是就能永除后患?”
听到此等杀气腾腾的言语,靳文彦却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只是微微摇头:“总管,大哥怎么可能只派遣我一人?若是我真的回不去,其余人也自然会找各个统制统领言语的。”
说到这里,靳文彦言辞愈发诚恳:“总管,大哥终究是想要救武成军这数千人的,即便总管执迷不悟,大哥也不会同意这几千人跟着主官陪葬。”
靳文彦顿了顿,复又咬牙说道:“我也不会同意!”
徐文终于扭头,诧异的看向了对方:“小子,你现在长进了,也敢来威胁老夫?”
靳文彦言语依旧恳切:“总管,这不是威胁,而是实话。几千条好男儿的性命,足以压过一切了。”
徐文摇头:“南仙想得太简单了,你也想得太简单了。老夫就问你一句,大金此时已经几乎全据两淮,取得大胜,你难道让老夫在此时叛金吗?”
“总管!”靳文彦看向徐文的双眼,语气也随之激昂:“金国大胜与咱们汉儿何干?”
仅仅一句话就将徐文问得张口结舌。
他本能的想要反驳,大金在军事上的胜利必然会带来土地、财富、女子,怎么可能与武成军无关呢?
但转念一想,战争得来的这些东西,难道真的会有武成军的一份吗?
就比如金国如果真的能占下两淮,最为肥美的土地是先封给武成军的汉儿将士?还是要分给金国的猛安谋克户?
对,我知道在军中的汉儿有许多,其中不乏有升官发财之人,但具体到以山东富户之子组建的武成军,在之前则是根本没有受到过任何优待!
你让我如何相信此次有我一份好处呢?
“总管,金国大胜与我武成军有何干系呢?”见徐文不答,靳文彦复又追问了一句:“可若是败了,岂不是又是咱们来当替死鬼?”
徐文叹了口气:“那你说该如何是好,难道要让老夫投靠宋国吗?老夫又不是没在宋国待过,实话告诉你,到时候宋国若不将咱们推到最前线与徒单贞那厮对战,老夫将头揪下来给你当球踢。”
靳文彦想了想,上前两步低声说道:“总管,咱们回山东吧,到时候你继续当这武成军总管也好,建个大庄子养老也罢,总之脱离了战场,莫要给金国卖命,也莫要给宋国卖命了。”
徐文被这话逗笑了。
大军行军不是那么简单的,光是人吃马嚼就是天文数字,不倚河而走行不通的。
若想要从陆上回山东,最便捷的道路就是沿着运河一路向北,可现在徒单贞正领着三万大军堵在这条路上,武成军凑过去就是送死。
可若是不走陆路走水军,就只能顺着来时路,从大江顺流而下,然后北上回山东了。
张荣与李宝二人就驻扎在镇江府,对这武成军虎视眈眈,说不准一露面就会被下游铺天盖地的舰船吞下肚子。
所谓兵不厌诈,即便商议好了,但人心隔肚皮,谁又能说清楚呢?鬼知道那泼李三是不是个记仇的主。
水路陆路全都不通,武成军就算想回山东也无路可走啊!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徐文摇头说道:“无论你那里接驳的是何人,你替老夫跟他传一句话。老夫想的从来只是保住武成军上下性命与前途罢了,只要成行,要杀要剐,老夫绝不皱眉头。
但若是想要来挡我们武成军的生路……”
徐文看着靳文彦,狞笑出声:“老夫在武成军中也是有些声望的,到时候无非就是鱼死网破罢了!”
靳文彦拱手以对,在确定对方没有其余言语后,披上斗篷,与几名伴当一起踏上小船,趁着夜色顺流而下。
他们抵达瓜洲渡的时候,天光大亮。
在初升的朝阳中,靳文彦见到了几乎一夜未眠的陆游。
详细听罢靳文彦转述的交谈内容,陆游那有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虽然没能立即说服徐文反水,但能交流就是一个美好的开端,总会给武成军造成一些动荡的。
“陆先生,既然已经与徐总管搭上了线,那么还需要与那些统制统领作言语吗?”靳文彦恭敬问道。
“自然是需要的。”陆游揉了揉眉心,以缓解轻微的头痛:“徐老将军一生经历许多,但人老了,总会有些固执。如同这般固执老人,我家中也有,不顺着他来反而会有麻烦,不如让他的子侄辈多多旁敲侧击的劝劝他。”
靳文彦连连点头,见陆游一副头痛的模样,不由得凑趣说道:“陆先生家的固执老者,莫非是令堂……”
话声未落,只见陆游冷冷看过来,靳文彦立即闭嘴不言。
“奔波一夜,你们也累了,且随阿鹿去吃些吃食,休息一日。”陆游脸色缓和,复又指了指自家亲卫:“你们的功劳已经记下,赏赐的银钱下午会发到你们手上。”
靳文彦不敢多言,拱手行礼之后就迅速离去了。
陆游望着靳文彦远去的背影,呆愣片刻后,终于将由回忆带来的纷乱情绪抛之脑后,强行将精力拉回到军政大略中来。
在舆图上比比画画了数次,复又将各方兵力比对了几次之后,陆游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巢县一带。
“这天下大局该向何处发展,就要看你的了。”陆游喃喃自语。
不过还好的是,无论政略军略,刘淮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
第427章 矢交坠兮士争先
十二月八日,巢县。
武胜军在清晨稳固大营之后就只留少量正军与千余中原征来的签军留守营寨,随后全军进发,向巢县发动了进攻。
这并不是大怀贞所愿,但正如昨日黄亨三所说,武胜军没的选。
在武胜军高阶将领的理解中,现在唯一的胜机就是趁靖难大军没有整军完毕,难以出城正面应敌时攻下巢县。
若是再等上些时日,让靖难大军磨合好,甚至不用打出多么漂亮的战绩,仅仅只是能够在正面相持,武胜军也算是败了。
虽然双方都在抢时间,但归根结底还是武胜军时间更急迫,他不单单是在面临成闵的威胁,更重要的是靖难大军的阶段性失败标志是在完颜亮攻下东关前没有消灭武胜军。
而武胜军在完颜亮被迫回军的那一刻,各级军官就会面临政治上的巨大被动。
就因为你们武胜军没有把后路守好,让陛下亲率的大军无功而返,就算是大怀贞的族兄大怀忠也背不动这种规模的黑锅。
也因此,武胜军不得不打,而且在一开始就会用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