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军大营再也支撑不住,虽然最起码有一万余人至今连血都没见,可在军心已破的情况下,原本战力战心都不是很强的签军四散奔逃。
陆丞见状,长叹一声,将身上甲胄脱下扔掉,穿上一身破衣服,混进了溃军之中狼狈而逃。
直到此时,仆散高翰都没有给对阵的宋军致命打击。
没办法,双方一个披甲六成,另一个披甲七成。宋军好歹有大斧,克敌弩等专业对口的破甲利器。金军只能用牛角硬弓抵近射击,或者用骨朵贴身肉搏才能打开对面的铁罐头。没有战马的加持下,寻常长矛与手刀在步人甲面前犹如一个笑话。
仆散高翰正要指挥在阵后的六百余弓手抛射,惨叫声却先一步传来。原来是宋军步卒集结了数百神臂弓手,冲到金军面前,在不到十步的距离内给前排金军甲士以巨大伤亡。
最起码七八十甲士哀嚎着倒下,趁此机会,宋军阵中旗帜挥舞,鼓声大作,手持大斧的甲士越众而出,沿着缺口杀入金军阵中,竟然直接将金军阵型劈成两半。
其余宋军也不甘示弱,手持刀盾全军压上。虽然也无法破防,却与金军甲士撞在一起,盾牌轰然相交,错手不及的金军被挤得连连后退。
“顶住,顶住!”仆散高翰大声下令。
命令却被隆隆马蹄声盖过,仆散高翰回头望去,却只见成字大旗只在身后百余步了。
“回身!射!”仆散高翰惊骇欲死下,直接命令身边的弓手用重箭逼退宋军甲骑,可麾下步战的弓手却只有不到百人反应过来,稀稀拉拉的箭雨射过去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十余甲骑的落马根本无法阻止铁骑的冲锋,只是刹那之间,成闵就亲自带领背嵬军,砸进了金军阵中。
仆散高翰率领亲卫骑兵正面迎上,却迅速被背嵬军淹没。
猛安大旗倒下的那一刻,金军溃散,背嵬军铁骑纵横,肆意砍杀。
宋军甲士随之前压,将金军全部兜住,进退无路的情况下,金军开始成建制的投降。
至此,六安城围城战以宋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这个结局只能说是在意料之中,说到底,无论金国还是宋国,大家都是人,没有谁比谁高一头这一说。能拉开差距的无非就是装备,士气,训练,粮饷等因素。
当这些因素都差不多的时候,二千金军如何能击败前身是韩家军的万余鄂州大军?
“陈元功!抓住金贼军官,把他们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撬出来!”成闵端坐于马上,口中下令不停。
“得令!”
正在指挥步卒唤作陈敏的大将拱手听令。
“赵撙!收拢步卒,立营造饭!”
“得令!”
“杜彦!将六安城管事的领过来,莫要失礼!”
“喏!”
一串命令下达后,成闵身侧的背嵬军也各得军令奔向四方,只有十余亲卫跟着他来到一个小丘上。
成闵从马上下来,坐到马扎子上,在观察全军行动的同时,也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身形。
成闵回首望了一眼身后随风飞舞的成字大旗,摘下头盔,从胸甲缝隙处抽出一张丝巾,使劲擦了擦脸。
所谓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他毕竟是老行伍了,此时也只是净面,连口水都没喝。
不多时,数骑西来,却是杜彦领着毕进等人前来复命。
“成太尉!”毕进见到拿捏架势的成闵,微笑拱手见礼。
“老毕,俺一想就是你在这儿搞事儿!”成闵笑着起身上前握住了毕进的双手:“跟俺还玩这一套。”
两人一个是岳飞亲卫,另一个是韩世忠心腹,老早就相识。
只不过在绍兴和议之后,毕进表现激烈,而成闵却较为沉默。所以仕途上也自然而然的差出来了。
此时想来,两人竟然已有近二十年未见了。
当年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两人已是须发花白的垂垂老朽,如何不让两人唏嘘?
“来,德卿,见过你成伯伯。”毕进将儿子毕再遇领到成闵面前。
成闵大咧咧的受了一礼后,摸了摸毕再遇的脑袋说道:“好孩子,真是天生的将种,比俺家的那几个逆子要强。”
说罢,成闵回身从马上拿出一把鳄鱼皮刀鞘包裹的短刀:“老夫手头也没有什么好物什,这把刀就赠予你了,咱们宋军中也算是后继有人。”
“还不快谢谢你成伯伯。”毕进示意儿子将短刀收下后,闲聊中终于进入了正题。
“怎的?大老远几百里奔波,与金贼做了一场,解了六安之围,俺们连城都进不去。”成闵呵呵冷笑:“若是传出去,让天下人怎么看俺?”
“成太尉,明人不说暗话,从老韩太尉的神武左军开始,你们军纪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毕进自然是不怕成闵的,此时昂然相对:“我们拼命,无非就是想保住六安百姓,若是你们一进城,哼,比金贼糟蹋一遍又好得了哪去?”
“俺们军纪自然比不上你们神武后军。可天下哪支军队不是这样,说句实在话,你们岳元帅才是异类。”成闵摊了摊手。
见毕进只是摇头,成闵将威胁说的更加露骨。
“你们在城中庆贺?俺们在城外喝西北风?这算是什么道理?就算俺愿意,你就不怕弟兄们哗变攻城?”
“老成!”毕进连太尉都不叫了:“金贼的营帐还在,若还有不够,六安城中给你补上,必不会让弟兄们露宿。酒肉饭食木炭锅釜管够,给句痛快话,还要多少银钱,我也好赶紧回城去凑。”
“老毕爽快!”毕竟是自家国土,还有毕进这一分香火之情,成闵也不好意思下黑手,只能漫天要价,着地还钱。他当即伸出了五根手指,前后一翻,笑眯眯地说道:“十万贯的财货,这事儿就算是了了。”
“你的心在墨汁里涮了一圈吧!”毕进当即跳脚:“我他娘的到哪给你找十万贯去?”
“绢帛,黄金,银子,地契都可以。俺们不挑……”
“免谈,最多六万贯。”
“你这老小子回去整军备战吧,俺就不信,一个小小六安城在俺大军面前不是手到擒来。”
“你娘的!”毕进破口大骂,却对这泼皮毫无办法。
“老毕,形势比人强,你有骂俺的工夫,不如回城劝劝城中大户。”成闵扣了扣鼻子,一脸混不吝:“不妨将事态说严重些,俺们倒也不怕名声差。”
“好好好,算你狠。”毕进咬牙说道:“最多七万贯,再多就算你进城拷掠也抢不出来!”
“成交!”成闵与毕进击掌为誓,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却只见陈敏扶刀走了过来。
“元功,可有好消息?”军情紧急,成闵没有再理毕进,转身向陈敏问道。
“这些金贼都属于大怀贞的武胜军,他们维持淮西金贼大军的后路。庐州左近有六千金贼正军,还有两千在北边围攻安丰。”陈敏言简意赅的将拷问而来的消息说出:“有王师渡江,夺下了东关与巢县,威胁了金贼的粮道。大怀贞刚刚发来军令,命令在外的军队向庐州集结,去剿灭那些叛匪。”
“江南王师中竟然也有这么有种之人?莫非是李显忠那番子亲自渡江了?”成闵的绿豆小眼咕噜噜转了好几圈,转头对毕进说道:“老毕,看来你也清闲不得,带兵与俺们走一趟吧!”
“固所愿不敢请尔。”毕进文绉绉的拱了拱手。
杀金贼嘛,也算是老行当了。
今天两章合一
第415章 鱼与熊掌妄兼得
十二月二日,当巢县与六安的消息传到合肥的时候,武胜军总管大怀贞瞬间就懵了。
郭丰、仆散高翰、李仲先三个猛安覆没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传来的,这三个噩耗将武胜军上下砸得晕头转向。
首先是巢县方向的靖难大军,现在还是数千宋军渡江的问题,也只是一城一地得失的问题,如果再拖延些时日,那就是前线的三万大军马上就要喝西北风的问题了!
这还不算后续的政治影响。
而六安方向的鄂州大军,根据逃回的仆散高翰部士卒的零散言语,这支宋人大军突然出现在了六安,甲骑甲士一应俱全,让金军上下措手不及,逃都没法逃。
至于鄂州大军的人数,那就是众说纷纭了,有说三万的,有说七万的,更有甚者说有十万的。
武胜军在庐州待得好好的,突然就要落入被两面夹击的局面了。
十二月二日,傍晚。
“扯淡!还十万大军,依我看,最多两万。”一名金军猛安嗤之以鼻。
其余人看了看他,低下头没说话。
这里是庐州城偏南的内城。
大怀贞没有占据县衙大户之类的优渥住处,而是与军队一起驻扎在临近合肥城内渡码头的地方,清扫周边屋舍之后,将原本的仓城又扩建了一些,然后以森严的军纪将后勤辎重护得严严实实。
中军大帐中,坐在上首的是表情阴晴不定的大怀贞,而武胜军五个正牌猛安,外加六个汉儿签军的头头脑脑端坐于下,全军正在军议。
“大弘山,你是真浑还是假浑?两万与十万有区别吗?反正现在都是打不过。”坐在下首的一名猛安冷笑着说道。
“高胡,这么长时间你没啃下来那两个城是你废物,冲我撒哪门子气?”大弘山也是冷言以对。
“你……”
“好了!大弘山,之前分兵去攻城略地,谁留守是抓阄决定的,你事先没有异议,现在也莫要阴阳怪气。”坐在上首的大怀贞见话题有些偏,赶紧严肃制止:“至于高胡,还有耶律涂剌,大事危急,叫你俩回来是我亲自下的令,若是有气可以直接与我说!”
被点到名的两名猛安连忙起身,拱手口称不敢。
“从六安来的宋狗,旗号是成,极有可能是成闵亲自所率的大军。按陛下的事先命令,我已将此条消息送往御前,你们可有异议?”大怀贞继续说道。
这谁敢有异议?
“好,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去做?你们心底有没有一二说法,军议中百无禁忌,都说出来吧。”
几名猛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人当出头鸟。
“总管,末将斗胆问一句,围攻安丰的霍璐友与萧明治你可已下军令让他们回军?”
说话的是另一名留守的行军猛安,名字唤作仆散寿。
“的确已下令,可他们路途遥远,两日之内是无法赶回来的。”大怀贞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冷静的:“今晚军议,最迟明日就得行动,他们无论如何是用不上的。”
“也就是说,咱们可用之兵,只有五个猛安的正军,外加八千余汉儿签军?”
“然也!”
“那末将斗胆再说一句实话,这等兵力在成闵手中守卫庐州已是难事,若发兵攻巢县,则庐州必失!”
“我见过巢县的地势,巢县与东关的那条线并不是那么好打通的。”一直一言不发的秃头猛安摇头说道。
“黄亨三,瞧你这话说的,上次拿下巢县的时候有多么轻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弘山嗤笑道:“局势虽然艰难,你也莫要丧胆。”
“上次是携庐州大胜之威,打了宋人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宋人当时已经丧胆,根本没有坚守,这次不会那么侥幸了。”黄亨三没有搭理大弘山,抬起头正色对大怀贞说道:“郭丰的本事,总管你是知道的,就算运粮时被埋伏,损失了一些军力。可全军上下在巢县一天都没撑下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那你说应该是怎么回事?”
“陛下发来的军报中说,那劳什子靖难大军覆没了两个猛安,更是轻易渡江,踏平了水军的营寨。前者说明这靖难大军陆上战力不是不堪一击的,后者说明靖难大军一定有水军随行。”
“我怀疑巢县是水门当先被攻破,宋军攻入了码头,郭丰为了保护辎重而乱了手脚,从而全军覆没。”
“有水军又如何?咱们也有船!”大弘山咬牙反驳道。
“然则他们是旱鸭子,可咱们也是。不同的是他们有战船,而咱们只有商船舢板。”黄亨三沉声说道:“而且他们还可以招募湖民补充水军。你们要想清楚,宋人水军在巢湖中游荡,大金可有什么办法?别说这股渡江的水军了,就算杨春与梁子初那两个混账,你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
“弘山住嘴,老三,继续说下去。”大怀贞制止了大弘山的继续抬杠,让黄亨三继续在军议上给大伙理清思路。
“喏!”黄亨三一拱手,继续说道:“总管,我想说的只有一点,巢县现在有水军,有马步军。这水军靠不靠谱两说,反正一定比武胜军征召的那些船夫靠谱;宋狗马步军能不能打两说,可凭借着城墙,巢县却是绝对不能急切而下的。”
“咱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在合肥布阵准备全力防御成闵所部的进攻,或者全力攻打巢县。”黄亨三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左黄獐右麋鹿,却只有一支箭,想要两者兼得的下场,就是两者都不可能。”
“总管,速速下决断吧!”
“你们是怎么想的?”大怀贞向其余几名猛安问道。
“我认为应当全力攻打巢县,若让陛下断粮,乐子就大发了。”仆散寿当即开口:“到了那份上,非止咱们这些行军猛安都挂落,总管也逃脱不了的。”
“攻下巢县然后呢?”耶律涂剌反驳道:“连带着咱们一起被成闵堵在淮西?”
“那你说怎样?”
“我军有七个猛安,还有六千签军,成闵部还在六安,六安距合肥有二百多里,我就不信他们能飞过来。时间上最起码有十日的空档。先解决巢县,再回军顶住成闵,以待陛下!”耶律涂剌猛地一锤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