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伐宋,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94节

  “刘都统,又在何处开得如此好利市?”盛新对面正是时俊的军营,彼处时俊同样在聚拢兵马,同样也被大街上的声音吸引,同样出来看西洋景,见到这番景象,时俊忍不住高声来问。

  刘淮如同一名钓到百斤肥鱼却找不到地方炫耀而自行迷路的钓鱼佬,还在发愁如何自吹自擂鼓舞士气,此时听闻时俊询问,简直就像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立即大声说道:“我靖难军十二名甲骑去金贼处探营,金贼五十骑前来迎战,我军逆战之,斩敌骑十八,割其首级,贼众余者溃散!”

  声音洪亮,四面俱闻,宋军当即更加哗然。

  宋军是见识过金军的战力的,本能的不太相信这话。

  五十金军甲骑排山倒海不计生死的冲锋陷阵,往往就会造成宋军五六百人阵型的松动。如果还有金军还有后续兵马冲杀,那么宋军就很有可能一溃千里,伤亡无数了。

  如此强悍的金军,如何就被十二骑正面击败了?

  这怎么可能?

  然而见到马鞍后挂着的人头,与那一匹匹雄健战马,还有那金军制式的盔甲,又明显是作不得假的。

  宋军之中,有几名宋军军官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

  相比于普通小兵辣子,这些军官见识就多了。但见识的多并不能让他们看破刘淮的言语,反而让他们更加惊愕了。

  因为能割取的首级、阵斩的敌军、真正造成的杀伤这是三个不同的数字。

  首级可是太难割了,因为战场太混乱了,四面八方都有互相想要置于死地的敌人,哪有什么闲心来割敌军尸体的首级?前方打得正欢,突阵锐士们突然不打了,开始砍尸体的脑袋,这仗就没法打了。

  事实上,宋军自己就有许多因为临阵割首级记功,而导致自乱阵脚,由大胜转为大败的案例。以至于后来有专门的军令,不许临阵割首级,要由军法官统一记功。

  这谈何容易?因为敌人也不是傻子,但凡有一点条件,都不会将袍泽的尸首留在战场上。

  除非一方大胜,另一方大败到连战场都不敢回,连骚扰都不敢有,胜方才能从容收取首级充作战功。

  就这靖难军十二甲骑,竟然将金军千人的营寨吓住,这怎么可能?

  莫非金军其实也已经成了充气的猪尿浮,外面看着大,内里其实一戳就破?

  莫非金军打穿两淮后,还能保持纠纠之态,就是因为宋军不敢打?

  莫非……只要敢打,就能从金军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不少心思活络的宋军跃跃欲试起来。

  这并不只是军官们保证的赏赐前途……事实上,因为宋军在这方面信用太差,以至于时常有要一轮赏赐射一轮箭的事情发生……更关键的是,这些士卒的家乡许多在被金军蹂躏的两淮,金军与他们是有家仇国恨的。

  如果力有不逮便也罢了,但此时能看到胜利的希望,如何不让他们心动?

  不少宋军的眼中渐渐升起了一团火,用炙热的眼神看着刘淮等甲骑。

  时俊同样有些恍惚,但这名伶俐的军官立即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如此说来,金贼可胜?”

  刘淮高声回应:“如何不可胜?你们且看看这些首级,你们再找个水潭照照自己,看看大家是不是都是两个膀子扛个脑袋?是不是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凭什么他们杀人,而你们就只能被杀?难道是他们高人一等吗?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刘淮手中高举起一枚腰牌,同时指了指马鞍后的:“这是金贼的行军谋克,金贼的百夫长!此次在东采石渡口的金贼只有一千人,只有十个百夫长,今日我靖难大军先杀一人,来日再杀九人,渡口金贼可平!”

  “此次南下两淮的金贼行军猛安一共有七十个,这两日咱们先料理一个,来日再杀六十九人,两淮金贼可平!”

  “金贼共有三十二军,三百二十个行军猛安,将他们都杀光,则中原可复,天下可平!”

  “今日就先从这唤作阿里刮的金贼杀起,我靖难大军要一个一个杀过去,你们谁要与我一起来?!”

  刘淮狠厉的言论说到一半时,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小了起来,待到最后,围观的一千多人已经鸦雀无声,只是用一种欲语还休的怪异眼神看着刘大郎君。

  就在刘淮还以为自己一番豪言壮语使全场冷场时,从一个角落中传来一个声音:“愿随刘都统杀金贼!”

  “愿从刘都统杀金贼!”

  声音嘈杂,很快宋军的声音就整齐起来。

  “杀金贼!”

  “杀金贼!”

  在一片喊杀声中,刘淮终于暗暗舒了一口气,带着麾下甲骑,在一片注目礼中昂然离去了。

  盛新在人群中沉默着,只是用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幕,听着周围宋军纷纷赞扬刘淮是个好汉,没来由的有些后悔,重重叹了一口气后,复又昂头挺胸,回到自家军营中,开始了分派任务。

  而另一边,刘淮直接将战利品带到了中军处。

  虞允文已经负手站在院落大门处,在漫天的杀金贼的呼喊声中,笑眯眯的看着刘淮拎着人头凯旋归来。

  “想不到刘大郎的动作如此迅速。”虞允文上下打量着刘淮:“要说还是你们武人身手利索,像我等腐儒,那真的是说破嘴皮子才能聚拢些人心,哪有刘大郎这般,出去斩了几颗人头,就足以让大军士气奋起了。”

  刘淮笑着摇头:“虞舍人,事情若是如此简单就好了。你莫要看现在这些淮西兵如何振奋,但事实上依旧是不堪用的,我此举也是想要协助那五名统制官鼓舞核心兵力而已。他们能凑上五百人就了不得了。

  如果想要这五千淮西军都能上阵,不仅仅还需要继续用大胜来鼓舞他们,更需要有大量的赏赐与银钱,都是老兵油子,空头许诺可不成。”

  虞允文笼着手想了想:“我现在就令当涂县起府库,大约能有些财帛,算上我劳军带来的些许银钱,也足以发赏了。此外,芜湖县与繁昌县,我也会派遣信使,说明情况,并作担保以作权宜之计,让他们尽起府库来支援。最后,老夫将向朝中去信,以江南各地秋税为把手,请求钱粮。”

  刘淮听得连连点头。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原因了。

  如果没有虞允文,仅仅是他刘大郎在采石作战,那无论打生打死也没人搭理他,别说宋国朝中抽调钱粮来支援了,就算想要开当涂县的府库,说不得都得来硬的。

  “钱粮都好说,以大胜来鼓舞士气该从何处着手?”沉默片刻,虞允文诚恳询问。

  不得不说,宋国士大夫普遍是有一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心的。

  菜不菜的放一边,最起码帅臣那是谁都想当。

  虞允文同样不例外。以前他摸不到军权,再喜欢军略,那也是纸上谈兵,但此刻机会难得,他几乎是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军事知识。

  “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想要进攻,自然是要消灭金贼最薄弱的部分。”刘淮说道:“虞舍人没发现我身边少一人吗?”

  这时候,虞允文才发现,一直跟在刘淮身边那个俊俏得不像话的张白鱼张四郎,竟然没出现。

第338章 任将封侯非吾愿

  申时左右(下午3点),采石镇中靖难大军军营已经聚拢了三百多甲骑。

  这个数量其实是有些出乎刘淮预料的。

  因为在他想来,今日能赶来的无非就是掉队的飞虎军了,可谁成想,靖难大军破敌军统制官张小乙亲自率领百骑,脱离了大军的行进序列赶来了。

  原本刘淮还以为张小乙与辛弃疾出了什么龃龉,毕竟相对于从忠义军转变为靖难军的张小乙,辛弃疾虽然也跟着刘淮打了许多仗,但终究还是个外人,资历相对较老的张小乙心里不舒服那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旁敲侧击的询问一番之后,刘淮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大郎,阿秀说我一路上闷闷不乐,几乎是将霜挂在脸上。”帅帐中的火堆旁,张小乙用解腕尖刀插着个干硬炊饼,在火上烘烤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我平日里也不照镜子,真的如此吗?”

  刘淮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其实自那日南下决意做出之后,你就如此了。那日我就想说,你真的是一脸不情愿的在请战,如果不是你言辞恳切,而且李三郎也是信誓旦旦,我绝对不会让右军来的。”

  张小乙摸着脸,苦笑一声:“真的这么明显?”

  刘淮继续点头:“真的这么明显。”

  “唉……”张小乙长叹一声,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大郎,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是自愿南下,与金贼作战的。”

  “我信。”刘淮正色说道:“我相信。”

  张小乙一愣,随即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刘淮。

  刘淮语气变得放松:“其实小乙哥你是相信父帅,也相信我,相信我们抗金的决意,也相信我们的战略推论,意识到真的不能让金贼占据两淮,否则山东局面就会大坏,东海的乡亲就会再遭劫难。

  但宋国对东海起事见死不救却是深深伤了你的心,你对宋国是又痛恨又鄙夷,一想到要为了宋国拼命,就觉得实在是太不值了,全身都在抗拒。

  小乙哥,我说的对也不对?”

  张小乙笑容转,复又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知我者,刘大郎也。大郎,你可知道跟咱们一起南下的徐宗偃,我每次见到那厮,都想要直接拔刀宰了他,做梦都想。

  但每次手都摸到刀了,却又告诫自己要相忍为国。大郎,我有时候都要被撕扯疯了。”

  刘淮摇了摇头,也是轻轻叹气:“所以你就率本部马军脱离大军,先行一步?”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张小乙脸上的表情转为哭笑不得:“在忠义大军时,我为右军统制官,到了靖难大军组建的时候,我为破敌军统制官。阿秀见我一直苦着脸,还以为我是因为张四郎、罗大郎、石七郎、王五郎这些统领官原本低一级,此时却与我平起平坐而感到愤怒,心生怨怼,所以来劝我。

  但我是真的没有作此想,只要能抗金,莫说统制官统领官,就算让我当个军卒,我也愿意。

  我表明了心意后,阿秀就劝我,说既然他这么认为,军中肯定也有不少人如此想。他更怕的是大郎也这么想,所以就劝我率马军先行一步,只要与大郎合军一处,那些许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听到这里,刘淮也有些哭笑不得:“我如何会这么小觑你?”

  张小乙也笑了:“我知道。”

  刘淮想了想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我这里正好缺统军大将,但可能得需要你一个统制官冲杀在前了。”

  张小乙收回烤得滚烫的炊饼,笑着说道:“大郎君身为都统都冲杀在前,我一个统制官又如何呢?”

  就在此时,头发还有些湿气的张白鱼甩着手进入大帐,见到张小乙后欣喜说道:“小乙哥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吗?”

  “见到有功勋可立,有金贼可杀,不敢不快。”张小乙笑道。

  刘淮摆手:“莫要再寒暄了。四郎,探查得如何?有没有被发现?”

  张白鱼摇头说道:“甄家小子有些夸大,不是什么通衢大道,甚至还要涉一段浅水,无法披重甲。”

  刘淮静静听着麾下这名水性最好将领的感受,随后出言询问:“能同时通过多少人?路途可算通畅?”

  张白鱼低头盘算了一下:“都穿铁裆、头盔,手持短兵,大约二十人。而且都得知道些水性才可以。路途倒是通畅,只是到了路的尽头是个暗门,为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进去,只是听闻甄家小子说,其后只要挪开一辆大车,就是税所偏院一角,再过两处偏院就能直到主院,也就是金贼的腹心位置。”

  刘淮沉思片刻,终于说道:“四郎,照理说我为都统,应该为大军之先……但我的水性毕竟不如四郎……”

  张白鱼还没有应声,张小乙却是先抢回了话头:“大郎此言差矣。我来之前,辛五郎千叮咛万嘱咐,如若大郎依旧身先士卒,就让我一定要劝谏。大郎身为都统,身负数千将士的安危,身负两淮山东局势,如何能身陷险地?!须知道,此时可不是领着数百骑兵拼命的时候了!”

  辛弃疾的这番话是有些道理的。

  大将身先士卒虽然会振奋士气,但接下来更多的是拖家带口一波莽,因为陷入军阵厮杀的大将很难再统御全军。

  用句后世开国元帅的话来说就是:我不会在战线的最前方,我只会在我应该在的位置上。

  刘淮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却是笑出声来:“现在如何不是领着数百甲骑拼命?”

  张小乙与张白鱼也同时笑了。

  现在靖难大军只到了三百余甲骑,这两日的战事注定还是数百上千人的厮杀,依旧是这些人最擅长的小规模战斗,作为顶尖战力之一,刘淮如何能不亲身上阵?

  张白鱼拱手说道:“就算都统郎君不说,我也是要请战的,要走水路,无论如何,都是我最合适。到时候还请都统郎君为我遮掩!”

  刘淮点头:“那是自然。四郎,且去遴选二十勇士乘小船作埋伏,等待信号。”

  张白鱼拱手应诺,刚要离去,却被刘淮拉住:“且再歇歇,战事在一个时辰之后开始,到时候还得有淮西军的参与。”

  张小乙不由得嗤之以鼻:“那些窝囊废能干什么?到时候给咱们扯后腿吗?还不如咱们三百骑一齐出动,与金贼定个生死!”

  张白鱼却正色说道:“小乙哥,大宋是有豪杰的,就算淮西军成了这副模样,也依旧是有豪杰的。”

  张小乙还待要多言,然而见到刘淮也是点头,终究还是失笑以对:“四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张小乙不信,张白鱼也只能摇头。

  真不怪他们,谁让淮西惨败成这副模样呢?

  然而张小乙对淮西军的蔑视,终究只是持续了半个时辰而已。

  申时过半(下午四点),五百淮西军由各自统制带领着,在采石镇北面的一片空地上聚集着,这里还堆积着百余具尸体,都是遇难的采石镇镇民,此时正在被淋上了油料,堆上柴薪,以作焚烧。

  三百靖难军甲骑牵马而立,肃然望着这一幕。

  虽然冬日中气温偏低,但这里毕竟是江南,多日的腐败已经使得尸体有些发臭。发现已经来不及掩埋之后,为了避免瘟疫的产生,虞允文下令,让军士将这些尸首聚拢起来焚烧。

  火焰渐渐升腾,黑烟也逐渐变得粗大,尸体在火焰中渐渐扭曲,渐渐碳化,使得淮西军一些士卒低下头来,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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