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伐宋,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24节

  王世杰当即在箭楼上跪倒。

  王世隆挥手将亲卫都撵了下去,方才转身说道:“把手伸出来。左手。”

  在用刀鞘狠狠拍了王世杰手心三下之后,王世隆方才解释道:“莫说我跟石七朗一般,都是统领,就算我说动了统制郎君,乃至于魏公,将那些精锐步卒全给你,难道你就能指挥的动他们吗?他们凭什么相信你这细皮嫩肉的货色?”

  王世杰抚着疼痛的手心,依旧有些不甘的说道:“咱们的庄户……”

  “那不是王家庄的庄户,现在他们是忠义军的士卒。”王世隆严肃说道:“你如果想要指挥他们,就得跟他们一起战斗,然后立功升迁,方才能驱使他们与你一起奔赴水火!你觉得你能活下来几次大仗?”

  见王世杰依旧不服气,王世隆复又叹气说道:“你从小就是练不成武艺的身子骨,所以才让你学的文,现在终于作文书工作出了头,又如何想要像我一般作个武夫?”

  王世杰说道:“五哥你不是说过吗,这是乱世!乱世之中,谁嫌自家手中兵马多呢?”

  王世隆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让你平日里多听听统制郎君的说法,你是全都当了耳旁风了。”

  “你只道是乱世,那我问你,现在我等是要兴乱世,还是要平乱世?

  若是兴乱世,那好,咱们王家上下二百口,可以全都当兵去,正经军队当不了,流民军、乞活军难道还当不成吗?没有粮食吃,难道还不能吃人肉马?你看看史书中的大饥人相食,不就是这么一次次的乱世吗?当这种乱世人有什么滋味?还不如当一条太平犬!

  若是平乱世,哪里能只靠武人兵马来平?地不要种吗?河道不要疏通吗?治安不要维持吗?矿不要采盐不要晒吗?这些文政正是你的用武之地!”

  说着,王世隆顿了顿,复又向着箭楼之外望去,眼见石七朗似乎捉到了个军官俘虏,转身归营,语速不由得变快:“咱们王家出来厮杀之人已经够多了,忠义军中有些能耐的将领也够多了,不用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拿刀枪。

  但打下来的地盘需要治理,就需要你来统筹。我实话跟你说,现在忠义军只是有两州之地,投靠魏公的读书人还不算多。等到完颜亮南征宋国之后,只要击败了面前的贼军,山东两路就可以被席卷,到时候无论宋国派来文臣,又或者前来投奔的北地文士一多,哪里是你能出头的?

  不趁现在积攒一些治民的经验,竟还想要上阵厮杀,真是不知所谓,气煞我了!

  长兄如父,你既然还认我这个兄长,那就不能忤逆!我已经将路给你规划好了,现在赶紧滚到后营去,给我安抚那些签军百姓,准备热水伤药,清点辎重粮草!滚!”

  说到最后,王世隆几乎是怒气勃发。

  王世杰不敢有任何辩驳,抱头鼠窜。

  狼狈的逃下了箭楼,王世杰还没有喘匀气,扭头却见出身王家庄的亲卫表情怪异,不由得狠狠瞪了回去。

  这些弓马娴熟的甲士大多已经三四十岁,是有些地位的家将,很多都是看着王世杰长大的,此时见到十五郎君瞪眼,再也忍耐不住,轰然笑了起来。

  王世杰将威吓不住家将,更加愤怒。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欢呼与喝彩声音从山寨大门处传来,王世杰伸长了脖子看去,却只见彼处石七朗率军归营,刀盾手昂然排成两列,其中压着一连串的俘虏,拎着许多首级,挑着十几副铠甲,举着两面旗帜,端是一副英雄好汉的样貌。

  王世杰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成为其中一员,然而低头摸了摸宽大袖子下瘦弱的胳膊,复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

  在少年时习武的时候,怎么就没坚持下来呢?

  正当王世杰百无聊赖,心情沮丧的想要回后营整备文事时,却听身后有人呼喊。

  “少大管,且等等。”

  听到这个称呼,王世杰连忙回头,躬身行礼:“石统领有何吩咐,是要记功吗?”

  石七朗想要上前拍王世杰的肩膀,独眼却看到手上却全是血渍,又是缩回手来:“少大管,正好遇到你了,记功暂且不忙,俺军中执法官都有记录。

  这些俘虏得待到后营严加看管,还望少大管能先行审问一下,作一些口供,俺也好给统制郎君作交代。”

  “好说好说。”王世杰从怀中掏出一个折起来的木板,复又从袖子里掏出炭笔,在其上画了几笔,随即问道:“石统领,还有什么吩咐吗?”

  石七朗有些羡慕的看着王世杰在木板上写字。

  他识字不多,虽然也参加了军中扫盲班,却因为年岁大了,心思驳杂,识字很慢,此时见了王世杰的文士姿态,如何不羡慕呢?

  唉,要是小时候老爹老娘能晚一点死,他也不至于早早就流落乡野,说不得还能跟着村口郎中识一些字。

  “对了……”石七朗拍了拍额头:“这厮自称是个行军谋克,说是真心投效我军。俺也辨不出真假,但他这么说,俺倒也不好打断他双腿了,还望少大管能严加看管,莫让他给跑了!”

  “好说好说。”王世杰对石七朗复又行了一礼,待到对方走了之后,直接对身后的亲卫说道:“把栓狗的链子拿过来!”

  原本就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梁远儿听闻此言,汗水唰的一下,流满了全身。

  这忠义军规矩太严了吧。

  投诚也这么艰难?

第225章 曾经万事怨寻常

  王世杰带着一众俘虏来到了山寨后营。

  说是山寨后营,其实已经脱离了山寨的战斗范围,甚至已经脱离了丘陵山区,从距离上来说,反而更加靠近主寨一些。

  刚刚下令将那些俘虏分散看押,王世杰还没有歇息片刻,寻些井水冰一冰左手,复又听闻有人要入营。

  王世杰连忙带着几名亲卫上前查验牌符,却见到来人竟然是刘淮的亲卫陈文本。

  在前几日围剿徒单章的战斗中,这厮虽然立了大功,却也受了伤,脸上挨了一下狠的,不止被砸掉了几颗后牙,嘴巴也豁了个口子,此时竟然也不歇着,反而又活跃起来。

  王世杰一边查验牌符,一边说道:“陈六哥,你不多休息几日?口令?”

  陈文本咧嘴一笑,却又牵动嘴上伤口,脸上一阵扭曲:“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区区小伤,不足挂齿。口令是:粮食丰收,猪羊满仓。”

  王世杰查验完牌符,对陈文本笑着说道:“这下可真的啥事都挂不到你的齿上了。”

  “滚球。”陈文本笑骂一句,随即说道:“奉统制郎君之命,带着人去看看那些救下来的签军。”

  王世杰看了看跟在陈文本身后的几名高大汉子,好奇询问:“这些是……”

  “俺们是朱水庄的。”领头一人不待陈文本介绍,就有些焦急的径直说道:“少郎君,能不能行行方便,让俺们见见那些乡亲?”

  有军令在此,王世杰自然不能阻拦,只是亲自带领几人,不让他们到其他地方去而已。

  刚走了几步,却正好有一行扛着锄头的辅兵路过,队尾的一人正在与后勤官员说着什么,他回头见到了那领头的,微微一怔,眼睛立即红了起来。

  “朱长水,你个王八蛋,老子打死你!”

  说着,那人挥起锄头就抡了过来。

  这小婢养的!王世杰大惊失色,想要退避,身体却跟不上思路,只能呆呆的看着木杆冲着脸上挥来。

  不过还好的是,有陈文本这样的沙场悍卒在侧,只是轻轻一接,就将锄头劈手夺过:“你这厮发什么癔症?王十五郎克扣你的粮饷了?”

  唤作朱长水的领头之人也反应了过来,戟指那人说道:“赵八,你疯了吗?”

  赵八夺了两下锄头,却发现纹丝不动,犹如铁铸,然而听到朱长水的指责之声后,眼睛更加血红:“俺打死你个王八蛋!”

  说着,赵八合身扑上,将朱长水扑倒在地,用力厮打起来。

  “住手!快住手!”

  王世杰刚喊了两句,却只见那几名辅兵,外加陈文本领来的朱水庄的人也骂骂咧咧的加入了战团,一时间烟尘滚滚好不热闹。

  而王世杰干脆卷进了混战,被推倒在地,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夯货厮打时还抽空踹了他屁股一脚。

  王世杰连滚带爬之中,被陈文本揪住脖领子拽出了战团。

  “上前!拉开他们!”王世杰气急败坏的呼唤周遭军士,同时心中暗暗下令,他姥姥的,一定要习武。

  其实不用他下令,已经有十几名军士赶了过来,一人拽一个,将正在打架的人拽了起来,并且分散押住。

  到了这时候,脸上已经被打出血口赵八依旧在破口大骂:“你看看你们朱家造的孽,平日里说什么到了乱世,结成寨子庄子守望相助,说什么朱三爷是他妈什么豪杰,足以保一方平安。都他娘的是为了糊弄俺们钱粮而扯的蛋!”

  朱长水擦了一下嘴角鲜血,啐了一口混着血的浓痰说道:“赵八,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我是行船的朱长水!不是朱天寿,更不是朱天琪!你冲我发哪门子邪火?我冲谁发火?!”

  “你们姓朱的,都没有好东西,都是王八蛋!”

  “俺们真是瞎了眼,才给你们朱家作佃户!”

  “怎么没他娘的一个雷劈死你!”

  赵八还没说话,其他参与斗殴的辅兵就已经喝骂了起来,而另一边朱水庄的人也不甘示弱的骂了回去。

  赵八这些佃户自不用多提,朱水庄的人同样满腹委屈。

  沂水从沂水县当中流过,自然少不了在水上讨生活之人,商贾运输,撑船捕鱼,甚至是走私物资,去当水匪的都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建立在沂水之畔的朱水庄自然会将全部精力放在沂水上。

  什么佃户,什么剥削,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当然,朱天寿能同时占据这五个庄子,自然是有些心腹的。但行船这种事情,船主天然就有极大的威望,关键时刻,船主拉起来七八十号可以与水匪搏斗的壮勇,谁都可以不鸟。

  在这种情况下,被佃户们指责的朱长水自然会觉得有些冤枉。

  但谁让他姓朱呢?

  “够了!”揉了半天屁股,并且终于从只言片语将事情捋明白之后,王世杰终于愤愤出声:“赵八,你们这些人既然入了军营,拿了饷吃了粮就该遵守军令!那条军令能允许你们在军营中私斗的?拖下去,各自打五军棍!”

  见少大管发话,众人皆是不敢多言,当即就将那几人拖了下去,扒下裤子,用枪杆作军棍,在屁股上打了五下。

  有没参与斗殴的辅兵在一旁见礼:“少大管勿要恼赵八,他那瞎了眼的老娘在逃难的途中为了不拖累他,前几日在官道上向南走的时候,跳了沂水……唉……虽是世道如此,却终究是人间惨事……”

  说到最后,那人复又叹了一声。

  朱长水愣了愣,也叹了一声,连带着其他几名朱水庄的庄户也默然不语。

  “走吧。”

  王世杰也是登时沉默了片刻,复又引着朱长水几人向收拢来的签军营地而去。

  这两日战争虽然惨烈,但双方正军的死伤并不太多,主要死伤就在这些签军身上。

  武兴军不怜惜他们不说,忠义军也不可能冒着营寨被攻破的风险将他们放进来,只能将其驱逐甚至杀伤。

  因为谁也不能确定,签军之中会不会混着几十金军悍卒。

  刘淮也只能金国正军下场之后,让忠义军果断出击,击溃了正军后,再行收拢辨别这些签军。

  可这么搞,能救下三分之一的签军就已经不得了了。

  而且,还有个问题,那就是沂水县的普通百姓几乎都已经跑光了,那么金军从哪里征发了如此多的签军呢?

  自然是那三个没有跟着刘淮撤退的朱家庄了。

  一个县,五个庄子,其中自然是互相有亲戚的,尤其是朱家庄这种庄主为一人的庄园群,随便挑出两人,说不得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所以当朱长水走进用来安置签军的营寨时,几乎眼睛瞬间就红了。

  将近二百具尸首被草席裹着,放在了角落里排开,排出了一大片,其中还有不少人在尸首前痛哭失声。

  受伤者也有许多,哀嚎声与惨叫声连成了一片,不断有军中医师往来,不断有尸首从营帐中抬出来。

  绝大多数还活着的签军只是呆呆的坐在地上,十几人为一组背靠背坐在一起,如同失去了魂魄,呆愣着望天不语。

  “啊!!!俺……”来的朱水庄几人中,不知道是谁认出了刚刚抬出来的一具尸首,直接奔了过去,想要呼唤对方却是瞬间落泪嚎啕,抓住那尸首血淋淋的双手不放。

  抬着担架之人也是被救下来的签军,见状面露戚戚,同时止步,任由那人嚎哭出声。

  “阿石,莫哭了,好歹你的二伯还有个尸首,也算是运道……”

  旁边有人似乎认出了这几人,低声劝道。

  朱长水也在失魂的签军中认出了自己的好友,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说道:“段五……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段五被摇晃几下后,才回过神来,见是朱长水之后,方才摇头:“你是谁?”

  “是我,阿水!”朱长水指了指自己,有些焦急的说道:“你……你不认识我了?你是怎么了?”

  旁边有人也回过神来,冷笑说道:“朱二十五,别晃老段了。前几日金贼来了,杀了他爹娘,掼死他儿女,摁住他让他眼睁睁看着婆姨被轮流奸死之后,他就呆傻了。”

  朱长水呆愣片刻:“胡兄弟……”

  “免了,俺这人当不得你们朱家的兄弟。”老胡径直摇头起身,却又被朱长水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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