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世隆身后,四百名手持长斧的甲士同时起身,同时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喊着这个来自于汉唐,却在辽宋时被定为僭越的口号,民夫们推倒了整块木栏,将其覆盖在了壕沟之上,形成了一道道小型桥梁。
长斧甲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在‘王’字大旗的率领下,沿着既定的出兵通道,蜂拥而出。
此时金军的许多签军已经越过了第二道壕沟,他们几乎是以人命在第二道壕沟上填出了几条狭窄通路,他们随即面对的,就是更加宽阔的第三条壕沟。
正当这些签军绝望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忠义军的箭楼上、土山上、木栏后几乎同时有山东口音在大喊。
“往山里跑!东边山里跑!”
不少人茫然失措,但大部分人反射性的向东边望去,却见丘陵与丘陵之间一片银光闪烁。
重甲步卒从山间涌出,列成大阵,在第一条与第二条壕沟之间极速推进。
金军轻骑似乎想要撤退,但那第一条壕沟毕竟只是被签军填出一些道路,却不是什么平坦大道,战马转身又是比较困难,仓促间产生了一些混乱。
而与此同时,忠义军的神臂弩手猛然向着轻骑阵型中抛射出大量弩矢,虽然不至于对金军轻骑产生大量杀伤,却使得轻骑更加混乱起来。
一时间落马轻骑的呼救,战马吃痛狂奔的嘶鸣声,军官们大喊下令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使得这几百轻骑指挥也变得愈发不通畅起来。
签军们猛然发现,忠义军与武兴军打了起来,没人管他们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又或者是队伍西头挨了一轮箭雨,已经死伤累累的签军们开始一窝蜂的往东边狂奔。
纵横的丘陵虽然也是死地,但总比西边的沂水要好吧?
第214章 破敌前锋雷过耳
回特弥勒也不是傻子,他沿着第一道壕沟来回奔驰以观阵,两圈之后他就看到了王世隆那四百长斧甲士,也看到了签军逃亡,更看到了轻骑在第一道与第二道壕沟间陷入了混乱,似乎一时间撤不出来。
心中暗自算了一下同样在第一道与第二道壕沟间的长斧甲士的接战时间后,回特弥勒立即感到了有些不妙,连忙下达了命令。
“传俺的军令,让匹独里直接带着他的大旗往外跑,这个地形轻骑与长斧兵对战就是在找死。”
“阿离不,你率五个谋克的步卒上前,接应轻骑后撤。”
“阿里班,你率一个甲骑谋克向西,勿要越过壕沟,若是有忠义贼来援,就用重箭袭扰,快去快去!”
“让卓陀安率所有骑兵来援,着机参战!”
说罢,回特弥勒率领最后一个甲骑谋克向东而去,隔着一条壕沟迎向了王世隆的四百长斧甲士。
在奔驰过程中,金军甲骑纷纷搭弓引箭,用抛射的方式,将轻箭射到忠义军甲士阵型之中。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女真常用的破甲重箭是很难远距离抛射的,这种重箭想要破甲,往往得需要抵近十步后借着战马速度一箭射出才可以。
跟后世满清的五步射面法差不多。
但此时的金军却是不敢靠近壕沟了,轻骑已经危险,若是甲骑再陷进去,事情就麻烦了。
忠义军甲士做出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有些倒霉蛋被空中落下的箭矢射进了盔甲缝隙,受了一些伤,但绝大多数甲士则是连看都没看金军甲骑,任由披膊与裙甲上扎着箭矢,紧紧跟随着王字大旗,向着被迟滞的金军轻骑而去。
就在这时候,签军已经跑远了,将营寨大门让了出来,又是一阵擂鼓与欢呼声从忠义军营寨中传来,下一刻,正面几道木栏轰然落下,手持长枪的甲士在一面罗字大旗指挥下,蜂拥而出,直扑那几百轻骑。
在两面夹击之下,三百轻骑的指挥官,那名唤作匹独里的行军谋克差点没哭出来。
他原本只有三个谋克的轻骑,此时已经散乱在第二道与第三道壕沟之间,而忠义军出动了一千甲士来打他,可真是把他当盘菜了。
原本匹独里还想着有千余签军在前方垫刀头,轻骑是安全的,可谁成想签军竟然跑得如此之快?谁成想刚刚那些对着签军射箭的忠义军立即就调转矛头,指向了轻骑呢?
这也太坑了!
然而匹独里还没有在纷乱的战场上想出一二应对之法,王字大旗已经近在眼前了。
“都是些薄皮饺子,都给我悠着点,只剁人,别伤马!老子这几天马肉都要吃吐了!”
王世隆大声喊着,也不管到底有几个人听清了他的这番牢骚,与身边三十余亲卫一起,挥起大斧,向着金军轻骑砸去。
拥塞在一起的金军轻骑几乎是如同在镰刀下的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了下去,竟然是毫无反手之力。
没办法,轻骑本来就不是干这个的。
开大阵迎大敌是甲骑甲士的工作,如何能让轻骑去参与近战绞肉呢?
而营寨正面的轻骑更惨。
罗慎言所部的长枪甲士虽然走得比较慢,但他们距离还要近一些,所以即便是参战时间较晚,他们几乎是长斧甲士开战的同一时刻,与金军轻骑开始了厮杀。
而且别忘了,在这里的轻骑还在遭受神臂弩的打击。
到了这时候,再颟顸的金军也知道事情不妙了。
但在拔队斩的威胁下,他们反而围绕在各自长官周围,开始了奋力抵抗,不少手里只有一把弓,两壶箭,一把腰刀的轻骑干脆下马,以战马为掩护,以马鞍为盾牌,与忠义军甲士展开血战。
这真的不是匹独里等行军谋克不想跑,而是因为他们现在被战马簇拥在其中,根本跑不了。
眼见着轻骑被围杀,也不知道阿离不到底是因为血气上涌,还是觉得麾下五个谋克的步卒也不能看着袍泽送命,竟然径直沿着那几条填平的道路,开进了战场。
这下子就更热闹了,原本还有些逃脱可能的轻骑被彻底堵住了归路,而金军步卒参战之后,在营寨中的石七朗所部也开始列阵,准备着机参战。
到了这种局面,回特弥勒也只能一边向着身后求援,一边犹豫是否把麾下两个谋克的甲骑也填进去,黏住这一千忠义军甲士。
如果这样做,第六猛安必定会伤亡巨大,但如果成趁着忠义军打开营寨大门,出门作战的时候,能够一举将对方击溃,压着溃军攻入营寨,大事岂不是可以定了?
刘淮眼见这一幕,也有些犹豫。
面前这主攻的千人队明显与其身后的主力有所脱节。
原因不言自明,因为原本在武兴军的设计中,这第一场仗应该就是为了用签军消磨忠义军的士气、力气以及防御工事,谁也没想到回特弥勒竟然直接把正军也砸了进去。
到底要不要首战即决战,回特弥勒身后卓陀安哪里能做得了主?必然会请示都统蒙恬镇国。
而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就是忠义军吞了这个猛安的战机。
就当刘淮走下望楼,奔上战马,准备亲自率甲骑沿着西侧出兵通道出营,将武兴军第六猛安兜住的时候,一阵震天的锣声从北方传来。
依旧在与忠义军大战的金军轻骑、步卒瞬间失措,纷纷向后看去,却见回特弥勒也是呆愣片刻,随即狠狠亲手敲起锣来。旗手则是举起了猛安大旗,猛然摇动起来。
得到了撤退的信号,后排的步卒在甲骑的掩护下向后撤去。
而那些正在与忠义军接战的轻骑、步卒却是退无可退。想要转身逃跑的,皆被长斧劈断,长枪攒刺,死得极其不体面。
刘淮拨马来到营中土山上,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忠义军的中军与右军还没有到,刘淮也不想在今日就打成决战,可越是如此,他就越得坚决才行。所以,金军撤军刘淮的确是松了口气。
另一方面,金军正军果然不同凡响,不只是高级军官们依旧有智略有勇气,就连普通的士卒也可以在劣势中奋勇作战,算得上是忠义军北伐以来,所遇到过的最强敌人。
这场仗还有得打!
第215章 兔死狐悲尤可哀
“这场仗还有得打!你他娘的跟俺说说,你究竟在急什么?”
灰头土脸回到中军的回特弥勒还没有开口,就迎头挨了蒙恬镇国一鞭子。
回特弥勒了解自家都统的脾气,自然知道这是蒙恬镇国在发泄愤怒,而不是真的要他解释今日战况,如果他这时候说话,说不得会被认为是在狡辩而多挨几鞭子。
“签军要多少有多少,莒州不够就去益都府、密州、泰安州、兖州去捉,北地汉儿的命这么贱,你为什么要把正军儿郎们的性命都填上去?!”蒙恬镇国几乎是怒发冲冠,他用马鞭点着回特弥勒的脑门说道:“说!你今日损了多少兵马?”
回特弥勒跪倒在地,因为拉弓脱力使得胳膊微微颤抖,让他一时间撑不住披着盔甲的上身,差点趔趄栽倒:“回都统,轻骑没了一百八十多,步卒没有一百零二,甲骑毫发无损。”
“你……”蒙恬镇国又是抽了回特弥勒几鞭子,将盔甲抽得啪啪作响:“三百正军!三百正军就这么没了!”
复又骂了几句后,蒙恬镇国终于平复了心情:“弥勒,俺不是因为你损兵折将而气愤,打仗哪里会有不死人的?而是因为你竟然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抛洒儿郎性命,让你去驱逐签军试探那忠义贼,你又做了啥?这让俺如何不气愤?!”
说着,蒙恬镇国扔下鞭子,坐在马扎上喘起粗气来。
其余几人行军猛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却是谁都不敢上前劝说。
这时候能说得上话的,一般是
片刻之后,还是武兴军第三将完颜宏济硬着头皮说道:“都统,事已至此,就算是杀了弥勒也于事无补。弥勒,都统的意思是让你用签军试探敌军,如今失了如此多正军儿郎的性命,与忠义贼做了一场,探出什么军情,你赶紧给俺们说一说啊。”
回特弥勒也知道这是完颜宏济给台阶下,连忙冲着蒙恬镇国重重一叩首,随即就爬起来对着桌上的简易沙盘上指画了起来。
这里多说一句废话,沙盘这种东西可不是什么穿越者带回到古代的,这东西在《史记》中就有过记载,说是秦始皇曾在陵墓中构建过大型地形模型,用金银巨木作高山平地,用水银作山川大海。
到了两汉之交时,马援用大米在桌子上堆山,为汉光武指点山川地势,这是历史中记载过的,沙盘在军事上最早的应用。
发展到北宋时,著名科学家沈括发展了沙盘制作方法,把宋朝与契丹辽接壤的沿边地形制成木制地形模型。为方便起见,后来改为石面糊木屑做在木面板上。他所在的定州(今河北定州市),冬天寒冷,容易脱落,又改用熔蜡制作。报送朝廷,神宗看后甚为嘉评,并下诏边疆州俱效法制作。因适用于军事,很快得到推广。
当然,就凭宋朝那可以将军备整理成《武经总要》传抄天下的保密程度,想要保守秘密,无异于痴人说梦。
很快,辽国就有了仿制品。
在金国崛起时,第一代女真豪杰迅速从周边国家学习了大量的军事科技,简易沙盘的制作方法也就成了每个军官的必修课。
“都统,忠义贼修的这营寨不一般。”回特弥勒指着沙盘说道:“他们并不是当道扎营,而是扼守住了官道最为狭窄的地方,将木栏从沂水边一直铺到了东侧那十几个土山中,木栏前皆有三重壕沟。”
“而且俺虽然没有冲进营寨,却也大概能猜到,贼军一定不可能会有一重木栏,三四层,甚至设计出瓮城一般的东西也有可能。”
回特弥勒一边用小木棍改变着沙盘上忠义军营寨的形状,一边出言解释:“西面挨着沂水的木栏都插到了前滩中,围出了一大片的圩子,明显是水寨,至于其中有多少水军,就不知道了。
而东边那一片土山中,也有忠义贼的小寨隐藏其中,具体在哪里,有多大,其中隐藏着多少兵马,都不好说。”
这番话说完之后,沙盘上忠义军营寨已经有些大变样,原本是四四方方的营寨,此时已经变成了以当道扎营的主寨为主体,以西边水寨与东边山中小寨为两个拳头的庞大结构。
在座诸将皆是直嘬牙花子。
现在的局面虽然是武兴军处在战略进攻的姿态,但到了具体战术上,却是武兴军得冒着巨大的伤亡去进攻忠义军的营寨。
若是忠义军营寨修得敷衍也就罢了,现在看来,忠义军还是有能人的。
如果按照平时的做法,那就应该先拔除敌军小寨,再猛攻敌军主寨。
但忠义军这两个小寨,一山一水。
想要攻打山中小寨,武兴军就需要放弃最为擅长的甲骑冲阵,转变为步战,还特么是山中步战。
地形崎岖不说,丘陵间沟壑小路纵横,金军又不熟,谁知道会在哪就会埋伏一彪人马来截后路,扔落石,滚火团?
想要攻打水寨更麻烦。
首先一个问题就是,武兴军就妹有水军!
没水军去攻打水寨,就跟没火箭就想上月球一样,属于异想天开行为。
但如果放着这两个小寨不管,直接进攻忠义军主寨,那就很有可能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金军刚刚跨过一条壕沟,忠义军正面凭借营寨顶住,侧面小寨猛然出兵,两面夹击武兴军。
在场众人都是沙场宿将,仅仅一看战场形势,他们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妙了。
这种地形配上几千敢战能战的兵马,再加上一两个智慧勇力在及格线上的将领,别说九月十日之前,十月十日之前能解决就已经不得了了。
“啖狗屎的忠义贼。”武兴军第五将蒲察光盘算了半天,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复又看向蒙恬镇国:“都统,俺刚刚在沂水旁看了个来回,沂水这一段只是河滩,没有河堤,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上游截断沂水,玩一次水淹七军,如何?到时候别说什么水寨,忠义贼主寨也难逃一死!”
第八将卓陀安瞥了他一眼:“就不说需要耗费人力物力,也不说我军谁知道沂水水文,能不能干成这种事情,也不论朝堂给咱们的只有十日时间。俺就问一句……”
说着,卓陀安也看向了在首位马扎上坐着的蒙恬镇国:“都统,陛下让咱们打败忠义贼,收复临沂,不就是为了能打通沂水通道,让山东东路物资得以转运,以供应南征前线吗?
俺说句难听的,掘沂水还不如失期呢!
失期还可以用贼军势众,我军兵力不足而搪塞,结果最多也只是耽误事情而已。
若是掘开沂水,彻底断送了山东东路转运,那难保陛下要问一句,武兴军这是要反对南征宋国吗?咱们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