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213节

  不难理解,全国最重要的三大军司,分别是镇守长安的征西军司、镇守邺城的镇北军司,镇守许昌的镇东军司。其中征西军司最善战,镇北军司最富庶,镇东军司最靠近京畿。原本三个军司都在皇后手里,如今皇后却将镇北军司交给支持太子的成都王,服软的意味不可谓不重。

  而加强东宫卫率,也使得原本就有七千人的东宫禁军此时膨胀到了万人,在不算外军的情况下,其规模已经与皇宫禁军等同。这在政治上,无疑是在暗示太子的威严不逊色于天子。

  至于令贾谧、贾游为东宫属官,更是最直白的示弱表现,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在向太子求饶,希望太子掌权之后能够依旧重用平阳贾氏。

  虽说皇后暂且还没有给出太子想要的监国之权,但如此大的政治让步,已经是皇后摄政以来的首例。因此,大部分人都持乐观意愿,认为就算到此为止,太子的收获已算丰富,不如见好就收。也有部分人认为,就算要再进一步,此时距离最后通牒也远,不妨先将这次的政治成果消化,以保证未来的党争更有把握。

  无论如何,眼下的形势一片大好,政变这种极端手段,可以暂且搁置了。

  于是在六月初六这一日,太子在东宫召开宴会。一来是为即将赴任的成都王司马颖送行,二来是为了庆祝这一时的胜利,三来也是为了缓和气氛。因此,他邀请了朝中六品以上的所有官员,以及公爵以上的所有宗室,一时间,宴席上的官员大约来了四五百人。此次宴会的规模之大,也是司马入主东宫以来的第一次。

  宴席就在前殿内举办,由于天气炽热,与会的人又多,太子令人提前挪了十台冰鉴过来,又把地窖里大部分的存冰都拿来降温解暑,即使如此,热烈的氛围让众人仍旧汗流浃背。

  不过大家并不在意这些,政治上的胜利足够让人心旷神怡。刘羡来的时候,见参会的大部分人都面带笑容,相互高谈阔论,漫无边际。就连平日沉默寡言如王敦,此时都有闲心与人辩史。

  和王敦辩论的人是御史中丞张辅,他是刘乔的表兄,也是朝中著名的清正之臣。今年虽说四十有余了,但仍然喜欢和小辈长篇大论。

  此时他与王敦论的是管仲与鲍叔牙的优劣,王敦先说:

  “鲍叔自承不若管仲,何必论之?管仲能霸桓公,富齐国,九合诸侯,尊王攘夷,此皆不世之功,管仲亡而齐国衰,可见其明矣!岂是鲍叔能比?”

  这是大部分人都认可的正论,不料张辅别出心裁,反驳说:

  “误矣!管仲不若鲍叔远甚!鲍叔知所主,投所国。而管仲奉主不能济,所奔非济事之国,又逾越臣子之规,设三归台,饮具与国君同,皆鲍叔不为之事。”

  原来,张辅是从道德的角度攻击管仲为臣不忠不德,而在当今之世,重德甚于重才,因此王敦谔谔不能言语。

  还是刘羡在旁边说:“春秋之世,不与今同。桓公本非贤明之君,若无管仲,他亲小人,远贤臣,食人肉,逼兄弟,好因怒兴师,上不能平齐后宫,下不能领子孙尚贤。如此之君,岂能言鲍叔知所主,投所国呢?无非是齐桓公用了管仲,才因人成事罢了。”

  这下轮到张辅哑然了,旁听的人也都拍手叫好。因为刘羡绕开了管仲,直接攻击齐桓公的品德,而每一项都确有其事,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齐桓公就是人眼中理想的明君。

  不过他认输倒也爽快,然后和刘羡说:“早就听闻过荡寇将军的大名,没想到此前缘悭一面,今日才能相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说着就要拉着刘羡开始辩论。原来,他最出名的观点,是认为曹操水平不及刘备,乐毅才能减于诸葛亮。如今遇到了刘羡这半个当事人,就忍不住要再开长论了。

  不过话题刚开个头,就有个宦官过来问道:“荡寇将军在吗?”

  刘羡道:“我在这里,有何事?”

  “太子殿下在召见您,您跟我过去吧。”

  太子有诏,刘羡不得不中止了这场刚刚开始的辩论,与张辅遗憾告别。

  他跟着宦官往里走,向东走过一条长廊,就是前殿的侧殿,此时殿门大开,往内一看,可以看见有十来名女乐在弹琴鼓瑟,音乐清扬激越。再走得近些,发现席间坐的都是朝中贵人。不是齐王、成都王、赵王这样的宗室,就是孟观、傅祗、王粹、陈植、羊玄之等公侯。可以说,除了贾谧、张华等后党核心外,该来的都来了。

  此时太子坐在主席,令刘羡诧异的是,这位以行事荒唐著称的皇太子,今日竟然一反以往的随意风格,如同一名士子一般正襟危坐。而且不止如此,他身穿极为豪华的衮服,头戴远游冠,上着曲领白衬的朱衣绛纱,下着绘有九章的皂色长裳,腰佩火珠素首剑,缠玉钩燮兽头囊,露出象征皇太子身份的四采朱黄绶金玺龟钮。

  他坐在人群之中,虽然脸色苍白,但是身姿昂然,全身都散发出高贵不凡的气质。

  刘羡一时看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人竟然就是太子司马,继而在心中赞叹:这难道才是他的真实面貌?

  司马以往在东宫的举止还历历在目,那衣衫不整而粗率的模样,捉弄人时不时露出的奇怪笑容,给了他一种夜枭般的气质。可眼下,刘羡生平第一次见他穿着衮服,穿上了真正皇太子所应穿着的服装。这时刘羡也惊叹着,原来穿着能让一个人有这样大的改变,这是刘羡从未见过的事。

  之前他常常被人怀疑不似人君,现在却毫无疑问地释放着王者气象。

  等司马的眼神转移到刘羡身上,刘羡的眼睛与之相撞,也不禁微微低头,这还是第一次,刘羡从司马的眼神中察觉到了力量。

  司马挥手令宦官过来,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宦官又走到刘羡身前道:“荡寇将军,殿下让您坐到左边的次席。”

  就连一言一行也符合礼仪了吗?刘羡心下感慨,他向太子微微拱手,便到司马指定的位置坐下。

  由于刘羡坐的位置离太子较近,稍稍有所逾矩,因此太子解释说:“诸公都是天下闻名的名士,但当年三杨作乱,是他救过我的性命,这是我的恩人啊!赐酒!”

  很显然,在座的贵人们也为司马的表现感到不可思议,他们都没有反对,而是说:“太子盛德。”

  紧接着,司马又对刘羡说:“母后为我增添了三千卫率,这是件好事,但话说回来,我手下会用兵的人不多,怀冲,从今天开始,这些人,以后便交给你处置了。”

  说罢,在场的人不由很惊讶地看向刘羡。虽然众人都知道刘羡对他有救命之恩,但是刘羡被贬到关西,离开东宫已经有八年了,其间东宫不知来了又去多少人。朝中公卿多以为两人的关系淡了,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如此重用于他,托付以三分之一的东宫兵力。这也意味着,刘羡由一个无权的闲职将军,一跃成为京畿内举足轻重的将领之一。

  当然,这是外人不知道实情,刘羡知明白,这实际上是太子对自己策划刺杀的奖赏。不过即使如此,刘羡心下也有些感动,毕竟自己身份敏感,能够如此得到信用,非需要极大的魄力不可。不管从何等角度来看,太子都对自己仁至义尽了。

  他不禁对司马再拜道:“谢殿下信任,臣感激涕零。”

  眼下太子已有九分明君气象,众人见刘羡又如此受太子重用,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过来找刘羡敬酒庆贺,态度可谓大好。

  孟观还对刘羡惋惜说,可惜四月的时候,朝廷不肯用他去平定河北,导致现在还没有平定。刘羡则答道:“这些不过是蟊贼,只要成都王一到,就会自动消散的。”

  成都王也知道刘羡的功劳,敬酒时说:“怀冲是知兵之人,不知我此去河北,有没有什么良言相赠?”

  司马颖为人谦和有礼,谈吐、相貌都是上上之选,刘羡对他的印象也很好,就说道:“听说河北人才济济,殿下只要做到知人,识人,然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定然能保证河北安宁。”

  司马颖笑着颔首,继而畅想道:“也不知道能否找到我的孔明。”

  刘羡则心想:“我也未找到我的孔明啊!”

  宴会的主角其实还是成都王和太子,两人在宴席上一唱一和,齐王在一旁帮腔,周围的亲王如赵王、梁王也都露出和蔼慈祥的神态来,一起追忆往事,表现出宗室内友爱和谐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宴席就到了晚上,也就是快要散会的时候了。

  司马颖还在与司马依依惜别,表态说:“不管我身在何处,只要太子一声令下,我便星夜来投。”

  司马也说:“你现在是一镇方伯,重要的是令河北上下和睦,百姓安宁,只要河北归心朝廷,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说到这里,两人才算是正式告别,宴席也就结束了。

  曲终人散,刘羡也准备随大众离开的时候,一名宦官内侍唤住了他,说道:“荡寇将军且慢走,太子有事找你。”

  刘羡连忙又返回,不料宦官并没有把他带到前殿,而是太子后宫所在的西殿。进来一看,发现在场的并非只有太子一人,还有一名样貌绝美的女子坐在他身旁,与他神情舒缓地闲话。

  刘羡看那女子头戴金步摇、着青白翡翠深衣服饰,顿时猜到了女子身份,连忙行礼道:“刘羡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王惠风还礼道:“将军不必多礼。”说罢,当即慢步退出宫殿。

  司马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对刘羡嬉笑说:“哈哈,不要这么拘束,就和在家里一样吧。”

  “太子留我在这,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什么话。”司马面前摆着一大碗肉羹,还有几个白面馒头,他用筷子捡起一片,对刘羡晃晃:“我看你在会上和我一样,菜都来不及吃,就被人灌了一肚子酒。现在胃里应该空落落的发慌吧?我以己度人,就留你下来填填肚子,哪有人到了东宫吃不饱饭的?”

  “这是太子妃亲手调的羊肉羹,你来尝尝?”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司马这么讲,刘羡感慨不已,暗想:司马炎说太子有宣帝之俦,自己还不明白,今日算是彻底见识了,外敛雄情,内蕴英华,确实是王者之相。相比之下,自己还是太锋芒毕露了。

  他接过一碗肉羹,一边饮食,一边和司马闲聊现在的政局。他对司马劝谏道:“殿下,虽说现在皇后略作让步,但应该只是缓兵之计,您不要因此麻痹大意。”

  司马笑道:“你这话说得,我和皇后斗了多少年,她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他随即叹了口气,摇首道:“难的不是和皇后斗,是我还有这么多叔叔伯伯,叔公堂兄。别看他们表面支持我,暗地里怎么心想,我难道不知道吗?”

  “刘羡,你和我说,皇帝这个位置有什么好?”司马并非等刘羡回答,他自言自语道:“社稷神器,这真是吃人的四个字啊,我每次想到武皇帝的病容,都会在内心深处感到恐惧。”

  “能坐上皇帝这个位置的,不可能是人。我阿父是一个蠢人,不适合当皇帝,我虽然有些聪明,但到底还是一个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悲欢离合,也不适合当皇帝。话说回来,有谁合适呢?我看我的那些亲戚里,没有一个合适。我真怀疑这个位置会毁了我们家。”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对刘羡道:“哈哈,一时糊涂,讲了些许泄气话,让你见笑了。”

  “或许只是我多虑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294章 邀请之齐王

  没过几日,太子令刘羡入东宫率领卫率的消息传开了。一般的卫率,手下在一千宫卫到两千宫卫间不等,而刘羡领三千卫率,位在诸卫率之上,可以说是东宫第一武官。而如今太子得势,东宫诸官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刘羡的人气也因此水涨船高,颇有些炙手可热的意思了。

  荡寇将军府内的幕僚们都很高兴,他们本以为会跟随刘羡无所事事一段时间,不料也就过了两三个月,竟然也随之鸡犬升天了。等江统把卫率的名簿搬过来的时候,桓彝笑得合不拢嘴,当即就拉着刘羡去东宫清点人数。办好交接手续后再回来,府内门庭若市,郗鉴喜气洋洋地与刘羡说,堆积的名牒都有三尺高了。

  可拿过来一看,名牒里面的人物有大半刘羡都不认识,可见基本是市侩人物,也懒得去结交,就把应付的事情转交给傅畅了。

  他是灵州县公傅祗之子,哥哥又是驸马,旁人都要高看他一眼,加上他能说会道,性情洒脱,因此应付得很好,不管来者身份高低,都能让对方满意而归。而与这些客人相处后,傅畅从中挑出自认为杰出的人士,再介绍给刘羡认识,这些人也确实实至名归,这大大节省了刘羡的时间。因此刘羡对傅畅是很满意的。

  而郗鉴、阮放等人就负责整顿军士,他们很快拟定了一个计划,要在军中练兵讲武,然后到城外会猎狩射,想借此机会,做出一番成绩来。刘羡也很肯定他们的热情,只是顾及到眼下洛阳的紧张气氛并未完全解除,大练兵可能会刺激局势,就建议说,先把军中最忠勇有德的人集合起来,重点训练一校,也就是一千人,积累经验,等局势稳定后再执行原计划。

  刘羡本想亲手负责此事,不过有些交际实在是推脱不开。比如这日,祖逖就邀请刘羡到他开的抱月台做客,只是这次不是做主的并非祖逖,而是齐王司马。

  司马特意派了牛车来接刘羡,刘羡无法拒绝,只好带头巾穿儒服,乘牛车去了抱月台。

  与上次朋友相聚不同,这次除了祖逖外,在坐的人刘羡大多不认识,祖逖坐在他身旁,而坐他对面的,分别是三个穿儒服,峨冠博带的文士。

  其中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另一个要大些,大概与陆机年岁相当,容貌英俊可亲,器宇不凡;还有一名再稍大一些,但脸色比较阴沉,气质也较为阴鸷,一看就心思繁重。

  司马看见刘羡到来,显得很高兴,命人煮茶,握着刘羡的手向众人介绍:“此安乐公世子,刘玄德曾孙,荡寇将军,刘羡刘怀冲是也。”

  又按照年龄大小,先对刘羡介绍最长者,说:“此路氏之英,是我府中主簿,陈留路秀路士英是也。”

  等路秀行礼过后,又指着一旁的高大者说:“此董氏之虎,也是我府中兵曹,济阴董艾董先载是也。”

  最后介绍的是刘羡一般的同龄人,他说:“此葛氏雏凤,是我府中长史,齐国葛葛公明是也。”

  司马很高兴地说:“刘荡寇是征西名将,今日能令我等相识,真是人生快事啊。”而后祖逖取鹤觞酒,让大家一起共饮。

  喝酒的时候,祖逖悄悄告诉刘羡说:“你对这几个人不熟悉,但说起家学渊源,还是比较出名的。我可以告诉你,路秀的祖父,便是那个路粹;董艾则是董昭的族孙;葛是最底层的寒门,但他心思缜密,志比天高,更加不可小觑。”

  刘羡闻言,不禁微微色变。他熟读史书,当然知道路粹和董昭的名字:路粹是那个受曹操指使,陷害控诉孔融的小人;董昭则更有名了,他为曹操谋划代汉,害死了荀,是世人皆知的汉贼。在司马氏代魏后,这两个家族都没落了,正如同郗鉴一样,郗鉴的曾祖就是亲手废除伏皇后的汉末御史大夫郗虑。

  虽然知道不能以祖先论子孙,毕竟这年头,刘羡见多了士族的纨绔子弟,也见多了寒门的俊杰才士,可眼下他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齐王司马也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宗王了,到底是出于何等目的,竟然以这么一群人作为心腹。

  不过这些话不好说出来,他只能放在心底,对齐王闲聊起来。

  齐王问他最近在看什么书,刘羡回答说:“最近在南市看到了一本《老子化胡经》,殊为有趣。”

  司马笑着回答说:“我知道这本书,好像是一个叫王浮的道士,和白马寺的沙门辩经,辩论了七次,次次都输了,所以就写了这么一本书。内容好像是,老子在天竺乘日精进入净饭王妃净妙腹中,再次出世,出生后自号释迦牟尼,而后建立了涅一说。”

  他反问刘羡:“怀冲,你饱读诗书,觉得这话是真是假?”

  刘羡笑道:“我记得,这个说法是出自于后汉牟融的《牟子理惑论》,当时释学初传,世人多以为释学与道学相近,便认为是老子西出关,过西域,至天竺,教浮屠。鱼豢公著作的《魏略西戎传》也沿成其意。不过释学与道学出入甚远,释学讲究轮回涅,向内求一颗佛心,道学是超脱物外,随自然变化。”

  “虽然最后殊途同归,都要求达到至高的空我之境,但应该是圣人心心相印。说什么脱胎转生,就有些无稽之谈了。”

  “王浮这么写,其实就是因为为一时的胜负心所遮蔽,不能忘却恩怨,无法正视事实,就用这种方法来自欺欺人,岂不可笑吗?”

  “是啊!”齐王听了也表示赞同,并感慨说:“其实做人做事,最难的就是不受蒙蔽,这种论道之说还好说,像兄弟亲人间被情感所蒙蔽,就没有办法解决了。”

  “哦?齐王殿下在家里有什么伤心事吗?”

  “一言难尽啊!”话是这么说,司马还是和刘羡说起他的家事。

  原来,这还涉及到当年司马氏篡位时的辛秘。

  齐王太妃,也就是齐王的母亲,出身平阳贾氏,是贾充的长女,也是皇后的同父异母的阿姊。

  只是相比于皇后的滔天权势,齐王太妃并未得到父亲的关爱。因为她的母亲李婉,是曹魏中书令李丰的女儿。在高平陵之变后,李丰不忿司马氏夺权,便与夏侯玄一起商议谋杀晋景帝司马师,结果事情败露,全家被杀。贾充也果断休掉李婉,将她发配到乐浪苦寒之地,然后才娶了现任正妻,出身太原郭氏的广城君郭槐。

  等到了晋武帝时期,司马炎大赦天下,他发现贾充多次流露出怀念原配李婉的想法,便把李婉接了回来,专门为贾充设置左右夫人,希望贾充家庭和睦。郭槐性情好妒,当然不会允许,贾充也有所顾忌,最终将李婉安置在永年里,终生与之不再相见。

  齐王太妃因为这件事,可谓是伤透了心,她在家里对父亲与继母叩头流血,请求见生母一面,也竟然不许。后来她一直受到继母郭槐和几位妹妹的排挤。等到生母去世,妹妹嫁给当今天子,自己的丈夫也争夺皇位失利,她也就郁郁而终,去世时不过三十岁。

  等到司马继承齐王王位时,已是父母双亡,皇后还仇视他,唆使司马攸的庶长子司马蕤欺凌司马,令兄弟间抢夺王位。可以说,司马生长至今,家中就从来没有和睦过。

  司马对刘羡说:“我的父亲、母亲都已经去世了,我的伯父(司马炎)打压我,我的姨母(贾南风)仇恨我,我的兄长(司马蕤)也讨厌我。虽然我锦衣玉食,可仔细想来,人生却无足可取,让人何等悲哀!”

  刘羡也听得唏嘘不已,他自以为童年不幸,没想到和司马一比,竟然是小巫见大巫了,至少自己还得到了叔伯老师的喜爱与帮助。

  他劝慰齐王说:“齐王殿下何必这么说!您发愤图强,乐善好施,勤学苦问,可以说是宗室之中最负盛名之人,能不堕先王之名,当真是大善!”

  司马抹了抹眼泪,用眼神看了一旁的路秀一眼,路秀顿时了然,上前说道:

  “刘使君,如果是这些,倒还算不上什么,可最让人沮丧的,还是太子的提防啊!”

  刘羡心中大惊,心想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他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收敛神色静待下文。

  路秀见刘羡不接话,心下有些不快,但仍自顾自说道:“成都王温仁惠和,是安乐公一流人物,若在和平时期还可以抚平一方,但在此刀剑交接之际,恐怕不足以担任大任。齐王在宫中领左军将军、翊军校尉,麾下所部,练武修德,在三十六军中堪称第一。相比之下,难道不是齐王殿下更合适吗?”

  “太子却宁愿让齐王殿下私底下传播谣言,也不愿意重用他,这难道不是嫉贤妒能吗?要知道,魏文、魏明二帝提防宗室,有一陈留王而不能用,这才失去了天下。太子这是在重蹈覆辙啊!”

  听到这里,刘羡不能不表态了,他打断路秀说:“我只是一介臣子,这些事情,恐怕不是你我能掺和的。”

  司马此时已经换了一副和蔼神态,听到这句话,他望着刘羡笑说:“怀冲真是过谦了,现在谁不知,你就是太子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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