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则不以为然地笑道:
“阿田说得什么话?这一战事关胡虏军心,对面定然是拼死一搏,我若不坐镇,士卒们哪里撑得住?别说我现在感觉好得不得了。”
如此这般,才打消了张固的疑虑。
当夜,明月高悬,清风吹旗,刘羡坐镇在南墙的壕沟中央,等待着叛军发起攻势。果然,攻城隆隆的鼓声和呐喊声又从城墙外响起来了。
但刘羡不为所动,他相信张光一定能击退这些叛军,自己只需要等待地下的进攻即可。只是他太困了,在这个等待的时刻,一阵睡意找上了他。明明鼓声还在响着,身后也还有士卒在忙着往壕沟上修建木栅,可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头低了下来,拄着常胜剑,坐在壕沟里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
由于刘羡下了命令,所有人要时刻保持清醒,他自己也不例外。旁边的士卒便想把刘羡叫醒,但守卫在旁边的孙熹瞪了那士卒一眼,低声说道:
“府君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你让他歇歇吧!等听到了什么动静,再叫醒他不迟。”
孙熹所谓的听动静,指的是在壕沟里埋放的地瓮,壕沟内每隔五丈便设有一个,士兵趴在里面将耳朵贴在瓮底,便能清晰地听到地下传来的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瓮的士卒隐约听到一些“咚、咚、咚”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凿子一下下往内深凿一样,还伴有一些沙沙的摩擦声,就好像有什么在地底穿行一样。他们立刻意识到:叛军马上要开凿过来了!
他们立刻前去禀告。孙熹本来想喝止他们,让他们的脚步轻一些,刘羡多睡一刻是一刻,可没想到一转眼,刘羡已经持剑先站起身,发出沙哑的声音问道:“叛军要攻过来了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刘羡立刻在壕沟中行动起来,一面监视士卒的状态,一面下令道:“准备长钩!准备长钩!”
站在壕沟上方的士卒们立刻拿起二丈长钩对向壕沟,钩尖尖锐且坚硬,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是一排铁钩组成的森林。他们紧张地注视着壕沟的动向,很快,壕沟间的黄土开始出现隐隐的晃动,并且可以看见尘土簌簌地掉落下来,墙面似乎随时都会坍塌。
终于,轰的一声,第一个口子从壕沟内赫然破出,人们似乎听到有人说了一句“到头了”,紧接着就有人顶着扑面而来的土与尘冲出来。
他们的动作虽快,可晋军士卒的动作更快。一刹那间,七八个长钩朝洞口伸了过去,而后直接将最排头的胡人的甲胄勾住,就像拖尸体一样将他拖出来,不管这个人是如何精锐,在此情况下也难以用力,稍稍挣扎后,就有人撕开了他的甲胄,直接对着脖子一刀,将胡人送去了往生净土。
但地道里的胡人无不身穿沉重的铁甲,晋军用这种办法对付前面的一两个人还行,一旦后面有一人爬出洞口后站住了脚跟,那就不是长钩能够解决的了,后面有士卒源源不断地爬出来,并且抽出环首刀,对着壕沟上的晋军狂斫腿脚,这些人不愧是精锐,一刀下去,将小腿截断都不在话下。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地道突破土墙,全副武装的红鸦军士卒如同兔子般脱身而出,他们迅速挤占住一段壕沟,要么用刀去砍长杆,要么去砍腿脚,长钩士卒只能后退,把厮杀的空间让给那些拿刀的士卒。
于是战场变成了混战,由于晋军已经在壕沟上修建木栅,跳入壕沟内血战的晋卒几乎没有退路可言,同样,由于壕沟长不足一丈,只能供三人并肩走过,这导致很多高明的剑术刀术也都发挥不出来,只能在狭窄的空间内与胡虏做最简单的肉搏。双方都表现得像一只只没有理性的野兽,要么像猿猴一样抱着敌人在地上翻滚,要么骑在对面身上抓住甲胄的缝隙一顿乱捅乱扎。更有甚者,还有把牙齿都用上了,去啃咬敌人的脖颈和手指的。
刘羡此时也仍然在这壕沟之中,虽然孙熹竭力劝他上去,但刘羡却说道:
“说好与将士同生共死,可这时候我退上去,士卒会怎么想?军心就垮了!”
他观看四周的战事情形,又察觉到异样,说道:
“不对劲!敌人的攻势竟然如此猛烈,超乎我的预料,说不得,这里有极重要的敌军人物在!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找到他!只要杀了他,敌人的这波攻势就退了!”
说话间,他聆听周围敌军厮杀声的强弱,直接往声源最强的方向走去,十数人跟在他后面。沿路所遇到的胡人,没多久就被他击溃,但也可以感受到,抵抗的阻力正在明显地增加,刘羡知道,大概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附近了。
又往东移动了近百步,刘羡终于停下脚步,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身材高达八尺的魁梧胡人,身着漆成红色的明光铠甲。而他的周围,有数十人簇拥着,周围有不少晋军尸体,已经没有活着的晋人了。而他们几乎完整占据了一段壕沟,身后的一个黑的洞口里,正不断地有胡人从此爬出来,在魁梧胡人的指挥下占领上方的木栅。
刘羡知道,这大概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刘羡立刻报出名号道:“洛阳刘怀冲在此!尔等鼠辈可敢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那群胡人顿时把目光放过来,同时露出嗜血的神情。刘羡毫不畏惧,领着士卒迎难而上,同时高声呼喝着,示意其余地方的晋军向此处前来支援。
为首的这个魁梧胡人正是齐万年爱将叱奴寇,他望见刘羡后,毫不犹豫地就穿过人群,身先士卒地冲杀过来,前列的晋兵想阻挡他,却被他劈头盖脸一刀砍断了头骨。他这一下用力过猛,刀口处都崩了一个缺口,但叱奴寇面不改色,直接将手中的残刀猛掷出去,挥手又从腰间拔出一把亮闪闪的环首刀,刀光照在脸上,煞是逼人。
刘羡知道,身边的士卒不是对手,当即也抽出常胜剑,率身迎了上去。
叱奴寇又是一招势大力沉地劈斩,但刘羡反手持剑,左脚倚住泥土,身体往后微微一压,在半空中将这击劈砍顶住了,两人僵持片刻,刘羡转向前倾,在右手防御不变的情况下,身体在壕沟中划了半个圆圈,直接对着叱奴寇的胸膛猛然一记肘击。
叱奴寇也不甘示弱,不等刘羡得手,就已然抽刀回斩,刀光如影随形,笼罩在刘羡的上身。但划到一半,却又不得不再次弯刀回来,截住了刘羡瞄准他脖颈的一刺。
刀剑相斗最重步法,可身处壕沟内,步法施展不开,两人就单纯地比拼手中刀剑的速度与力量。刘羡的剑快,叱奴寇的力大,但差距都在仿佛,并不能拉开差距。
两人僵持少许后,刘羡左脚踩住泥土,将肩、臂、剑形成一条直线,再次猛然发力,以迅疾之势一跃而起,向叱奴寇脖颈间刺去。叱奴寇早有准备,将环首刀横空而对,正对上刘羡的剑势。
“铛”的一声后,火花一闪而过,刘羡毫不停留,左手从腰间拔出昭武剑。侧身贴近间,叱奴寇清晰地听到剑锋出鞘的声音,他暗道不好。
此前他看刘羡剑术倾向于高超的出手法,就一直以相应的手段去应对,可并未料到刘羡竟然还会一手顾应左手剑。高手之间生死相搏,不能有片刻错漏,自己算错了对方的剑法,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事实也正是如此,刘羡左手剑顺着甲胄之间的缝隙竖切过去,昭武剑锐利的剑锋轻而易举地穿过肌肤、血肉与白骨,将叱奴寇的左臂径直斩断,刹那后鲜血喷出,而剧痛也让叱奴寇手中力气一软。
刘羡察觉到后,紧跟着飞起一脚,将叱奴寇踢倒在地,常胜剑插入脖颈,干脆利落地一切,就斩断了这位齐万年爱将的头颅。
当叱奴寇的头颅高挂到泥阳城墙上后,叛军的攻势终于停止了,城上的胡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叱奴寇死不瞑目的眼神,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未来感到了失望与恐惧,连军中有名的勇士都被晋人枭首,自己又如何能够成功呢?于是不等首领指挥,就犹如落潮般纷纷退去。
而城下还在坑道中苦战的叛军,在听到城上的攻势减弱,最后达到一个几不可闻的寂静后,也终于失去了斗志。有的人从地道中爬了回去,有的人则走投无路,于是放下武器投降了。
等到天明,胡人的攻势已经彻底停止了,刘羡又胜了一场。面对着晨曦的微光,睡意又一次席卷上了他,让他的眼皮来回打架。可刘羡有些习惯这种状态了,他知道战事还没有结束,又紧锣密鼓地投入到下一次攻防的准备中。
第249章 鲜卑人攻临晋
另一边,鲜卑援军集结的速度并不理想。
在得到了拓跋禄官的应允后,冯御当即将得到援兵的消息通报给了在马兰山的李含,马兰山处的晋军得知获得援军的消息后,可谓是兴高采烈,欢欣鼓舞,以为只要援军一到,便能立刻为泥阳解围。
按照正常的速度来说,聚集军队只需要三日,从并州南下需要二十日,所以在四月下旬的时候,至多五月上旬,援军就应该能够赶到夏阳了。
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由于拓跋鲜卑刚刚结束了几场大规模战事,国中的马匹大部分都跑瘦了,瘦瘦地凸立着骨头,若是让它们在短时间内再进行长途奔驰,恐怕在半路上就会出现死马现象。因此,拓跋鲜卑虽然集结了兵力,却并不急着出发,而是悠然自得地在河套草原上养起了马来。
得知这个理由后,吕渠阳可谓是哭笑不得。他只能三番五次地去求见负责此次援军的宇文逊昵延,催促他早日出军。
但逊昵延则坚持一个回答,他说:
“此次南下,为的是给贵国解围,并未规定要具体的时间。眼下我军马膘不肥,若是半路出了差错,解围不成功,那岂不是令贵使白来一趟吗?”
宇文逊昵延的回答确有道理,可是身隔千里之外,谁知道泥阳能坚持多久呢?吕渠阳只能多次问道:
“可总要有个出兵时期吧!贵军打算何时开拔?”
面对吕渠阳焦急的面孔,逊昵延也总是笑着回答:
“快了,很快了!”
这一拖就是一个月过去了。五月中旬,已经是盛夏季节,耀眼的太阳高挂在晴空之中,发出的光芒令人心中敬畏,可鲜卑人还是没有动身。但也可以看见,这些鲜卑人用昂贵的麦豆喂马,令这些马匹的骨架逐渐隐没在马膘中。
此时的吕渠阳快对鲜卑人的拖宕感到麻木了。但也是这个时候,宇文逊昵延派人来通知道:
“全军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南下了。”
“什么时候?”
“两刻钟后!”
吕渠阳这才发现,鲜卑人并非是拖宕,而是过于高傲和自我,听不得他人的意见。一阵慌乱地收拾行李后,他们当日便从盛乐出发。身为拓跋禄官的女婿,宇文部的首领,宇文逊昵延根本没有从并州抄近路南下,和晋朝官员接洽的意思,而是一头扎进朔方的茫茫黄土之中,直往关中而去。
这一路由拔拔彻作为引导,他们自沙陵渡过大河,紧接着闯过美稷、桢林、龟兹、奢延等地,后汉的城池遗迹依然伫立在黄土之上,周围遍布着河川与绿草,一股荒凉之感油然而生。只是现在,这些土地都已经归拓跋鲜卑所有了。
在抵达肤施后,宇文逊昵延稍稍休整了一日,在当地的部落进行补给,而后折而向东,一直见到在河谷中咆哮奔涌的黄河后,他们又调头向南。这时候,鲜卑人在山林中见到了许多避难的晋人百姓,这些难民远远地看见鲜卑人,立刻就四散而走,但等他们离开后,又忍不住在远处眺望。
而等鲜卑军距离夏阳只有三十里的时候,宇文逊昵延停了下来,作势就要在这里扎营。
这让吕渠阳颇为奇怪,他问道:“大人为何不继续南下,夏阳就近在咫尺了啊?”
此时距离出发又过了二十日,已经是六月上旬了。一路的风餐露宿,让宇文逊昵延及士卒都倍感疲惫,理应到有屋顶的地方才能得到更好的歇息。但宇文逊昵延却回答道:“此事不急,还是先讨论当今关中的情形吧。”
“为何不急?”
“要小心敌人的探子!”
原来,在这段时间研究齐万年的战术后,宇文逊昵延发现,齐万年似乎对晋军的动向了如指掌,几次行动能够获胜,都利用了晋军内部的政治缺陷。这不是坐在家里猜就能想到的东西,说明齐万年在关中布有相当的斥候与探子。想通了这一点,宇文逊昵延并不打算贸然进入关中休整,只要这样,才能隐藏自己的踪迹,为下一步扭转战局做好铺垫。
扎营以后,宇文逊昵延派兵去和李含联系,询问当今关中的具体敌情。李含听闻援军终于到来,可谓是大喜过望,当即将得到的情报书写下在一张帛书上,转交给援军。
如今齐万年在关中的布置并未出现过多变化,基本和他包围泥阳时一样:
除去在泥阳包围的近十万大军外,在临晋布置有两万人,由沮渠莫康率领,一面监督晋军在潼关的动向,一面监督河东形势的变化。
同时他又在渭桥布置有一万人,由杨难敌率领,以此防备长安大军北上解围,同时又看护泥阳主力的后方粮道。当然,到目前为止,梁王司马肜仍然没有离开长安的意思。
虽然没有见面,但李含也猜出了宇文逊昵延的想法:他知道逊尼延是想反客为主,打齐万年一个出其不意。所以又附上了一封信,里面写着李含自己的建议。
他的意思是,逊尼延不必来与自己汇合,可以率兵南下,直扑渭桥,杨难敌断然想不到会突然多出这样一支奇兵,打败他轻而易举。只要杨难敌一败,把渭桥让出来,那长安到泥阳之间的道路就打通了,巨大的边防压力必然使得齐万年解围撤军。
但逊昵延收到信件后,仅仅是一笑了之,他对吕渠阳说道:“养马月余,又千里迢迢地赶过来,若是只打这点敌人,不仅让天下笑我鲜卑无人,恐怕岳父也会嫌我无能啊。”
吕渠阳有些疑惑,问道:“那敢问大人,大人打算攻打哪儿?”
逊昵延答道:“当然是临晋!”
临晋,是这次齐万年起事后第一座被攻克的城池,也正是在缴获临晋的物资之后,齐万年才真正有了与晋军抗衡的资本。只不过在接连遭受战乱之后,处在战事的中心,临晋已经几乎沦为一座空城。除去驻扎的两万叛军之外,已经几乎没有寻常百姓在城中活动了。
倘若把临晋的胡人击败,叛军就丧失了对潼关与河东的监视权,定然能在胡人中引起恐慌,齐万年大概率也会解围撤退。
但和进攻渭桥相比,临晋的胡人多了将近一倍。战争并不是简单的人数相加,这代表着战胜的难度也上升了不止一倍,吕渠阳对此颇为担忧,他问道:
“宇文大人可有必胜把握?”
逊昵延胸有成竹地回答道:“你在一旁旁观便是!”
当夜正好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明月高悬,地面上仿佛洒了一片晶莹的雪,即使不用打火把,人们也能很清楚地看见前方数百步的道路。
趁此良机,宇文逊昵延当即领鲜卑骑兵冲出大河峡谷,绕过了夏阳城与龙门渡口,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韩原西面绕了过去。自此群山退去,呈现在鲜卑人面前的,是空前开阔平坦的平原。
养好膘的战马在平地上扬蹄飞奔,马蹄一声声踏在泥土上,速度越来越快,在夜里就像一阵疾风掠过。沿路的流民被这些如雨点般的马蹄声吵醒,他们有些茫然地望向声源处,可还没等他们清醒过来,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鲜卑骑兵就已经再次消失在夜幕里。
夏阳距离临晋一共一百五十里,若是寻常步兵行军,大概需要五日才能到达,但骑兵在平原上狂飙,一个晚上还绰绰有余。
临晋的胡人在临晋北十里处其实设置有岗哨。但这个岗哨主要是为了防御东方,并没有想过北方会有骑兵到来。等鲜卑骑兵突然冲过来的时候,岗哨外部的人毫不知情,内部的人还在昏睡,顷刻间就被鲜卑人挥刀杀死,来不及做任何反抗。
等到鲜卑人呼啸离开,继续南下的时候,外面的暗哨这才姗姗来迟。他们点燃篝火向临晋城示警。月夜中火光格外亮眼,恰似浓墨之中的一点白,即便十余里外的临晋城,也能看得非常清楚。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太迟了,拓跋鲜卑突进如电,前锋已经奔驰到临晋城前。先头百骑抵达的时候,城门才刚刚关闭,他们绕行一周,不免发现,外围城墙虽然做了整修,补齐了城墙的缺口,城外也挖了壕沟,但基本都是半吊子。城墙上没来得及修建木棚,壕沟里没有打下木桩,甚至城外还有几十堆积马料,守军来不及搬进去,都丢在了外面。
这些先头部队没有驻足停止,继续四处搜罗,在宇文逊昵延到达时,他们带回来数十名没来得及入城的俘虏。
通过盘问得知,由于沮渠莫康部要负责监视河东和潼关两个方向的敌军,所以大部分守军都不在城内,而是呈六十余人一小队的形势散布在城东五十里的区域内,此时留在城内的不过只有三千余人。
逊昵延还知道,他们名义上是在探测情报,实际上在这周遭进一步烧杀抢掠,获取财富。这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人贪财,另一方面则是由于粮食供给吃力,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这部分胡人的军纪已经非常散漫,其实并没有多少战斗力。
逊昵延对吕渠阳大笑说:“这些小贼,原来已经没粮吃饭了,这还凭什么在这守城?”
临晋本来是一座大城,万人是不足以完全包围的。但眼下的情形大大有利于他,所以逊昵延干脆分兵两面,一部自己率领,一部交给拔拔彻,稍稍用食后,分别从城南和城东准备攻势。
此时太阳升起,无风,猛烈的日光照耀在临晋城上下。守城的沮渠莫康爬上城楼,观看敌人的阵势,不禁愕然发现,对面敌军树立的旗帜,竟然是拓跋鲜卑人用的云雷苍鹰旗帜,可谓是大惊失色。他在朔方亲自面对过拓跋鲜卑,每战必败,从未胜利过,结果此时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骤然遇见,怎能叫他不胆寒呢?
沮渠莫康顿时在城上射出箭书,流露出讲和之意。但信交到宇文逊昵延手里,他看也不看,直接在背面写道:
“一个时辰内,不投降,即屠城!”
沮渠莫康当然不敢投诚,可鲜卑人不会等他。实际上,攻城已经开始了,鲜卑人分出三分之一的兵力,在周遭四处拘捕流民和俘虏,没多久,就掳掠上千人到城前,他们被强迫砍伐灌木和挖土,然后填埋壕沟。鲜卑人在后面催逼,见到有行动迟缓或者羸弱不堪之人,竟直接推入沟中。
城上的守军见对面以极快的速度填平壕沟,不由得惊恐万分,一阵阵地箭雨落下,使得一些死者也倒毙沟中,但后面的人覆土跟进,不多时就将沟堑填满。
此时方才是晌午,鲜卑士卒们已经歇息了一阵,都从疲倦中舒缓过来,宇文逊昵延随即鼓舞将士道:“我虽是第一次领尔等作战,但也深知诸位健儿的风采,此前诸位纵横塞外,令诸部闻风丧胆,今日到了晋人的土地上,若再胜上一场,岂不是扬名天下,成为天下第一等的勇士了?”
将士们闻此鼓舞,无不跃跃欲试,当即开始了他们令人瞠目结舌的攻城方式。
只见这些人卸下弓箭,只把插着短刀的腰带系上,手持着一根一丈来长的长槊,就对着城池发出震动天地的喧嚣呐喊。他们一齐扑过为泥土填平的壕沟,一直冲到城墙根下,然后缚槊为梯。
全副武装的先登者捉住锋利的长槊尖头,竟由后面的人握紧末端冲向土墙,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一个浪头打过去,就有数十人登上城墙,尽管很多人或是没踩稳,或是遇到了守军用刀剑砍刺,继而带着土灰一头从墙顶栽落下来,但每次都有人顺利地站上城头。
守城的胡人看见有人登城,立刻效仿群狼进行围杀,但奈何这些鲜卑人上城的速度实在是过于迅速,往往第一个人还没被赶走,剩下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就跟着爬上城墙。城中的守军本就不多,兵力劣势致使他们顾此失彼,疲于应对。没过多久,登城的鲜卑人就已经占据了相当数量的稳定立足点。
还有一些鲜卑人,攀爬的同时,嘴里咬着燃烧的火炬,一站到城楼上,就把火炬投掷到城下的稻草及木制建筑处。烈焰很快就席卷了大半个临晋城。烈火燃烧木头发出噼啪之声,混同城上城下的厮杀与狂吼,给抵抗的胡人带来了无法战胜的恐惧。
不到两个时辰,城上守军见大势已去,很多人放弃了坚守,纷纷城西面逃去。
这也意味着,鲜卑人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胜利。
吕渠阳可谓是大开眼界,他全然没有想过,破城竟然是这么轻易的一件事。
城破之后,宇文逊昵延并不占领城市,而是将骑军分为三队,沿着叛军出逃的方向接连追击,任何试图停下来的叛军,连带着四周试图集结过来的散兵,都会遭到鲜卑人无情的砍杀。
鲜卑人追着砍杀了整整一日夜,跑出了差不多三十里,这才放过逃溃的杂胡。沿路被砍死和踩死的尸体,数不胜数,很多人被杀得吓破了胆,再也没有归队,这一战叛军到底损失了多少人,已经成了一个永远无法查清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