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姐姐...我还不想死啊。”
自己竭力长成到如今,若就这样草草了断了,当年为何不一径死在养生堂里呢?
倒还省却了这许多年的辛苦...
暧,自己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瑞珠听到此处早已是泪流满面,却又无一言可以安慰,只得抱着自家小姐无声啜泣。
秦可卿心中虽是哀伤,此刻却难流泪。
养生堂里的哭闹从来不会换来妈妈们的怀抱,只会是责打和谩骂。
到了如今也是如此,这世道从来都未变过的。
她轻轻搂过瑞珠,嘴角勾起一丝难明的笑意,柔声劝慰道:
“姐姐也不必替我担忧,我终究还是这府里明媒正娶来的少奶奶,总该还是有几分体面的。”
瑞珠听了这话,心中悲痛更甚,一时哭得泪人一般,只是说不出话来。
秦可卿拍了拍她,又轻轻叹道:
“亲翁欺奸男妇好歹被写在《大顺刑律》里,我却仍然除一死之外再无计可施。
而两位姨娘的景况《大顺刑律》里却连一字都也未提,她们纵使百般不愿,最后也只得屈己从人。
她们原也都是苦命人啊...姐姐今儿却是做得差了。”
瑞珠默默点头应了,哽咽着回道:
“小姐,是我错了,我...我这就去找那卖糕的把信讨了回来!”
说着她一抹眼泪就要起身出去,也顾不得自己不好出门的。
秦可卿忙拉住了她,含笑劝道:
“那边到底是锦衣卫,如今信既送出去了,哪能再去取回呢?
再者,秦家都有姐姐这般的探子,这偌大的宁国府里头自然也不在少数。
也许这事先前已被人报了上去,但外头似乎也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想是他们并不在意这种脏事的。
姐姐这一次也该没什么大碍,往后只别再送就是了。”
瑞珠连连点头应了,又听到外头宝珠欢快的脚步传来,忙揩了眼泪,低着头快步出去了。
宝珠放低了脚步,怯怯地捧茶进来,又偷眼瞧了瞧自家奶奶的脸色分明带着些微的笑意,不像刚骂过人啊。
她挠了挠头,又不敢来问,伏侍着秦可卿吃茶之后,便蹑步出去寻瑞珠了。
一时屋内悄然静谧下来,细细的甜香暗暗浮动。
秦可卿抬眸打量着这灯烛常明,铺陈华丽的轩敞屋室,相较于她记忆中的昏暗逼仄的养生堂何异于天壤之别,比起秦家的破落陈旧也是云泥分际。
只是...自己当真只能自陷泥淖,才能换取这荣华富贵吗?
可这些本非自己想要的啊!
自己所求原不过得遇良人,吃穿不愁便是足够。
若能相夫教子过完一生,便不枉自己当初从养生堂挣命出来了。
但如今自己既已知道了这些腌,要么死,要么从,除此二者之外,已是再无别路,除非...有人能救我一救。
可这两府之内,能阻公爹...贾珍的全是贾姓...
可贾珍本是贾族之长,终究他们才是一家人呢,又如何会自掀家丑呢?
秦可卿思来想去仍是一片绝望,方才在瑞珠面前还能维持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泪水不知何时也模糊了双眼。
朦胧的视野中,那两府唯一的外姓官人俊朗笑颜似乎悄然浮现,耳边又响起难掩关心的那句轻声嘱咐:
“我和蓉哥儿的事且与你无关,祈盼务忧务言。”
她心中蓦然一颤,不觉又生出最后的一线希望:
他既有那般让贾珍、贾蓉嫉羡的圣眷,又知道贾蓉正在害他,自该不会与他们为伍。
可是...他会帮自己吗?
第214章 铁律空悬朱门深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一行十余骑转过宁荣街,停在了荣府角门之前。
章刚要下马,忽得目光落在了对面那排也挂着荣府灯笼的倒座房之上,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那处房子是作何用途?”
早接上来的门迎支吾了半天也说不清究竟,赖大却正带着一行人从角门转了出来,满面笑意道:
“回二爷,那处原是老国公爷在时的随侍处和回事处,后来随侍处撤了,回事处也搬进大门了,那处便空了下来。”
毕竟是连宝玉都要喊赖爷爷的体面人,章自然也不好十分怠慢,正也到了府前,便也下马笑回:
“有劳赖管家解惑了,赖管家这会子还要出门?”
身后一旗便服禁军齐刷刷翻身下马,利落得不带一丝杂音。
这禁军果然名不虚传,连着两天的两小旗人马精锐都不下国公爷当年的亲卫了。
赖大眼神一缩,面上笑意不改:
“我这却也不是出门,不过领人绕府走上一圈,免得下人们脱滑,把外头的灯笼没挂尽心,倒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赖管家如此细心周全,怪道这府上一切都井井有条,不出一丝纰漏呢,佩服佩服。”
章拱了拱手,转口笑道:
“既如此我就不耽误赖管家的职司了,赖管家还请自便。”
赖大连道不敢,还要再作寒暄,章却已转身看向禁军:
“余正,领人回去罢,明儿让赵勇那旗过来。”
轮换出宫之时原先小旗突然高升,人到中年莫名奇妙就被营将亲命提拔的赵勇也不敢去镇国公府谢恩探问,直到今儿才知究竟,自然更是敬畏眼前的少年总旗。
当下恭声领命,带着手下军士一径打马归营。
及至出了城门,路上人烟稀少之时,他便一勒缰绳,口呼止步。
众人忙勒了马,口中讶异道:
“余头,这离营这还有一里地呢,再不快些天就大黑了。”
“是啊,余头,咱们大清早就出营入城,这忙前忙后地戒备了一天,一口热酒也没吃上,远不如在宫里呆着轻省。”
“暧,谁叫咱们旗摊上这么个总...”
“闭嘴!”
赵勇放下脸来喝了一声,瞧着眼前牢骚满腹,或是不满,或是不服的老伙伴、新属下,一个个骂了过去:
“一里地不过盏茶工夫,这条路咱们也走了上千遍,以你老胡的本事还能失了蹄不成?”
“咱们禁军本就是得令而行,军令下来难道还能挑肥拣瘦?
那一日两顿上好的饭菜还堵不住你们的嘴?还想要吃酒?
当值吃酒,笞一百!张小子你要敢吃,也没人拦你!”
“李四,章总旗这官职可是陛下亲敕,如今要咱们随扈也是陛下口谕,你莫非...心怀不满?”
被点名的几人忙道不敢,其余人等也都低下了头。
饶是赵勇的性子并不张扬,此刻瞧着往日同僚这般恭顺敬畏,心中仍难免生出得意。
但想起章的嘱咐,他更不敢怠慢,虎着脸盯了众人半晌之后,便从怀里摸出一袋碎银分配起来
每日各得了半两,虽不多,但也比得上他们小半月的薪俸。
而且...这莫非是每出差一日就能得上一次?
若真个如此,那五旗一轮,一月下来可就是整整3两了!
众人一面惊喜地连连道谢,一面望向了赵勇,想要从他口里得个解释。
赵勇随手那最后一两的银子揣进怀里,面上随意笑道:
“这钱都是我从腰包里挤出来给各位兄弟买些草料,可与总旗大人无关的。”
连大人都喊上了,还说无关?
众人一阵腹诽,一面收了银子,一面嬉笑着应道:
“余头只管放心,这里头的规矩咱们都知道,总旗大人的好咱们只记在心里。”
“这都是你们自己说的,我可是半点不认。”
赵勇满意一笑,打马而去。
一众军士连忙跟上,呼喝着往军营而去。不提。
却说禁军走后,章正要回院,又被赖大唤住:
“二爷蒙圣恩如此,真真叫人赞叹,不过每日这些军爷晨来暮归想是有些辛苦...
不如我打发人把这倒座房收拾了出来给他们住着,如此既省了他们往来奔波,也能更好地护卫二爷不是。”
让他们住这儿?这好像是个法子,不过须得我先去找那牛姐夫下道军令才好免除后患。
今日总有种被人窥探之感的章其实已有些动心,他又回首打望了一会那一排五间的整齐屋舍,却不接这话茬,只随口笑问赖大道:
“赖总管今儿是特意在这等我的?”
赖大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愣,随即忙堆笑道:
“二爷果然敏锐,我这的确有件事想跟二爷商议商议。”
一面说着,他一面就挥了挥手。
门迎仆役顷刻间退去,方圆十步之内再无旁人。
这时赖大才低声道来:
“二爷房里的晴雯姑娘原还有个姑表哥哥,如今也在府里吃食,娶的是我的一个侄女儿。
可如今他们这两口子也不知怎么就惹恼了二奶奶,平儿姑娘今儿亲自开口,定要把他们打发到乡下的庄子里去。
我那侄女儿从小胆子就不大,素日纵有些错处,但绝不敢去惹怒了二奶奶的,这...这其中想是有什么误会的。
还望二爷看在晴雯姑娘的面子上,寻琏二奶奶问清了原由,我们家里才好想法子向二奶奶赔罪啊。”
章佯作诧异:
“哦?晴雯姐姐的嫂嫂原来竟是赖管家的侄女?”
赖大满脸羞愧:
“正是,正是,我家老二在东府管家,他女儿随了晴雯姑娘的哥哥在这边当差,原托了我来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