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被很是不轻地拧了两下,直痛得捂着脸蛋委屈道:
“我昨晚只是在想着哥儿说的那请诰敕的事儿,一时入了神才睡晚了些。
大姐姐冤枉了我在先,现在还来拧我,真真是恶人...
呜~”
王夫人收回了手来,又嗔了薛姨妈一眼,见她握口不言才蹙眉奇道:
“请诰敕?这诰封敕封向来只有他们男子为了祖母、嫡母、生母和正妻向礼部申请,但你只是哥儿一个拐着七八道弯的姨妈,便是他肯认你作娘,朝廷也不会认这个理儿啊。”
认我做娘?!
薛姨妈惊得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羞得她登时下炕就走,口中还气呼呼地道:
“大姐姐还是那样喜欢欺负人!赶明儿二哥哥回京了我就去寻他告状!”
“好了,好了,这儿也没外人,不过咱们姊妹私下说笑罢了。
再说了我也只是吃惊,那哥儿怎么好好地竟拿这事儿哄起你来了?莫不是想哄骗你手里的银子不成?”
王夫人忙笑着把她拉住,哄着她坐了回去,自己也回去坐了。
哄我银子?可昨儿原是我先说给他银子使在先,他说想法子为我请诰敕在后,哪里有这般来哄人的嘛?
分明是他被我的话儿感动了心肠才会想着来报答我呢。
唔,若说要哄,也该是我哄他才是,毕竟我可比他大了快两轮呢!
薛姨妈心中微生得意,悄悄抿了抿唇角,掩口轻笑道:
“大姐姐既是五品宜人,竟还不知除了靠丈夫、儿孙之外,咱们妇人还有别的法子能得诰命吗?
便如前明女将秦良玉即被明帝封为了二品诰命妇人,而如今宫内的女官年长出宫之后,也会得陛下和娘娘的恩典,得一份同品的诰敕呢。”
“大丫头眼下就是凤藻宫七品的司书,我如何不知这个呢?”
王夫人说着,又瞧了眼秀眉微扬,粉面生光的自家妹妹,一时难掩惊讶:
“不过那秦良玉...妹妹现在竟有这般见识了吗?”
薛姨妈微微一愣,便掩口笑道:
“都是宝丫头跟我说的,大姐姐你也知道,她从小便喜读书的。”
说着她又忙将昨儿章说的法子细细告诉了王夫人。
“麻将?献宝?好求娘娘特旨诰敕?”
王夫人愣了一愣,皱紧了眉头斥道:
“真真胡闹!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至尊至贵,怎会喜欢斗牌这种顽物,更何况那劳什子的麻将?
若当真进献上去,到时候少不了一顿责备,只怕薛家皇商的牌子也都要被摘了!”
薛姨妈瘪了瘪嘴,低声分辩了句:
“可昨儿哥儿偷偷跟我说了,他白日里在坤宁宫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隔着帘子也听到了里头也在斗十胡,可见娘娘自然是喜爱这个的。
而且他说这个麻将,要比斗十胡好玩十倍百倍,定然能讨了娘娘的欢心,如此也就有三四分的把握了。”
“娘娘也爱斗牌?”
王夫人并不相信,眉蹙愈深:
“莫不是他仗着得了娘娘的恩典,私底下编了些谎话来骗你?”
“他原是个好孩子,才不会骗我呢!”
薛姨妈摇了摇头,见王夫人仍是将信将疑,只得小声嗫嚅道:
“大姐姐你也没见过皇后娘娘几次呢,还都是在娘娘千秋节上见的,可哥儿却是进了坤宁宫的,还和娘娘说了话呢。”
王夫人红了脸,没好气地道:
“我虽没那福分,但老太太却是常进宫,也常和娘娘说话的,我却也从未听老太太说过这事!”
薛姨妈咬了咬唇,思索着回道:
“这里头也是有说法的,老太太年长位尊,皇后娘娘待她体面,定不会轻慢的;
而哥儿还只是个孩子,娘娘对他便随意些,且同娘娘斗牌的也该都是宫里的娘娘们,自然更不会因哥儿的缘故特意停了牌局的。”
说到这她又认真地叮嘱王夫人道:
“大姐姐你可不好对旁人说的,不然非但哥儿要吃挂落,我也逃不了斥责呢。”
“我又不是孩子,这话儿哪里还要你教?”
王夫人羞恼地嗔她一眼,但听薛姨妈所说很是在理,她早也消了些气,心中更不由活络起来:
“薛蟠眼瞧着已不大成人了,便是加冠后花钱捐了五品官儿,再寻个门道补上缺去,以他的性情能为只怕也难考满请封的,且说不得他哪日还得犯错丢官。
到时候银钱白费了事小,妹妹的诰命却又成空,除非再等孙儿长成...
如此说来,倒不妨试试哥儿这个法子了。
虽说大约也只在他说的三四分把握,可总比再枯等二三十年来得要好。
若是势头不大对了,还能求老太太进宫回明原委...便是老太太不愿,还能让大哥哥打发了大嫂嫂进去,妹妹总该并无太大的干系的。”
一念及此,王夫人不由稍稍坐直了身子,又认真想了一想,才有些迟疑地问道:
“可你我都没法入宫觐见的,哥儿又因不敢沾着赌名才推了你出来,自然更不好奏陈。
而这麻将若要走薛家内府的路子进献,但凡真个能讨娘娘喜欢,那起太监就敢贪功冒领,你的名姓也到不了娘娘的耳朵里。
如此说来,大约只有请老太太出面了?”
“大姐姐说得不错呢。”
薛姨妈轻轻点了点头,又浅垂杏眸,抿唇笑道:
“不过他说会去请老太太帮我说话的。”
他?这个哥儿还真是惯会讨好人的,连妹妹也待他这般亲近随意了。
不过如今连老太太都起了把三丫头许给他的心思,又有贾章两家婚约在前,这事该是板上钉钉了。
妹妹日后便真个是他的姨妈了,亲近些倒也无妨。
王夫人眉头稍蹙即舒,心中径直略过此节,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那麻将到底是何物?当真比斗牌更好顽的?”
------
“哥儿发明的麻将?这不就是把斗十胡的纸牌画在了骨牌上吗?”
午错时分,荣庆堂内,贾母戴上了眼睛,好奇地把玩了一会手中方寸大小的桃木小块上头的纹理尚且粗糙,只在正面画着一只小麻雀。
王夫人和薛姨妈等人忙都称是,又将这麻将的规则说了一遍。
半晌,贾母摘下眼镜,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这麻将拎不比斗牌轻省,那规矩我听着繁杂,懒得再学这新玩意儿了,还是斗牌来得熟呢。”
哥儿说只要老太太顽上几局便会喜欢这麻将的,到时候才好提托老太太献宝的事儿,可如今老太太连顽都不顽,这可要如何是好呢?
一旁的薛姨妈悄悄攥紧了帕子,急得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知道贾母一来是年老怠思,二来见这麻将是哥儿发明,却又由妹妹呈上来,许是已猜到了一些端倪。
只是她身为儿媳妇也不好随意开口,只得又去瞧了眼凤姐。
凤姐心中早有成算,当下便扶着贾母笑道:
“这麻将我瞧着倒还好呢,老太太想啊,这旁的倒也罢了,独这一桌只坐四人,四人又各坐一方...
鸳鸯若要上桌呢,就不好再和老太太坐一块儿了,鸳鸯若不上桌呢,那可不就正正便宜了我嘛。
老祖宗好歹赏脸来斗过一回,让我捞些本钱才好啊。”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
贾母笑嗔凤姐道:
“怎么?没了鸳鸯,你这个猴儿精就能赢我不成?”
凤姐抿嘴偷笑,只不说话。
贾母点了点她,还是笑着让薛姨妈等人坐了,说要斗一斗这麻将。
第211章 观音遗迹现摩诃
一时斗过了五回,众人有输有赢,那听起来繁难的规矩众人竟都已记得了大半,便连贾母也是如此。
这一回王夫人做庄,两次骰子掷定,一次是四,一次是五。
凤姐见王夫人瞧着对门老太太身前的牌墩仍有些迟疑,脑中口诀一转,正要欠身替她开门,便听贾母笑呵呵地道:
“四五九,家家有,宝玉他娘你数一数,留下六墩来也就是了。”
王夫人抿嘴一笑,抬手数了一数,便依着贾母说的抓了。
凤姐不去抓牌,却先“暧呀”一声,拍手笑道:
“这下可了不得了!这才斗过了几回,老太太竟比咱们都精熟了,这叫我上哪里去回本呢?
只盼着这一吊钱够我交这一下午的束,也就知足了。”
众人听了都笑,贾母更是开颜:
“你这丫头就会哄我,还不快些抓牌,姨太太还等着呢。”
“老太太咱们且快些,别管小器的凤丫头。”
薛姨妈眉眼弯弯,笑着探手将自己的两墩与贾母的两墩取了,只把凤姐的留下了。
凤姐一面抓着过牌来,一面笑着叫屈,哄得贾母更是喜欢。
她自己心中实也惊奇得紧:
“那斗十胡我虽也玩得不少,却多是陪着老太太来斗,并不觉着如何好顽。
可这麻将与那斗十胡明明瞧着大同小异的,倒让我觉着很有些滋味的...
真不知哥儿的脑袋里是怎么想出来的。
若说是南边的新顽法,可同安和金陵不过半日路程,姨妈一家子也是刚刚上来,不该一点不知的;且哥儿也不必去哄姨妈,也断无骗我的道理。
可若是他自个拍脑门想出来的,他才多大年纪,能斗过几场牌来...
难不成他上辈子竟是个赌鬼不成?”
凤姐想到此处,自己也不觉失笑,待贾母瞧见了好奇相问,她也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心中疑惑说了。
王夫人、薛姨妈和旁边的鸳鸯、琥珀等人也都有些纳罕,独贾母不太在意,一面喜眉笑眼地将手中刚摸的夹二条插入牌中,又挑了个孤张打了,一面随意笑道:
“你们终究年轻,见识到底浅了些,这世上觉醒宿慧的人原就是有的,而且越是年纪小,越容易忆起前尘来。
就如前宋的神童方仲永,半山公说他长大五岁,连文具都没见过呢,可一拿起纸笔就能写诗了,这不是记起了前世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