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这赚到的银钱细究起来,还是她先夫家中的,与她这独居深宫的妇人并无多大干系。
,说来也怪,她放着当家主母的富贵生活不过,偏生要背井离乡入宫来侍奉贵人,甚至连年幼的儿子也一并抛下,岂不是在自讨苦吃?
章心头一动,紧赶两步跟上了吉祥,趁着进殿之前又悄声问道:
“我听姐姐这般说来,李尚仪孩子该是年岁不大,李尚仪如何就好舍得呢?”
吉祥脚步一顿,气得鼓了鼓腮,一时声音更低:
“李尚仪原未生儿育女的,只有一个妾室的女儿养在她屋里,后来伍家族老们又选定了一个继子...再之后李尚仪就入宫来了。”
继子?这里头定然又有一个狗血故事了。
不过这样一来,这李尚仪通风报信的概率也就不大了...
章闻言稍稍放心,迈步进了正殿。暂且不提。
却说贾政今儿休完正旦假日,一早便去了工部当值。
例行的堂会之后,又被虽同为恩荫出身,关系却不远不近的右侍郎潘世严请去吃茶,说了些云里雾里古怪话儿,直让贾政回了营缮司的公厅仍还摸不着头脑,好半天才咂摸出些味道来:
这潘侍郎该不会是看上了哥儿,有意要自家将女儿许下罢?
说起来潘家上有潘相,下有潘侍郎,听说在家乡更是良田千倾,庄仆上万,倒也十分能过得的,只是...老太太昨儿才悄悄问了我三丫头的事儿。
将三丫头嫁给哥儿我自是愿意,但二丫头年岁更长,论理这门婚事原该轮到她的...
不意我这厢还在纠结,如今又来上了一桩,呵,哥儿这倒是“炙手可热”了起来啊。
贾政不由摇头失笑,心中却也不十分在意,又慢慢品了一杯香茗,方才命下面的书吏奉来了多日积累来的公务。
营缮清吏司为工部下属四司之一,掌宫殿、坛庙、府第、衙署、城垣、仓库、营房、顺天贡院、刑部监狱等土木营缮工程,凡工程估修、核销及工料定价、收储,都由营缮司总管。
除此之外,还有负责工关的税务、工部产业的租银之类的银钱进项。
而营缮司有主官郎中两人,副官员外郎二人,都是正经司官,均可直接对尚书、侍郎汇报工作。
按说这些事务多与银钱往来有关,其中油水自然也是不小,但贾政世家公子出身,又饱读圣贤之书,并不与众人同流合污。
又因他素来不争不抢,且不耐冗务,于是他分管的事务较其他三人更少,油水也是更少,但他也都不以为意,反而乐得清闲。
便是这不多的事务,他也都交给下面主事经承,自己不过总览用印而已。
今儿也是一般,他略略翻开了些文书表册,以其多年主事经历看来,出入倒也不大,就都一一批复交办了,不过一二个时辰便处理殆尽。
刚要下值回家,忽就听外面衙役来回,潘侍郎过来了。
等他急急迎出公厅,果见到潘世严陪着一飞鱼补的绯袍老者进了院门,一见了他便笑呵呵地道:
“锦衣卫署内有些房舍失修,赵堂官既然特意来说,贾部郎可要好好上心。”
“下官谨遵少司空之命。”
贾政忙拱手应了,又笑让两人道:
“外头风寒,少司空、赵堂官,还请厅内稍坐。”
潘世严摆了摆手:
“不必了,我那厢俗务缠身,一时难以得闲。”
赵全自然又是称谢:“劳烦少司空百忙之中抽空关问,大都督跟前下官自也会如实回禀的。”
“应该的,应该的,赵堂官自便就是。”
潘世严这才乐呵呵地负手去了。
贾政又将赵全让进厅内暖阁,分宾主坐下,命上了好茶,方接过赵全递来的文书瞧了。
只见上头写的都是些窗户破洞、屋顶漏水、院内积雨之类十余件琐碎毛病,列得十分清晰分明。
可是这等小事,打发下面书吏过来告诉一声也就是了,哪里就值得锦衣卫的堂官亲自跑上一趟?
贾政心中狐疑,但瞧着笑呵呵的叫人摸不清底细的赵全,仍让人唤来了营缮所所正秦业,交代了差事,又当面嘱咐道:
“秦所正回去挑出些手艺精湛的匠人,这一二日内务必要修缮才好。”
秦业听了满脸为难:
“回少造令(住:工部员外郎的尊称)...内官监的公公才刚出来要去了那批老师傅,说是钟粹宫里有些地方需要修缮,也不知要几日才能回来...”
内官监...钟粹宫...这是宫内有哪位娘娘要晋皇贵妃了?!该不会是周家贵妃罢?
赵全心头一动,赶在贾政之前开口笑道:
“锦衣卫衙署里头不过都是些小毛病,不敢惊动工部大匠,贾部郎随意派些匠人就是,只求一个快字就好,免得总让大都督瞧了皱眉。”
贾政松了口气,又朝秦业道:
“赵堂官如此宽宏,秦所正更要加倍用心才是。”
秦业连声应下,告退出去调派工匠了。
这里赵全见那鬓发花白的干瘦小官儿走了,却并不急着告辞,反又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而后明知故问道:
“这位想来便是小贾将军的亲家--秦家的老爷子了?”
这赵全今儿果然不像是来办公事的...
贾政微微警觉,仍点头笑道:
“赵堂官说得正是...”
“暧,贾部郎太生分了,赵某不过区区从四,只仗着锦衣卫里文官稀缺,才管领了经历司,当上了这个堂官,却断不敢在这部院之中,尤其是贾部郎面前显弄的。”
赵全笑呵呵地出声打断了贾政,又道:
“说来我家原也是京郊小户,自幼听着贾门两代三公的事迹长大,心中早已不胜景仰。
如今有幸和贾部郎同殿为臣,贾部郎若不嫌弃,只唤我一声老赵便是。”
虽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贾政听到此处,反而放下了心来,毕竟他从任主事开始,所见上官多如赵全这般。
便是其余那些,也多不过公事公办,并不会有意为难。
因此谦让几番之后,他见赵全心意甚坚,便也就答应了这私下的称呼。
赵全果然高兴,又说笑一阵后,便起身告辞,临出门时方把着贾政双臂,低声长叹道:
“说来十分惭愧,赵某家中子侄有眼无珠,不慎得罪了贵府亲戚,赵某昨儿已家法处置了他,勒令他今日必要登门负荆请罪。
还望贾部郎在贵府亲戚前帮着说和说和,还有...还有在小章总旗跟前,也务必帮赵某转致一番歉意。
赵某...受这年纪位分所限,实不好屈身谢罪,望乞容谅。”
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话尽时更是老泪盈眶。
之后不贾政他出声相问,赵全早掩面匆匆而去,其状极惭极愧,却又更显真诚,直叫贾政心有戚戚但又满头雾水:
“这赵全虽非哥儿直属上官,但好歹也是科甲出身,自有一番矜持,这般低声下气实在反常。
还有他说得这般云遮雾绕,所指究竟又是何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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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凤姐院。
凤姐早起料理了府上惯常的大事小情,调度了里外的银钱出入,又往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处请安省问,再与妯娌们说些闲话,问问小叔姑子们可有所需,最后伺候完贾母用过早饭,她方才得了会闲回来院里。
此刻已是巳正时分,早起那会垫得粥点早消化完了,她正有些饥肠辘辘。
所幸府上的下人也早知她的习惯,已有两三个厨房里的妇人捧着大漆捧盒在屋里等候。
凤姐瞧见便命摆饭,等吃过之后再应付完那些领牌回事的媳妇,大约还能歇上两刻中觉。
一时每日的分例饭菜传齐,满满摆了一张炕桌,平儿又让把院里小灶上煨得野鸡端了上来,为凤姐盛饭搛菜,都是她素日偏爱的。
凤姐瞧着喜欢,更又生些食欲,只是刚动了几箸,便听到外头窗下脚步匆匆,随后又是一阵咕咕唧唧,叫她不觉柳眉轻蹙,心中不耐。
第203章 负荆请罪薛家骑虎
平儿忙给丰儿使了个眼色,丰儿便挑帘子出去查看,却见到一个面生的媳妇正在门口急得转圈,而旁边看帘子的小丫头只摇着头不敢通报。
那媳妇一见丰儿,登时喜出望外,忙忙地央告道:
“好姑娘快回一声表小姐罢,就说前儿个那恶人又上门寻仇来了。”
“表小姐...你原是姨太太家的家人吗?怪道我没见过你呢。”
丰儿闻言恍然,又咬着唇儿纠结起来:
“可是奶奶才刚回来,正在用饭呢,要不你再等一等罢?
你只管放心啦,咱们这儿可是国公府呢,再凶的恶人也不敢乱来的!”
说着她便不觉得意地仰起小脸,面上满满都是与有荣焉。
那媳妇听了也是没法,再者心中也着实敬畏国公府的规矩,只得按捺住性子在门口候着。
丰儿又让看帘子的小丫头给她搬了个杌子,方才轻步回房去了。
凤姐听见动静,眉也不抬地随口问道:“谁在外头?”
丰儿连忙如实回道:
“原是薛家姨太太的家人,说是有什么恶人登门了,我就让她在候在门口了。”
恶人登门...小姑妈一家刚刚上京,哪里就会惹上什么恶人?只除了前日那人。
凤姐筷箸一顿,微微生些猜测,心中虽不甚着急,却也不好就这样将姑妈的家人晾在外头,便抬眼看了看平儿。
平儿自然会意,将丰儿换来服侍,自己出门去寻那媳妇,见面便嗔怪了几句丰儿年纪小不知事,怠慢了姑妈家的妈妈。
那媳妇一听便知这生得极好,穿戴不俗的大丫鬟原也是王家人,一面忙道不敢,一面又说自己也是王家的世仆,后来陪房去了薛家,一直在南边不曾上来。
平儿顺着她的话儿稍一叙旧,竟和她爹娘也都相识,当下更不好怠慢,便将她让进耳房,细细问了原委,然后又来回凤姐。
凤姐听得蹙眉:“那遭了瘟的癞狗是个锦衣卫小旗,能知道姑妈一家的住处倒也并不希奇。
不过他竟然还敢登门,且又袒胸露背地跪在梨香院后门外头,惹得旁人指指点点,甚至下人也赶他不走,非得要见主家磕头请罪才成...
呵,我瞧着这并不是诚心来赔罪的,反倒像是来逼宫的逼着姑妈一家非容谅他不可。
不过那畜生到底也是个小官,后头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靠山--听哥儿说是那锦衣卫指挥佥事赵全,便是咱们家里也轻易不好拿捏的。
正要等回明了二老爷之后再作打算,偏他好端端地便突然认错了?
家里老爷都还未被惊动,他就这般前倨后恭...定存着不少古怪的。”
说着她便有了主意:“我那表兄弟薛蟠呢?让他暂且去把人打发了。”
平儿已问得清楚,当即便回道:
“听金妈妈说,蟠大爷一清早就被小蓉大爷请去了,如今并不在家。”
“蓉哥儿...”
凤姐有些担忧贾蓉被弄性尚气的薛蟠给带坏了,却也不好说出口来,因此只道:
“这等外头的事儿我也不好出面,姑妈着人来寻我实则是想寻你家二爷的。
平儿你打发个人去外头寻他,烦他去一趟后门,瞧瞧到底是何情况,究竟可恕还是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