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伯此言有理。”
日前才被王长龄指着鼻子骂的潘玉庭此时竟也笑着附和出声。
等众人惊讶望来,他又在小黄门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向着道正帝躬身进言道:
“老臣以为,既然洋人重利轻义,那法兰西更与英吉利有隙,不若就遣使奉金出海。
并不指望那法兰西当真有何动作,甚至也未必就要送去信儿,但只要此消息被英吉利得知,且他们又真个急着西顾,则国朝南面之围当可迎刃而解。
如此岂不就省下了数百万的军费?
若是动作快些,说不得还能赶上春耕,更是一桩活人无数的大好功德。”
道正帝目光微动,抬了抬手:“扶潘相坐下罢。”
魏承恩忙上去搀了潘玉庭回座。
道正帝因又道:“你们也都议议。”
几位阁臣听了这话便知这位陛下已然意动,又兼这事并无多少碍难,自然都不会反对。
王长龄点头赞同:”有陛下恩赏英人使者在前,也不虞英人滥杀我朝使节。”
卢桢也笑呵呵地说:“正巧又还有好些洋商被堵在广州那儿,可以雇了他们的海船出海一试。”
道正帝听了,微微露出些笑意:
“既如此,凡愿出使者,无论功成与否,归朝之后都可加三级,升一品,赐麒麟常服。
唔,四品以下可着金带,四品以上命着玉带(一品待遇)。
你们下去之后便照此而行,快些定下个章程来。”
一众阁臣自是领命。
吏部尚书董煦又出班问道:
“陛下圣慈仁厚,天恩浩荡,只是这等奖遇太过优厚,臣以为当以限于正副二使为是,还请圣上裁夺。”
王长龄听了,立刻出班驳道:
“对这些于国家危难之际,愿甘冒矢石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者,董天官何以如此悭吝?岂不平白叫天下士子寒心?”
陛下原是最忌冗官,方才一时高兴才轻许名位,我刻下所为最该合了陛下心意,这个老顽固却好好地跳出来越俎代庖,真真是晦气!
董煦瞥他一眼,便朝道正帝道:
“他们既是一心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便不该如此就计较名位得失才是。”
还请圣上明鉴!”
“董天官当真要以方来欺君子不成?”
王长龄听了更气,还要再与他分辩,便听道正帝道:
“罢了,从者皆加一级,若无官身者,则许其九品候补。”
加一级便是一大功,对寻常官员来说,往常只有三年一次的京察(京官)和大计(地方官)中评级上上,才能得到一次。
而按制,加四级便可升上一品了。
至于九品候补,若去吏部捐官也得要花上上千的银子,还需要有门路才可。
对寻常白身而言,即便明知自己没有官身,一旦落入洋人手里便生死难料,只怕也会趋之若鹜,甚至还要打点一二才能得到这个机会。
章心中微寒,悄悄缩了缩头,忽又听道正帝道:
“章今日梳理旧档,抽丝剥茧,颇有苦功,又难得他口齿清晰,将那欧罗巴诸国恩怨说得条理分明...
董卿?”
“臣在!”
“加上一级,记录在案。”
“臣遵旨。”
董煦不以为意,或是认为不值当因这点小事扰了皇上的兴致,当即恭声领命退下。
这一级可就是三年兢兢业业的工夫啊!
章心里登时就没那般寒了,当下不及多想,急趋上前谢了恩。
正当他要退下的时候,潘玉庭颤巍巍地又要起身。
道正帝心情不错,随口笑道:“潘相有话便坐着说罢。”
潘玉庭谦让着坐了半边,抚须笑看着章:
“小章总旗年小才高,微臣方才竟险些看走了眼,如今才知陛下之识人善任,臣等不胜钦服之至。
外头那些风宪言官想来也是如臣一般老眼昏花了,才不识如此英才,等臣回去了和陈总宪(左都御史)说明景况,想来往后那些个也该消停了。”
见道正帝微微颔首,他便知自己此事说得正合时宜,因而又道:
“这遣使出国虽以计谋居多,但若真个能与法兰西人接洽,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只是两国语言不通,国朝如今虽很有些洋人在,但一来许是并非那法兰西人,二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好托之重任。
老臣思来想去,还是陛下之‘宝玉’能当大任,当可任为一路副使,随同南下出海。”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还是把这小儿打发出去为上,免得自家那蠢儿子利欲熏心,胆大妄为,反将陛下这直钩给吞了下去!
章还在想着那言官为何好端端地就要弹劾自己,忽就听到潘玉庭这等“好意”,登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却见道正帝正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
一时让他左右为难:
若答应了风险实在太大,哪怕英国人还讲些绅士,但这打的可是要去他们世仇法兰西家的使节旗号!哪有这般去撩拨的道理?
而且他心中实未指望这等攻心计能起多大作用,英人便是再急,可若大吴海疆真就是个软柿子,他们也会狠狠咬上一口再走。
只是这突发奇想计谋是当朝首辅一拍脑门出来的,如今又经过了内阁同意,他人微言轻,也辩驳不得。
可若是一口回绝,帝王心术难测,只怕也要平白损了圣眷,这又哪里是“加一级”能够比拟的?
合着自己忙活了好些天,还要白白亏上许多不成?!
这该死的潘老登!
幸好我还藏了一手!
“回陛下,臣...”*2
章瞧了瞧同时出列的卢桢,微微愣了一愣,忙又让出了位置。
卢桢并不睬他,只向道正帝回道:
“回陛下,臣以为若仅以此为计,则品级足够的正副使者,带上一份法兰西文国书,再选聘一二通译,便足以取信他们。
若真个想着出海功成,那法兰西能与英吉利为敌,自然也是欧罗巴大国,遣一小儿为使只怕反无端恶了他们,还请陛下三思。”
道正帝不置可否,望向了章:“章卿有何话说?”
章连忙出列,脸色微讪:
“回陛下,臣...愚钝,还没学会法兰西语。”
请假条2
抱歉抱歉,湿气太重了,肚子又疼了。。。
第201章 凤诏初召逾朱门 深宫暗香隐佳人
这章分明是与那法兰西传教士学习,如何反而不会法兰西语?
一众阁臣都是听得一愣,道正帝也微微错愕,但这章确实从未在他跟前提过其熟悉法兰西语,一时不由失笑:
要么是那法兰西语比英吉利语难上不少,要么就是这小滑头畏难推辞,不过这遣使之举本原只是一招闲棋,倒也不必派他涉险。
因此道正帝便也歇了心思,只让从宫中外国供奉和钦天监中去寻。
他记得里头很有几个法兰西人,而且汉话说的也是不错。
说完他便摆了摆手,让众人跪安。
众官便各自领命退去。
章原还想试探一下掌管荣宁二府密间的坑爹任务是不是源自道正帝的心意,见此也只能再次谢过道正帝拨下禁军随扈之恩便跪安退出。
几位阁老听了明显脚步微顿,而道正帝只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章并不知此,等他退出殿外的时候,魏承恩已将几位阁老和马宁都送了出去,他便也随着来时引路的内监要往外去,却被魏承恩笑着唤住:
“章总旗这便要出宫了?”
章忙朝殿内拱手,肃容回道:
“是,下官遵陛下和娘娘金谕,正要回去好好读书。”
面上完全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哪怕他今天一早起来就写完了十张字帖,且将那一本皇后要求于一月之内熟背如流的《大学》已记得一字不差,此时也再不敢随意去找隋珠公主联络感情了。
毕竟她妈的目光眼下似乎正紧紧盯着自己。
这小章总旗瞧着竟是被娘娘凤威给吓到了...暧,这可不成啊!
魏承恩板起脸道:
“长公主殿下听说章总旗昨儿技惊四座,力压诸多郡王,便忧心总旗安危,特请陛下派出禁军护卫,总旗竟不去觐见谢恩?”
我就说这道正帝哪怕是雍正那种能对大臣说出“朕好想你”的“多情”皇帝,也不该如此关心我这个小小总旗的安危,原来是隋珠公主在记挂着我。
章微觉豁然,心中不免感动,忙朝魏承恩道:
“多谢魏公公告知,只是下官本是外臣,今儿也未见吉祥、如意两位答应,故而想请魏公公派人通传。”
说着他便要去摸袖袋。
太监多半无儿无女,又多无男女欲望,所求不过权财二字,魏承恩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看在章如今圣眷正隆,又讨了隋珠公主喜欢的份上,他倒也不好再收这银子,索性赶在章掏钱之前,便随手点了个小黄门,命他去跑去后头通传,自己却一径回殿去了。
章瞧着那满面肉疼的老公公领着一班内侍脚步匆匆地去了,心中虽觉有些奇怪,却也乐意剩下一笔银子来。
又因眼下无所事事,更不好随意走动,他便就在这昭仁殿前悄悄张望起来。
许是因为魏承恩待他态度不差,值守的太监瞧他几眼之后,也并不阻止呵斥。
这昭仁殿面阔三间,单檐歇山顶,上覆黄琉璃瓦,西面有斜廊通乾清宫,东面紧挨着内廷东庑。
离日精门大约有百步的距离,却在殿东开了一小门直通往外头的东永巷,中间隔着有太监值房、御茶房、自鸣钟处和放置皇帝冠服的端凝殿。
那小门说小,却也只是相对于日精门而言,论形制不输荣国大门,其上悬有一匾,紫底金字写着龙光门,门下正有一旗锦衣卫肃立把守。
门旁的那一段墙体外观上虽也是油饰彩画,瞧着与宫内其他建筑风格一致。
但章总觉得那梁枋、柱木、、椽望等构件质感十足,并不像是木构建筑,大约是通体砌砖的实心墙体,许是为了这全是藏书的昭仁殿的防火需要罢。
毕竟在这内廷深宫,难道还有人能领军攻打进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