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谁又知道...嘘!快走快走,那位出来了!
真是奇哉怪也,锦衣卫的堂官今儿竟都提前到了?”
一身灿锦彩缎飞鱼服的微胖中年被一众堂官簇拥着转出大门,见着这副景象不禁摇头失笑:
“章总旗,本督的骄风若是走丢了,可就要拿了你的红麟来抵!”
这位锦衣都督语气虽笑不怒,还带着些亲近之意,直看得身旁三司三房的堂官暗暗称奇,尤其落在最后的赵全更是难掩眸中惊骇:
“昨儿那顿教训竟真的是因这小儿之故?!”
章听出是马宁的声音,心中倒不如何畏惧,一面翻身下马,一面还有空嘬了一声口哨,将那匹活泼神气的大宛马唤到身旁,而后方朝阶上见礼。
马宁瞪眼瞧着自家坐骑那欢快踱蹄,咧嘴吐舌的神态,微微蹙起眉头,也不觉嘬了声口哨。
大宛马头都不抬,只将眼珠一转,似是认出那个自己常驮的胖子,便再不理睬,只一心把脑袋要往章身上去蹭。
众人既是惊讶又觉好笑,但瞧着马宁的黑脸也都不敢则声,只除了那穿着行蟒过肩袍的西司房提督周国纪掩袖吭哧了两下。
马宁尴尬了咳了几声,随意地摆手笑道:“时候不早了,诸位自去坐堂罢。”
说着,自己便匆匆转身回去了。
周国纪上下打量了眼自家夫人口中凤眷正隆的少年郎,见他果然生得不差,又似简在帝心,倒也堪配自家幼女。
只是...自家那位娘娘早有旨意,她妹妹的婚事须由她做主才可,自己这个当爹的反而说不上话了。
周国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负手进了衙署。
众人也都渐渐散了,似乎是正巧被方才的声音吸引,才出来看稀奇的。
章一时想不明白,也权当他们如此,让陈斌带人将马拴好,又摸了锭10两元宝与他分派,才总算在那张不苟言笑的死人脸上瞧出了几分笑意。
至于下头十个军士,更是眉开眼笑,千恩万谢。
果然财帛动人心啊。
章瞥了眼不断积攒的【缘】,又笑着嘱咐了他们几句,便径直入府往北镇抚司去了。
那里早有人收拾出一处小间,沏了一壶酽茶(浓茶),又搬来如山谍报,全是与女真、蒙古有关,任由章翻看。
前世原吃不出茶叶好坏的章掀开盖子瞧了瞧那红汤一样的古怪茶色,也不由敬谢不敏。
至于提神醒脑,于他而言倒也不用。
章拨亮了灯芯,接着昨日的进度翻阅记录起来。
四周人声淡去,烛焰无声跳动,女真、蒙古近30年来的大事小情于他心间流淌,那若有若无的脉络也越发清晰明了。
请假条
肚子疼,请假一天,恳准恳准。
第199章 密档勾连窥天机 青云初现夷务明
锦衣卫署后头,一间正堂内的暖阁里,大案后马宁跷坐在太师椅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又抬眼瞧了瞧钟时,皱着眉头问道:
“他今儿竟还没出来?”
堂外守备的亲兵随手召来一个番役去瞧,未几来回,章总旗刚又叫人搬进去了永宁十一年、同光十五年、元昌二十九年的旧档。
永宁是上皇在位的年号,而同光,则是世宗爷的年号,至于元昌,更是高祖爷平定天下后新定的年号。
细算一算,距今可都在二三十年、四五十年和六七十年了。
“嘿,好好地他要寻这些做什么?莫非...那俄罗斯人眼下的动静还能从这些都快烂掉的旧档里寻出来不成?”
马宁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一旁奏事的庞宏眸中精光微闪,低声上前回道:
“都督,这些年份要么女真入寇,要么蒙古南下,要么东西合进,和永宁三十年一样很不安生。”
马宁一拍大腿,恍然而笑:“咦?还真是如此!”
因又纳罕道:
“可即便如此,如今已时过境迁,当初那些鞑子早死过几茬了,便是找出了根由来又有何用?”
这下庞宏也是不知了。
“走罢,瞧瞧这小子去。”
马宁放下腿来,起身一拂腰澜,一面哈哈笑着,一面阔步往外。
庞宏连忙接过番役手中大氅,急步上前为他披上,一齐往北镇抚司去了。
还是那间北司小室,章小心翻开一本早已发黄的旧档,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心中已有脉络的他径直跳过那些无关琐事,快速搜寻着上面关键字样。
一刻钟后,他挑了挑眉毛,抽出一张空白宣纸,提笔抄下几行字来,旁边已有三四张写满端丽小字的白宣了。
忽地灯焰一蹿,陡然明亮。
章知道这是灯油快燃尽前的回光返照,却仍笔尖不停,只是随口说道:
“劳驾,再添些灯油。”
微微的沉默之后,压低的脚步声进了门来...可似乎并不是先前番役?
章耳朵一动,刚要停笔转身,忽就听到一声爽朗大笑:
“好个机警的小子,这就只能怪你没福份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等章回身看去,却见披着墨青鹤氅的马宁正提着一个铜色油壶大步进来,门外伺候的番役吓得脸色煞白,还有一个冷面锐眸的红袍官儿--东司房提督庞宏也候在外头。
这马宁到底是憋了坏儿,还是真的在示好?
章心中一跳,便要离座见礼,却被马宁大手按在肩上,又听到他笑呵呵地道:
“免了免了,你只管写你的,别误了皇爷的差使。”
一面说着,他一面放下油壶,取过那几张墨迹已干的宣纸瞧了起来。
章见他这般说,稍稍客套两句,便也就真的继续查阅誊抄起来。
庞宏目光一闪,瞪开那畏畏缩缩的番役,自己则蹑步进来,添了灯油,拨了灯芯。
马宁瞧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便又转眸看起章所誊抄的诸多谍报,看着看着便不觉扬眉瞪目,心中一时若有所悟。
等章将元昌二十九年那次虏寇入侵的关键情报也节选抄好,最后再添上敬语,写出结论,方才落笔。
“内里当真是这般缘由?”
马宁原有了些猜测,可见他写完仍不由微微惊疑,沉声道:
“这虽瞧着也有些道理,但这等军国大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若是混淆了陛下和几位阁老之决断,那你虽百死也是难赎!”
章听他这般厉言,心中反倒安稳许多,满脸诚恳地谢道:
“都督之关切下官铭记于心,不过此事下官已有七八分把握,唯一可能的缺漏,便是那法兰西传教士无端哄骗于我。
不过我听闻眼下钦天监监正是一位意大利洋人,他也当听闻过发生在遥远西域的惨烈而持久的战争,若能与那法兰西传教士所言互相印证,便也再无差错了。”
马宁听得眼睛一亮,当即拊掌而笑:
“是了,那劳什子土耳其离我们太远,却就在他们家门口。
便是两只狗打架他们都该知道才是,何况是两国相争。
来人,备马!本督即刻进宫!”
说着他又朝面色迟疑的章笑道:“你这小总旗莫非还担心本督昧了你的功劳不成?”
章双手递过条陈,一面笑着回道:
“下官素闻都督正大光明,自然不会疑心的,只是担心陛下验证了下官条陈之后,会垂询西方诸国之间的利益恩怨...
非是下官夜郎自大,而是那法兰西传教士素是个喜欢读书读史的,下官又是个勤学好问的。
因此若他没有哄骗于我,下官刻下所知,专司天文数术和历法的钦天监监正只怕也未必知道的。”
好小子,果然还藏了一手!
马宁深深地瞧了章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方伸手接了条陈,而后大氅一旋往外行去,一面随口说道:
“你自然是也要入宫觐见,不过本宫须先去请示圣意,至于你稍晚时候到东华门候着就是了。
对了,庞宏。”
垂手旁立、目不斜视的庞宏这才出声:“下官在。”
“将那张名单也给了他罢,可别耽误了陛下的吩咐。”
说话间人已出了门去,两列亲兵连忙齐步跟上。
“是,下官遵命。”
庞宏一丝不苟地应了,方谓章道:“随我来罢。”
仍是那副冷淡面孔,说话也是惜字如金。
不过章也打听过了,这个庞宏素性如此,应该不是对自己不满,而且听说他御下极严,眼下这态度已算是很好了。
只是...“把名单也给了我”,这个“也”字...
这说明昨儿林之孝虽然缄口不言,但果然还是受了上头的指令方才敢和我接触的。
章脑中思绪微微,面上含笑应了,又随庞宏去了东司房,并不担心自己的功劳被马宁卷走。
正如他所说的,在当今之国朝,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俄土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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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土战争?这个词...朕似乎在哪里听过啊。”
乾清宫内,御案之后,伏案批折的道正帝抬了抬眉,丢开手里的折子,从一旁展纸念诵的魏承恩手里接过了那三五张宣纸,一上手便是一愣:
这孩子的字竟是进益了不少,瞧着得多了两三个月的火候,莫非他于书法一道也有着不错的悟性?
道正帝看着纸上那清爽明朗的数据,有理有据的结论,正是那孩子简捷的风格,一时并不急着去看,而是先伸手抚过那类似馆阁却又微现风骨,微微点头笑道:
“皇后才给他布置了一次课业,他便有了这般长进,反倒显得朕识人不明了。”
魏承恩听出意思,忙笑着捧哏道:
“这也是陛下法眼无差在先,才能有娘娘怜惜英才在后呢。”
“哈哈,你这老货竟也拽起书袋来了,朕回来便跟梓潼这般说道说道。”
道正帝随意开了句玩笑,而后不待魏承恩“惶恐”谢罪,他又问道:
“他今儿的课业可送进去了?”
魏承恩忙回:
“送倒是送了,不过却是章总旗派人先送到了东华门,才被老夏的人接了进去。”
道正帝一面细细看着条陈,一面随口问道:“夏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