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三千营(骑兵)、五军营(骑、步混编)那些没胆武夫定会如五年前一般按兵不动。
如此一来,三千龙禁卫只须突入乾清宫,再将上皇诏书传檄天下,则大事可定矣!
纵使还有一二杂音,等殿下...不,陛下驱逐英人,慑服北疆,则文武百官自然钦服,万万黎庶莫不戴德。
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直长史何必如此迂腐,莫非是成心要阻碍殿下的大计不成?”
坐在大案东面,方颐阔额、须发花白的左长史直汜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急声骂道:
“乱贼!乱贼!分明是你成心要陷殿下于不义!”
说着,他又向案后坐直了身子,似乎有些意动的忠顺亲王劝道:
“如今储位空悬,陛下无子,势必是要过继的,而有上皇和太后的爱护,其余王子又哪里争得过芦小爷去?
但若真个要动起刀兵,上皇却未必会相助殿下,而没了那三千龙禁卫...
殿下难道也想如义忠亲王老千岁一般,带着侍卫司叫开宫门再长驱直入,最后却被一百户堵在了东长街内...”
孙立见忠顺亲王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忙出声打断了直汜:
“当年上皇重病之时又被义忠亲王惊吓,方被今上所乘,可如今上皇早已醒悟,否则也不会编练龙禁卫来翊护大明宫,更不会让戟郡王统领。
而殿下是上皇最疼爱的嫡子,只消回明此计,上皇自无不准!
至于那东长街,如今几处门户全由禁军中营宿卫,那牛继宗痴憨顽愚顽,不识天数,倒也不必和他纠缠...
只消收买了那小儿身边随扈的一旗,等其轮值龙光门时,便可一举功成!”
忠顺亲王摸摸下巴,正要点头,忽就见直汜拍案而骂:
“蠢货!蠢货!上皇若真有废帝之心,日前为何不顺水推舟,让那忠靖侯离京?
而且陛下素来谨慎多疑,此举原就未必就不是试探上皇心意,如今又怎会好端端地就将禁军精锐派遣出宫,与一小儿为扈?
除了要钓你这等蠢货,老夫再想不出其他可能来!”
蠢货...
忠顺亲王眼皮一跳,不觉黑下脸来,却摆手打断了还要分辩的孙立:
“老国相说得在理,定之该听着才是。”
“...是,臣谨遵命。”
孙立三角眼内满是忿忿之色,却也只得垂首应了。
忠顺亲王又劝了尤未解气直汜归座,方才问道:“世子觉着呢?”
仍戴着八保和冠,穿着方龙云纹袍,连坐姿也是一丝不苟的吴名槿起身笑回:
“孙国相博古通今,达权知变,虽是失之操切,却也是因对父王忠心耿耿之故。
而且幸得有老国相谋无遗策,计出万全,所言更切中肯綮,发我等深省。
圣人有言,‘王者前有疑,后有丞,左有辅,右有弼,谓之四近。’
如今父王得贤如此,孩儿当为父王一贺。”
说着,他便正冠敛衣,郑重而拜。
直汜听得开颜,孙立心中感激,俱都避席躬身。
忠顺亲王更喜得满面红光,摇扇不止:
“前疑后丞,左辅右弼,王者正该如此,孔圣人说得好啊。”
忽得他又一收折扇,“啪”地一声拍在掌心,疑惑问道:
“本王旁的不敢说,这《论语》却也是读过的,如何竟一点不记得这句话?”
孙立抢先笑回道:
“启禀殿下,此句话出于圣人八世孙孔鲋所著《孔丛子》一书,乃圣人答孟子六世祖孟懿子之言。
世子赞臣博古通今,臣实不敢当,唯有世子才藻艳逸,学行修明,才无愧这四字的。”
忠顺亲王听了喜欢,摆手笑道:
“哈哈,我儿最是个会读书的,定之却也不差,不然本王何以擢你做这长史官儿?切不可妄自轻薄才是。”
直汜眼角跳了跳,刚要张口,忠顺亲王却已起身就往外走,一面口中还说:
“今儿就议到这罢,本王先去歇息了。
老国相年纪大了,也要好生保养身子才是,世子记得替我送送老国相。”
你...你那是要去歇息吗?呸,老夫都不稀地拆穿你!
直汜满心无奈,但也只得随着一齐躬身相送,而后婉拒了吴名槿,一径自往前院去了。
吴名槿仍一路送他到了廊下,方才要往自住的西路院去。
孙立瞧瞧四周无人,忙跟上一步,低声道:
“此番是下官思虑不周,未能说服王爷,还请世子恕罪。”
“无妨,这也是我有意未提...”
吴名槿随口一笑,旋又轻叹道:
“只是不料老国相宝刀未老,仍旧才思如电,对皇祖父的心思更是猜之入微啊。”
孙立早听得一惊:“世子原来早知上皇心意?那...世子为何还要作此筹谋?”
“上皇毕竟是陛下生父,哪怕再是懊悔,也不想大动干戈,只想让逼着我那皇伯父过继芦弟为嗣。
至于让吴名戟统领那龙禁卫,更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毕竟他也知道我那皇伯父如今权位渐固,并无半分道理再去害他的。
至于本王的意图...”
吴名槿止步回身,似笑非笑地盯着满头大汗的孙立,语气幽幽难明:
“孙国相博古通今,达权知变,岂会不知?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
孙立三角眼中神光灼灼,当即弯腰告罪:
“世子慧眼,下官惭愧,还请世子容谅。”
吴名槿走至廊边,随手挥退了一队将要巡逻而至的侍卫,又抬眉瞧了瞧阴云滚动不休的夜空,半晌问道:
“孙国相可知,本王为何选你来做此事?”
“这...”
孙立一时迟疑,但还是咬牙回道:
“下官斗胆言之,正如...世子不想仅当一个铁帽子亲王,下官也不愿只做一辈子的长史,故而世子可怜下官...”
吴名槿目光一闪,轻笑一声道:
“呵,果然不愧是敢纠结四百落榜举人,抬着财神像大闹广西贡院的孙思道啊,可惜...这句话你却是说错了。”
“世子!”
孙立双目圆睁,猛然抬头,但一迎上那淡漠双眼,便是一个激灵,忙又躬身到地:
“下官愚钝,恳请世子教诲。”
吴名槿神色幽幽,清声娓娓:
“若仅仅按部就班,逼迫皇伯父继嗣立储,实则也是不难,但这样一来,日后父王还要向芦弟行礼,这岂非坏了父子纲常之道?
这也是陷芦弟于大不孝啊,我这当兄长的又于心何忍...
实则秦王叔去后,论嫡论长,那个位置都该是父王的。
刻下我等所作所为,也全是为了能让父王御极。
非得如此,才能合天理,顺人心!
便是父王知道了,也是无妨。
待到那功成之日,本王自当将太子尊位让于芦弟,安居亲王世职,每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便已足矣。
至于先生能否入阁,也只看先生治国理政的本事,却不好与此事相干的。”
这...弟居兄上,岂不也是有悖纲常?
孙立心中一凛,面上却满是叹服:
“世子为子则孝,为兄则悌,下官...五体投地。”
说着便要跪行大礼,只是吴名槿随手一拦,他便再动弹不得。
感受着那股磅礴力道,再看着吴名槿单手轻托的随意姿态,他心中更是一惊:
“这等膂力,只怕得有十二力了!远不止他..世子素日表现出的八力!”
吴名槿随手将他扶正,又抚掌赞道:
“先生县试案首,府试、院试均是经魁,学问连大宗师都赞过的,只是那年秋闱被正副主考有意黜落,方才名落孙山。
这倒还罢了,可先生更敢直言面刺,据理力争,捅破了他们贪贿收受,败坏国家抡才大典的恶迹,叫那二人被革职罢官。
自己却机警逃脱,隐姓埋名到了王府,不过三五年工夫,便官至右长史...
如此种种,当真让小王敬佩,你我二人往后便少讲些虚礼罢。”
果然...世子都知道了,不过他既挑明了这些,于我而言倒是福非祸了。
“全赖王爷知遇之恩,还有世子简拔之德...”
孙立松了口气,刚又要道谢,吴名槿却一拂澜衫转身去了,只留下一句:
“天津那边照常发动,不过先生还要再去催一催那两人,总得让他们寄出信去才是。
至于那小儿处...且让本王那些兄弟去吸引目光罢,他们也未必就没有生些心思。
对了,刑部的缉捕文书本王已让人勾了,先生的妻女本王也派人送去了银两...时候不早了,先生也回罢。”
“臣...多谢世子邸下。”
孙立一揖到底,久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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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东富西贵,盖贵人多住西城,而仓库皆在东城。
南城原是外城,虽然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却多是寻常百姓所居,故称一个“贱”字。
北城因有国子监、顺天府学和宛平、大兴两县县县学以及国府县三级四座文庙,所以历来都是文人荟萃之地。
文人嘛,自然都是“穷”的。
北城崇教坊,一座不起眼的三进小院。
用作书房的东耳房中,灯明烛亮,人声稀微。
“时候不早了,弟子便请告退,恩师也早些安寝罢。”
郭敏摸出怀表一瞧,见已是亥正,便起身向卢桢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