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进了院门,青岚、晴雯、红玉、香菱都已转过影壁,含喜带忧地围了上来,忍着担心将他簇拥回房,便一一上前将他细细打量了。
见他通身并无半分伤痕,神色间也无一丝忧愁,四女方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姐姐们还请放心,我今儿也算因祸得福,非但得了四千两的彩头,保住了黑炭的金桶,还认识了不少贵人。”
章也悄悄松了口气,一面仍安慰了几句,哄得她们开心,一面就要让晴雯、红玉跑上一趟,告诉几位姑娘今日出不得门了。
却听得外头小丫头来回,姑娘们身边的姐姐来了。
章忙命唤了进来,原是莺儿、紫鹃等六人,都是奉了自家小姐的命来劝他不要出门的。
且她们自己也都说东西不急采买,只望他小心些才好。
章听了自是受用,留着吃过了茶,又将比试的情况细细说了,方才亲自送了她们出门。
回到屋中,坐不多时,便又有琥珀来唤:
“老太太回来了,请二爷过去吃饭。”
章一瞧已是申时,正是每日第二顿正餐的时候,便将卸了弦的黑弓收好,起身交予青岚收了,又打眼一瞧。
只见晴雯坐在熏笼上,双腿轻轻垂着,手里拿着绣绷,盈盈抬眸瞧他了一眼,又抿着笑儿低头忙活着。
而香菱搬着个小杌子坐在她腿旁,仔细地瞧着她的针线,不时轻呼出声,直夸得晴雯红光满面。
红玉正在案前,在熨斗里铺平了细炭,撒匀了香末,又在案上的官袍上喷了些烧酒,方才提起熨斗细细地熨着,时不时却又偷眼望来,眼波流转,青涩动人。
章看得一笑,心知晴雯、红玉都有意陪自己同去,只香菱是真的专心致志。
又见青岚收好了东西出来,他越性笑道:
“我先随琥珀过去,你们多穿件衣服,等吃了饭便一齐去寻我,正也带着香菱认认人。”
“知道了,不过你纵使不怕冷,也得披个斗篷才好,免得老太太又说你呢。”
青岚回头望了一眼低头作活的晴雯、红玉,茫然抬眸的香菱,一面含笑应了,一面要来斗篷给章系好,方打发着他出了门,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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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章随着琥珀一路到了贾母院里,正要解了斗篷进房,一路上脚步匆匆,只是低头领路的少女忽又挪着步子到了身前,抬手帮起忙来。
他诧异地垂眉一瞧,就见头里对他颇有怨气的娇小少女刻下耳根红红,眸光颤颤,手上动作偏又麻利,不一会便解下斗篷叠好,抱在了怀里。
也不知她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呢?
章也懒得去猜,只笑着谢了句便要往屋里去,却又听到身后细若蚊吟的一声:
“二爷,方才...方才原是我的不是...”
“...琥珀姐姐言重了,晴雯常说姐姐的好,姐姐得闲了也去坐坐罢。”
章脚步一顿,轻笑着回了一句,便抬步进了屋去。
身后,少女悄悄抬眸,呆呆瞧了半晌,直到那帘栊晃荡着落定,才咬着唇儿抱起斗篷去了衣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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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暖香缭绕,烛影摇红。
贾母已换过常服,正眯着倦眼歪在榻上。
里间珠帘晃荡,娇影朦胧,府中内眷该是都在。
外头是贾赦、贾政、贾琏、宝玉、贾蓉等人,贾政正在引经据典地与众人解释着“兰桂齐芳”和“棠棣同馨”的意思。
贾赦听得抚须颔首,面生红光。
贾珍却也急得面红,正分辩着:
“政叔也太过自谦了,这‘兰桂齐芳’未必指的不是您和赦叔,一文一武,同殿为臣;
再则那‘棠棣同馨’原指的就是兄弟情义如棠棣花一般亲密无间,岂不正是您和赦叔的写照?!
皇后娘娘未必就是化用其来指代大妹妹和...和...”
一语未了,贾珍抬眼便瞧见了章转过帘栊,心中登时一个咯噔,一面暗骂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惫懒,一面忙起身笑道:
“暧哟,哥儿来了!今日可多亏哥儿解围,免了我和赦叔的一桩罪责。
蓉儿,还不快谢谢...”
本就只坐了半边屁股的贾蓉一个激灵,忙离座要跪。
“尊者在堂,余礼不拘,珍大哥这却是顽笑了。”
章伸手一拦,也不看神色讪讪的贾珍,两步赶至贾母榻前,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安,孺慕恭敬全如素日一般。
直看得贾赦、贾政都微笑颔首。
贾母此时也被鸳鸯扶着坐起,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外孙儿,一时百感交集。
她心中原还有些怪他不知轻重地收下了长公主的厚赐,非但盖了宝玉的风头,更惹来宗室郡王的觊觎。
尤其里头还有那煞星在,真真搅得合府上下提心吊胆,也越发让她心里恼怒。
直到先前她进宫谢恩,皇后娘娘虽未亲见,却打发了元春出来传话,还给足了一炷香的空儿,不仅稍叙天伦,也阐明了懿旨的原委,着实叫她感慨欣慰。
如今,她心中也早想开了:
自己本也只想着宝玉能有一世荣华,又何必偏要去和哥儿相较呢?
就如当年政儿和王子腾一般,既不好比,就不去比,权做一家人就是了。
如今有他那竿旗在,贾府门生也就轻易不会散去。
刻下宝玉既有这等兄弟,原该就是他的福分,若再亲上作亲,比王家也不差了。
只可惜探丫头不是宝玉的胞妹,到底还是差了些啊...
贾母一面心中轻叹,一面拉过章,又唤来宝玉,都在她身旁坐了,而后朝着难掩惊讶的贾赦等人道:
“那劳什子‘兰桂齐芳’和‘棠棣同馨’,我这老婆子也听不懂,不过你们也不用辩了。
才刚在东暖殿,皇后娘娘慈恩浩荡,派了大丫头出来传话。
她如今虽清减了些,气色却都还好,人瞧着也开朗,叫我们都不用担心。
懿旨的原委她也都说清楚了,原是哥儿的一桩功劳被算在了你们头上,又因皇后娘娘不好封赏朝臣,才将这份体面给了我这个老婆子。
我又将其连着哥儿和诸位王爷比试的事情,一并托大丫头回明了娘娘。
可娘娘宽宏仁厚,懿旨如故,更夸大丫头知书达礼,博学端庄,哥儿勇武忠心,细腻体贴,全赖我教养有方。
我这若有这等能为,你兄弟二人又何止于此?老婆子着实受之有愧啊。”
贾赦、贾政听得面生惭色,都忙起身垂首,一时不敢多问。
贾珍、贾琏、贾蓉也是一般。
宝玉见了,也赶紧离了榻,老老实实地在一旁低头站着。
章正担心商行的事情被公之于众,误了大事,又突然见此稀奇一幕,不由愣了一愣。
直到鸳鸯明眸斜嗔,使了个眼色,他方才忙忙离榻,垂首恭立。
“罢了,罢了,你们且都坐罢,别累了我的宝玉和哥儿。”
贾母笑叹一声,摆了摆手。
贾赦、贾政这才告罪坐下,众人也才依次坐回。
贾母先向贾赦、贾珍道:
“大媳妇和孙儿媳妇虽和我一齐入了宫,但却在外头候着并未进去,故而她们实也不知究竟,你们回去了也莫要问她们。
只须知道,这是贾门的好事便够了。”
贾赦、贾珍更觉百爪挠心,面上也只能唯唯应是。
第189章 云锦分恩身契易主 机密稍泄暗潮涌生(加到了4400)
贾母点了点头,因又向贾政道:
“大丫头虽自幼系我教养,但她聪慧天成,外柔内刚,实赖你夫妻二人之功。
娘娘赏下的东西我已都看过了,那云锦、宫绸自有一半是哥儿的,剩下的一半你们打发人搬了过去就是。
等改日贡米送来了,也是一般的分法,我只留着那对如意便足够了。”
贾政忙又离座拜道:
“儿子非但不能为母增光,哪敢厚颜再领这些宝物,还请母...”
贾母随口笑道:
“你且收着就是,这些原该都是大丫头的。
你们每季拿些出来替宝玉置办几身新衣裳,便也不枉大丫头自幼对宝玉的怜爱之心了。”
听贾母如此说,贾政也明白过来,这原就是贾母借他们之手给宝玉的,便只好收下不提。
章也离榻谢道:
“老太太爱护之心,我原也不敢多辞。只是这许多云锦、宫绸,我一个人如何也用不完的,不如分些与姊妹兄弟们才好。”
一匹布自古以来便是规制不一,长则五丈,短则丈五,又有宽幅、窄幅之说。
若是五丈宽幅的,一匹布便足够一人一年四季衣衫了。
若是一匹丈五的窄幅布,大约就只能作一套成人衣物,或是两条长裙。
故而章此言只是想借此好分些给宝钗、黛玉、湘云、三春她们,至于宝玉,也只得顺带捎上了。
贾母笑弯了眉眼:
“难为你想着你这些兄弟姊妹,不过皇后娘娘虽极大方,都是五丈宽幅的一匹,但哪里就用不完了。
二则她们每年自有府上的分例,虽不好和宫里的东西来比,也尚且还能穿出门去。
你只管收着就是。”
章笑着回道:
“老太太容禀,皇后娘娘既夸族里‘棠棣同馨’,我自然更该表现表现才是,又哪好一人独享这些呢?”
贾政听了,抚须叹道:
“圣人有云,后生可畏,哥儿小小年纪竟能如此作想,实叫我这做舅舅的汗颜了。”
说着他又向贾母道:
“老太太便成全了哥儿这番心意罢,还有孩儿这些也不好独享,也该让兄嫂子侄们同沐慈恩才好。”
贾母见此也只好笑着点头:
“我既给了你们舅侄,也全凭你们作主罢,只别浪费了就是。”
浪费?老太太似乎话里有话啊。
章听着贾母有意加的重音,又偷瞧了眼神色尴尬的贾政,心中有些猜测,面上只和贾政齐声应下不提。
众人又复归座,说了一会子话,计议了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