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得其中常入宫觐见的贾母、邢夫人和尤氏,又一点数,果是贾门在册的五个,便径直启旨宣道:
“奉天承运嘉孝皇后,谕曰:
本宫素闻,荣国累世簪缨,一门忠孝。
太君贾史氏萱堂寿考,夙彰淑德于闺闱;阃(kǔn)范昭垂,久著贤声于宗族。
尔以古稀之年,持家端肃,训诲子孙,俾其恪守诗礼,敦睦亲伦。
兰桂齐芳,实赖慈训;棠棣同馨,皆承惠风。诚哉斯言。
故赐,赤金累丝嵌宝如意一对、御制云锦二十四端、宫绸十八匹,御田贡米二十石。
敕命所司,岁时存问,优礼有加。
尔其益勖后昆,永光门第,克承天眷,勿替家风。
特此晓谕,知之钦此!”
------
未时二刻,荣府门前。
车辆纷纷,人马簇簇,贾门女眷正在为一众诰命送行。
其中只王夫人和凤姐两位诰命,贾母、邢夫人、尤氏俱是不在。
但非止宝钗、黛玉、湘云、三春随在里头,章、宝玉也被一同唤来。
这却是因方才懿旨之故了。
才刚夏守忠宣旨既毕,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徒留贾母等人惊喜莫名。
贾母却又不敢多做耽搁,只来得及与世交诰命告罪一声,便忙命人净面补妆,然后由邢、由两人陪着,乘轿入宫去谢恩了。
一众诰命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自然都是赞叹不绝,又见懿旨中盛赞贾母持家有方,教养得道,对贾门子孙也多有欣赏之意,便又唤来一群小的细细地瞧了。
其中尤以章最为抢手,从最年长的锦乡侯夫人,到如甄瑜、甄这般年轻的媳妇,都把他拉过去好生端详了一遍。
便连席间最是格格不入,最显温婉局促的那位郑淑人,也悄悄将他瞧了好几眼,一双柔润如水的眸子肉眼可见地异彩涟涟起来,直让章心头悄悄打鼓。
但一众诰命又坐了半个时辰,见贾母等始终未回,猜知定是皇后娘娘亲自见了,许是还会留饭,心中又各自酝酿着故事,直想与人分享,便也不好多留,一齐起身告辞。
王夫人和凤姐留之不住,忙领人送至门外,就是如今景象了。
门前阶下,章看着那已登上翟轿,正笑望而来的甄,忙递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却见那高贵端庄的王妃竟杏眸忽闪,佯作未觉,只轻笑着偏过头去,又与王夫人轿旁的王夫人说起话来,似是在约去什么摩诃庵礼佛的事儿。
他只得垂眉迎向了那双清波盈盈的妩媚丽眸,瞧着眼前唇如涂朱,眉似凝霜的冷艳美人,小声告饶道:
“瑜大姐姐,我虽胸有成竹,于射术一道不输那起郡王,但说出来只怕无人相信,反平白惹你担忧。
故而我实非有意欺哄,红麟到时也必会借给姐姐,且我于驯马一道颇有心得,定会让红麟乖乖听话。
还望姐姐饶我这遭罢。”
甄瑜眸中笑意一闪,却只轻哼一声道:
“这也简单,你只要应了我的话儿,常去教我家女儿习射就是。”
章一时头大如斗,又感受到身后总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可回头一瞧,却又只见到宝钗、黛玉、湘云、三春等人仍在笑意盈盈、大方得体地应付着各家诰命,隐约还有些年龄、属相之内的问话。
难道是我的错觉?
他狐疑地转过身来,看着似笑非笑的甄瑜,声音不觉更低了几分:
“好姐姐,我身上实也存着婚约的,再者清猗妹...侄女和我且差着辈呢。”
“这等拐弯抹角的姐弟,实也算不得数的。
再说了,我家女儿只比你那些妹妹小上一二岁,如何就不成了?”
甄瑜不满地嗔了一句,又见章只是摇头,更气得她牙根痒痒,当下冷嗤嗤地道:
“你既说你善驯马,那三月之前教会我骑红麟,这事儿就权且作罢。”
这...感觉到时候还得被拉郎配啊。
章瞧着那双曲睫轻扇、似笑似嗔的眸子,还是推脱道:
“可姐夫弓马娴熟,上皇和陛下都赞过的,等我将红麟驯得好了,打发人送去府上也就是了。”
甄瑜听了,不觉哂笑出声:
“呵,你以为旁的锦衣卫也像你一样得闲吗?
你家姐夫身为营将,除了正月之外,每月五日一沐,素日不是在宫里宿卫,就是在营中操练。
便是休沐了,又有应酬往来,多不过在家中住上一晚上罢了。”
原来禁军里连营将都这般勤恳,不过我这锦衣卫却是一天值都没当过的...
章一时讪讪,又好奇问了句:
“却不知姐夫是禁军哪一营的营将?
甄瑜微微一抬下巴,带着丝丝得意:
“自是最精锐的中营了。”
嘶~禁军虽不设指挥使,但中营实为五营之首,宿卫的宫防也离帝后最近。
如今这牛继宗以超品伯爵兼中营营将,这是道正帝的铁心腹啊!
宫中局势但凡有变,就绝绕不开这中营去!
章凤目一闪,当即便拍着胸脯道:
“姐姐只管放心,我于骑术一道也小有所成,得闲我就过去府上,直到教会姐姐为止!”
第188章 兰桂齐芳意何指 棠棣同馨最为佳(加到了4200)
看着那粉脸冰肌、俏颜带霜的临昌伯夫人垂落轿帘,跟上了北静王妃的仪仗,其余诰命小声议论了一阵,便也依着品级、亲疏,又谦让一番后,就三三两两地登轿去了。
荣府门口的热闹也渐渐散去。
这个便宜姐姐分明是以临昌伯夫人的身份自矜,可见我是因临昌伯才应下此事,又有些不乐意了...
但若不是临昌伯身兼中营营将,我又如何敢轻易登这些武荫之门?
章心内摇头,又瞧了瞧空荡安静下来、只剩最后一家诰命的门前,刚刚稍稍松气,便见那原要登轿的郑淑人又踌躇着与王夫人说道:
“王家姐姐,妹妹可...可否与贵府的哥儿说上几句话儿?”
王夫人虽不大瞧得上这等新荣暴发之家,尤其是才刚被好些公侯诰命恭维试探之后,连与自己妹妹结亲的心思都淡去了好些。
但她想着这郑淑人还是三品诰命,如此小意也是难得,便仍含笑答应了下来,回身唤道:
“宝玉,过来送送你周家姨妈。”
宝玉好容易得了闲,正溜在后头姊妹丛里小声咕唧着都是章惹来了这些烦人应酬,而宝钗、黛玉、湘云、三春也极难得地抿笑应是。
他心中正欢喜呢,听到这话只得又挤出笑意往前面来。
不料郑淑人瞧他一眼,却支吾着摆手:
“王家姐姐,可否让...让小章总旗过来一下?”
宝玉听了只觉喜欢,王夫人却登时放下脸来,半晌没有言语。
这等妇人既没眼色、又没口齿,真真可惜了这三品诰命!
凤姐瞧着眼前顿生无措的郑淑人,心中也是嗤笑,但为了替章转圜,少不得忍酸笑道:
“听说周家妹妹年近将笄,莫非周家姨妈竟看上了我家两个哥儿不成?”
说着她便回身招手:“宝兄弟,兄弟,还不快过来让周家姨妈好好瞧瞧。”
一语未了,王夫人颜色稍霁,摆手笑道:
“不必了,我家宝玉年纪小,且有和尚说了,他命里不该早娶的。
只让哥儿过来就是。”
章回头望望抿嘴羞笑的一众姊妹,只来及递过一个无奈的眼神,便回身露出标准的笑容,抬步迎了上去。
果然是豪门贵族,这等生得好、有能为又体贴的媳妇,实比我家的强出太多了。
郑氏感激地望了一眼凤姐后,方才抬眉将面前少年端详了一番,越看越觉喜欢,且知他家中并无姑婆,心中更是满意,不由柔声笑道:
“你周伯父受陛下信重,现今提督西司房,素日最喜年轻才俊,若知道锦衣卫里还有哥儿这般人物,定会十分喜欢的。”
姓周?提督西司房?
章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今儿早上在锦衣卫衙署碰见的一个堂官,那人四五十的年纪,相貌堂堂,不苟言笑,着的还是行蟒过肩袍。
番役私下里解说,那人就是如今国丈,周贵妃的父亲周国纪。
相比之下,“区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刻下他思绪一转,脸上笑意登时真诚许多,到了口边的“郑淑人”也变成了“周家姨妈”,随口应承着改日登门拜访。
郑氏这才满意,乘轿而去。
王夫人眼神复杂地瞧了章一眼,便回身唤过宝玉和诸女,领着李纨可卿等人一径去了,俨然懒得管束章。
章却也乐得如此,只朝着不时含忧回望的几女笑着挥了挥手,一直目送着她们转进了仪门。
又等凤姐将诸如解了路禁、收拾街道、打发人去宁府通传等手尾都吩咐了下去,一众管家娘子、执事媳妇也忙忙散去,他才拱手笑道:
“我这儿还要出门一趟,劳烦凤姐姐与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回明一声。”
凤姐乜他一眼,抬身就往里走,口中似笑非笑道:
“这我可不敢应承,兄弟今儿做的好大事,老太太和老爷们回来定是细问的。
再说了,你现在赶着出门,万一被人劫了去,就顺天府那些衙役,可未必找得回来呢。”
“奶奶这是因那日在二爷跟前班门弄斧觉着不好意思呢,不过奶奶说的原也是实话,二爷便是要出门,也该带上七八个人才好。”
平儿眸光盈盈,悄悄掩口一笑,忙也跟着凤姐去了。
这...原是如此缘由吗?倒也符合凤姐的性子...
嘿,还好平儿贤惠,通风报信。
不过,竟要带七八个人才能出门?
看来这封建社会的险恶还在我预料之上...
如此,习练格斗技能也要早日提上日程了,正巧如今的身体素质也足能发挥出威力来。
章一时有些头痛,但也并不后悔招惹了那吴名戟,略略思索一阵便有了主意,而后从善如流,径直回院去了。
刚刚转过东角门,他便听到一声惊喜欢呼:“二爷回来啦!”
等他抬眉一瞧,便见院门风口处,正有个小丫头不住地踮脚张望,一见他来,那红红的小脸早笑出花来。
章见了也觉喜欢,正要打声招呼,却见她已一溜烟跑进门去叫人了,反叫他愣了一愣,不觉笑出声来:
这个傻春燕,旁人都专捡主子眼前的巧宗儿做,偏她吹了大半日风,也不上来讨好。